◎ 叶无双
说了28年的话
◎ 叶无双
“君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母亲病逝后,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它。它装在一个表面有些掉漆的小木箱里,里面还有一本纸张发黄的日记、一块月牙形的玉珮。这个刻在母亲心头的男人名叫邬君寅。母亲曾经深爱着他,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执著,最后却决绝地离开了他。
今年年初,母亲突然被查出患了晚期肝癌,匆匆地走了。
父亲很平静地接受了母亲的离去。办完丧礼后,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打理花花草草上:浇水、施肥、除虫、修枝……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忙得让我难受。
我对父亲的不满越来越大。有一天,我决定把这封信交给邬君寅,了却母亲的夙愿。
邬君寅并不难找,他是本市的名人,一位热心公益的企业家。他看起来比电视上稍老一些,高高瘦瘦,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手工定制西装,衬衫雪白,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很有气派。我把母亲的信交给他,他愣了一会儿才接过信。只有几句话的信,他却看了很久。
“你妈妈走的时候痛苦吗?”他的眼睛有些潮红。
“她走得很安详,谢谢关心。”我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邬君寅放下信,从衬衫里慢慢扯出一条红绳,红绳的末端系着一块月牙形的玉珮,与母亲的那块一模一样。“我没想到她走得这么早!她还这么年轻……”他转身看着窗外,声音哽咽。
回到家,我看着父亲蹲在阳台上的背影:他穿着灰色毛衣和棕色长裤,矮矮胖胖的,头顶的头发已经掉光了,两鬓斑白,和每个上了年纪的居家男人无异——踏实、平庸。我心里突然涌起一个疑问:母亲真的爱父亲吗?
一个周末,在和客户吃饭时,我无意中发现了隔壁房间里的邬君寅:他正搂着一个比我还年轻的女人调笑着,女人正坐在他的大腿上……
晚上,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看见父亲还在摆弄他的花。我第一次有心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陪他聊会儿天:“爸,您怎么这么喜欢这盆花?”父亲趿拉着拖鞋,一边走着浇水,一边念叨:“你妈最喜欢这盆茉莉了,我要是没伺候好,她肯定会怪我。唉,现在没了你妈唠叨,我还真是不习惯。想让她再唠叨两句,也没机会了……”
我想起了父亲和母亲的一些琐事:母亲喜欢花,父亲就在阳台上种满了花;母亲的头发很长,每次洗完头,都是父亲帮她吹干;母亲最拿手的菜是父亲爱吃的鱼香茄子;他们计划环球旅行的第一站是母亲憧憬的意大利……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两厢厮守,携手一生。融入烟火生活的爱,比初恋的青涩更动人。
每个女人的旧情都是一首诗,邬君寅在母亲心中也是,可也仅仅是一首诗。我终于知道,她是在用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与心中的青春诀别。在漫长的人生中,父亲早已融入了母亲的血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的心中没有遗憾。
“你爱我吗?”母亲曾经俏皮地问在阳台修剪枝叶的父亲。
“去去去!老夫老妻还说哪门子的爱,我给你做饭去。”父亲落荒而逃。
如果我没猜错,这样的对话曾经持续了28年。
(摘自《婚姻与家庭·社会纪实》 2015年第1期 图/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