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曼 野芷湖
她们是亲姐妹,却分列命运的两极:姐姐3岁就瘫痪在床,需要父母不离左右地伺候才能生存;妹妹则在北大读博士。她们的父亲,则是命运的操盘手——姐姐的厄运是妹妹存在的理由,妹妹今天的奋发只为出席姐姐未知的明天。
与生俱来的“使命”
“范琴,你应该感谢姐姐。如果不是姐姐遭了这么大的难,根本不可能生下你。”范万秋在小女儿面前,从来不回避她出生的“背景”。
范万秋一家住在重庆市合阳城街道葡萄街,他下岗前是国有企业合阳丝绸厂的职工,1981年有了可爱的女儿范开群。妻子没有工作,在家里专门带女儿,平时开点儿荒地种点儿菜,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1983年7月,2岁多的范开群突然不能说话,目光呆滞,身子软得像面条一样,不能直立。范万秋想到几天前女儿发了一场持续了3天的高烧,手臂上出现了细密的疹子。当时他和妻子把范开群送到一家小诊所输了几天液,很快就痊愈了。哪想到,现在女儿变成了这样!
范万秋带着女儿四处求医。一晃两年过去了,家里的积蓄花光,却依然无法改变一个事实:孩子的大脑神经不可逆转性重度损伤,成了智力低下、生活不能自理、终身只能在床上度过的重残者。
按照政策,范万秋夫妻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一开始,范万秋不同意再要孩子,觉得这样对范开群不公平,但妻子的话提醒了他:“我们能照顾女儿一辈子吗?万一我们走在她前面,以后谁来照顾她?”
1986年7月29日,范琴出生了。因为有前车之鉴,范万秋和妻子在抚养范琴时投入了更多的精力。范琴8岁时,她天真活泼、聪明过人,刚上小学就拿了全年级第3名。
1996年4月,范万秋下岗了。不得已,他在一家生产建筑材料的工厂当了门卫,每月工资只有150元。此时范开群已经16岁,因为大小便失禁,每次解手都需要家人把她抱到廁所里完成。妻子的身体不好,很难抱得动女儿,只能由范万秋下班后来做这些事……
看见大山般的重担全压在父亲的肩上,懂事的范琴试图为爸爸分担一些。一天,范琴回家,爸爸还没回来,妈妈也不在家,她刚打开书本准备做作业,就闻见姐姐房间里飘出一股臭味。她走过去一看,姐姐把裤子弄脏了。她用尽吃奶的力气翻动着姐姐的身子,想给她换裤子。结果姐妹俩一起摔倒在地,姐姐沉重的身子压得范琴流下了眼泪。
就在这时,范万秋回来了。他奔过去,赶紧把大女儿抱上床,把小女儿拉起来。他一边给大女儿换衣服,一边大声数落范琴:“谁让你照料姐姐了?你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范琴没想到自己好心帮爸爸照料姐姐,反而惹他生气,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范万秋第一次向范琴讲解了命运赋予她的“使命”:“琴儿,我本来想等你再长大点儿才和你讲这样深沉的话题,但现在只能提前告诉你。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将来要肩负着照顾姐姐的担子。你要想让姐姐将来过上好一点儿的日子,就必须让自己足够优秀。所以,你必须趁爸爸妈妈还能照顾姐姐的时候,努力读书、奋发成才,而不是现在就让姐姐成为你的拖累。”
小小的范琴,还不能完全理解爸爸的苦衷。可从爸爸潮湿的双眼里,她看到了远比给姐姐换衣服更深远的期望。
现在还不是交接的时候
150元的工资养不起这个家,更撑不起两个女儿的未来,范万秋向单位申请,只上夜班的门卫岗,这样白天他就可以做别的事情。这时,社区受交警局委托招聘临时指挥交通的协警,范万秋赶紧报了名,这样每月可以增加100多元的收入。
范万秋又到一些装修公司做“跑腿工”,装修工人需要什么东西,他会骑自行车及时赶到,帮忙代购或是受委托方要求取送物件,这样每月可以多收入一两百元,而妻子种菜也能节省生活开支,让这个家总算能艰难地支撑下去。
范万秋每天把时间掐得很准:把“跑腿工”最后一单活做完,骑车赶去接女儿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检查女儿的作业,再辅导她做新的功课;妻子做好晚饭,先喂大女儿吃,再让做完作业的小女儿吃;待范琴睡觉后,范万秋抱大女儿去上厕所,给她洗澡,然后打个盹儿,去上夜班……范万秋的心血没有白费,范琴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1999年,她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
2002年,范琴念高一的那个暑假,她正在家里做作业,突然听见姐姐房间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她跑过去,只见姐姐呼吸困难、面色苍白。此时妈妈还在菜地干活,她只能给爸爸打电话。
范万秋飞快地赶回来,抱着大女儿就往门外冲。下最后一级楼梯时,因为体力不支,他摔倒了,手腕被磕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范万秋顾不上疼痛,继续抱着大女儿往前跑,直到把她送进医院急救室后才累得瘫坐在地。
经过抢救,范开群活过来了。医生说她是因为感冒导致肺部感染,痰积在喉咙里,要是晚送来半小时就没命了。范万秋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这情景让范琴哽咽了,心底埋藏了很久的想法又冒了出来:“爸爸,我不想读书了,想留在家里帮您照顾姐姐,或者找份工作,替您分担生活压力。”
范万秋瞪着女儿:“现在还不是你‘接班的时候,你能抱着姐姐上下楼吗?姐姐发生紧急情况了,你除了流眼泪,还能做什么?”范琴哑口无言。爸爸继续开导她:“不光你做不了,慢慢地我也做不了。到那时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你保证在接我班的时候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请最好的护工、用最好的药物护理姐姐。你要是现在就来接我的班,能做到这一切吗?”
范琴如梦初醒:父亲说得对!她要让自己有足够的能量、飞得足够高,这样才能将姐姐带得越远。2005年7月,范琴考入山东大学,在填专业时,她选择了口腔医学专业。她希望在学好本专业的同时,能够探索出姐姐的病理,以期将来能更好地照料姐姐。
女儿圆了父亲的梦,让范万秋感到十分骄傲。可是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大学学制5年,得花多少钱供范琴读书?他骑着破单车,穿梭于每个亲友的家门。一个暑假下来,他终于借到了1万元,将小女儿送进了大学。
姐姐,让我带你启航
范琴读大学后,范万秋知道自己的担子更重了,他又给自己加了一项“工作”——每天沿街捡废品。等到废品在家里阳台上堆成了小山,他再运到收购站换钱。尽管范万秋累得像个陀螺,可他挣的钱只够范琴的生活费和家里的日常开销,高昂的学费是无论如何都凑不齐的,他只好让女儿申请了3万元的助学贷款。
父亲在家里殚精竭虑,范琴在学校也不轻松,每天把自己埋在实验室、图书馆、阅览室。通过查阅大量的医学文献,她终于失望地确定:姐姐的病不可康复。另外,她渴望改善姐姐语言功能的愿望也彻底破灭——姐姐支配语言功能的神经系统完全坏死。
2006年的暑假,范琴回家后发现姐姐的身體状态日渐恶化,肌肉萎缩,让她的体重轻得像个几岁的孩子。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更频繁地给姐姐换洗衣服,不让她长褥疮。因为劳累,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腰椎出现了骨质增生,在抱姐姐上下楼或是上厕所的时候,越发吃力了。
回学校后,范琴查阅了大量护理瘫痪病人的书籍,得知科学的按摩技法能起到舒筋活络、改善病人肌肉力量的功效。她来到学校附近一家专治瘫痪病人的中医按摩店,免费到这家店里做护工。她把每天学到的按摩手法,打电话告诉父亲,让父亲试着给姐姐按摩。
这年寒假,范琴既给姐姐按摩,也给爸妈按摩。范万秋的腰果真就不那么痛了,晚上睡得特别香。他逢人便要臭美一番:“有个学医的女儿,就是好啊!”
2010年6月,范琴以全系专业知识第3名的优异成绩被保送北京大学攻读口腔修复学专业研究生。2013年4月,范琴硕士毕业,继续在北大攻读博士。此时,她已有了不菲的奖学金和各种津贴,不再需要父亲供给学费,反倒可以给家里寄一些钱。
2014年春节,范琴回到家告诉爸妈,明年她就博士毕业了,原本可以留在北京,但她决定回重庆。这一次,她终于没再听到爸爸说那句“还不是交接班的时候”。她仔细地打量爸爸:爸爸已经65岁了,老了,背也驼了……
范琴走进姐姐的房间,姐姐依然干净地躺在床上,眼睛里多了一份往昔没有的明亮。姐姐呵呵地笑着迎接妹妹,让范琴的眼睛瞬间潮湿了。
一对亲姐妹,一个在生命的深谷里沉寂,一个在人生的巅峰闪光。她们的父亲,一个平凡的男人,实现了两个了不起的传奇:大女儿早已过了医生断言活不过18岁的死亡期限,已经33岁;小女儿则用北大博士的无上荣光成为他的骄傲。无论明天如何,他都可以放心地把大女儿交给小女儿来照顾。
编辑 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