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衰落的文化解读——基于桑内特公共领域视角的辨正

张佳生

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衰落的文化解读
——基于桑内特公共领域视角的辨正

张佳生

咖啡馆曾是近代早期英国文明性的公共空间，但18世纪末英国的咖啡馆却走向衰落，而报纸、俱乐部和政治等对其衰落都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报纸首先成为新的公共空间，俱乐部则将公共空间区别化，而政府的政治监控却使公共空间私密化。同时，面对18世纪末的阶级对立，家庭也成为英国社会中上层的公共空间。

18世纪末英国 咖啡馆衰落 文化解读

公共领域的文化概念是20世纪西方学者提出的，理查德·桑内特、于尔根·哈贝马斯和汉娜·阿伦特是三位最主要的代表。桑内特分析了公共领域的衰落，哈贝马斯论述了公共领域的存在，阿伦特则解读了公共领域的形成。作为18世纪英国的咖啡馆，国内学者已从哈贝马斯公共领域存在的学说进行了考量，对公共空间咖啡馆的平等性和自由度进行了辩驳。①咖啡馆在18世纪末的英国走向衰落，但基于公共领域衰落角度的分析国内尚未出现。理查德·桑内特认为，由于工业资本主义的大发展，入侵公共领域的人格多有存在，公共生活便走向衰落，造成人们更多自我迷恋和感受。②笔者将利用英国咖啡馆衰落对理查德·桑内特公共领域衰落的学说进行辨正，指出其衰落的多种因素。

与欧陆国家咖啡馆在18世纪末发展相比，英国的咖啡馆在18世纪末却走向衰落，昔日繁盛时2000家左右咖啡馆的伦敦，此时也仅500多家。对于学界认为是中国茶叶的进口取代了咖啡引起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的衰落，S.D.史密斯新近则从西印度群岛英国蔗糖种植园主对咖啡种植园主的争斗角度来分析和说明，也就否定了茶叶的质量、东印度公司的作用等等论述，而是蔗糖种植园抢夺了咖啡生产地盘，使之质量低和价格高。③但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的衰落，并非仅蔗糖业的政治经济作用，报纸等出版业、俱乐部的兴盛和政府的政治监控以及家庭空间的流行等等，都使咖啡馆走向了衰落。

一

对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的衰落起重要作用的首先是报纸的大力发展。17世纪，英国虽已经出现了报纸，但对当时人来说，可谓价格不菲，普通老百姓是无法购买。而此时各家咖啡馆就准备了这些报纸。更重要的是，人们在这里不仅对报纸上新闻和文字进行交流，还可品谈本地奇闻趣事。可以说，17世纪咖啡馆成为较好的公共空间，远甚于当时的啤酒馆。毕竟啤酒馆不仅不承载任何文化，也不可能有承载文化的作用，而且其混乱状况很令“中间人士”(the middle sorts)愤恨。

1695年，英国政府废除了《印刷法案》，此后报纸种类开始增多。18世纪是英国报纸飞速发展的时代。不仅报纸便宜，大多数人能够购买，进入到下层民众之家，而且内容更加丰富，增加了新闻、文学和经济等主题。许多地方城市不仅有来自关于国内外新闻事件的伦敦报纸，也有自己城镇的报纸。这些报纸上的评论不仅有专栏作家的写作，一些市民也参与投稿，加入论争。与先前不一样的是，报纸不仅能交流信息和思想，而且成为人们争论的平台，变化为一种隐形的公共空间。人们不再面对面交谈，语言更文明，思想更深邃，而不象以前的咖啡馆人们的讨论浮光掠影，不着要领。就咖啡馆的不足，笛福很早就进行了批评。他说：“女人中的茶桌、男人中的咖啡馆似乎是我们行为和道德堕落的新地方，这里专注谣言，各种人和各种职业以没有爱的行为在这里展现，责骂声此起彼伏，我们似乎让我们自己彼此迷失在最不基督和不友好行为的世界中。”报纸就避开了人们当面的针锋相对，心理更宁静，语气更平和。甚至《观察者》(Spectator)掀起改革计划，力图改变咖啡馆的公开辩论，尤其是政治讨论。④这使咖啡馆更少公共空间性。

昔日的咖啡馆是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现在人们过多地休闲性阅读报纸。18世纪前后，报纸阅读量已有所变化，“18世纪早期，约瑟夫·安迪逊估计每张《观察者》至少有20人阅读，一个世纪后，《威斯敏斯特评论》估计它每张有30人阅读。”在地方，报纸增长幅度更大。在萨利斯伯里，《萨利斯伯里报》在18世纪30年代每周只售出200份，然而10年过后，它达到2000份，又过40年后，它达到4000份。就伦敦来说，在18世纪末100万人口中，可以说平均三人就有一份报纸或杂志被阅读。报纸份量的增长既与人们识字率增长有关，也与报纸价格变化相连。在伦敦，18世纪中期一份报纸2.5便士，为技术劳工周工资的5%，到19世纪初，报纸价格虽涨到7便士，但只其周工资的2%。⑤也就是说，一个技术劳工可以自己购买一份报纸来了解国家、城市的新闻，也就不必去咖啡馆通过读报纸和与人们聊天去了解国家大事和地方新闻。在咖啡馆里，一个人只能读一页报纸，而需要读报纸的另外一些页，有时则需要等些时间。对18世纪中后期英国人来说，浪费时间是不可容忍的，此时时间就是财富和生命的观念普遍存在。昔日由咖啡馆提供的报纸，此时因为英国邮政系统的发展可以将它送到各家各户。相应地，图书出版也出现大发展，甚至出现分部书以及二手书。⑥人们的阅读量增长可说是英国历史上的“阅读革命”，这里报纸起着主导性的作用。18世纪末19世纪初，报纸取代咖啡馆成为新闻和文化交流的“公共空间”。很多报纸不仅辟有很多专栏，而且出现了派驻各地搜集新闻的记者。

二

咖啡馆作为公共空间曾是不分身份自由出入的，但18世纪英国仍是一个等级社会。虽然咖啡馆行为准则对人们的行为有限制，但对下层人士，这些规则作用甚微。尤其更多民主性咖啡馆建立后，对这些愿意民主性人来说，他们将这种开放性房子转变为一个排他性的俱乐部。另外，由于一些咖啡馆为保证自己高身份常客的到来，收费开始增长，以至非这种常客不得入内。这就发展成咖啡馆俱乐部。非入会人员不得进入俱乐部，也无法参入其中。俱乐部成员是一个私人集团，这里人能够被控制。俱乐部人员为常客，定期活动。这种咖啡馆虽打破了以前等级和身份分明的社交结构，同时也在另一层面上作了新的划分。不少咖啡馆从一开始就带有明显的圈子特征，也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清教徒、新教徒、天主教徒、犹太人、文人墨客、商贾、律师、医生等等，几乎每个咖啡馆都有自己固定的客人。皇家交易所附近的戛纳维咖啡馆等成为商人的集聚中心，威斯敏斯特的詹姆斯咖啡馆等成为政客的会聚之所，而圣彼得大教堂附近的切尔德咖啡馆等就成为神学人士的望乡。⑦这里因为政治、经济和文学等倾向不同更分为某些种咖啡馆。不同类者不相聚，这样咖啡馆就发展成排他性的俱乐部。当咖啡馆的领军人物逐渐形成自己的俱乐部，而把面向公众之门关闭时，人们只好转向媒体寻求类似的资讯。优雅的茶馆原本是知识妇女和小孩偏好的地方，但没多久，大男人们也开始迷恋这种场所，而不少普通咖啡馆则很快沦为街边的快餐店，或转做其它行业。

咖啡馆很早就开始确立例外性。首先是因政治和文学等兴趣而聚集某咖啡馆，而不感兴趣者也不愿去旁听。1754年，伦敦贝德福咖啡馆就成为文化人士聚集之所，作家约翰·费尔丁和亨利·费尔丁就经常去这里。这个咖啡馆就成为此后英国文学界的一个中心。⑧其次是不少咖啡馆变成商人会馆。“咖啡馆的主人意识到，如果把自己的咖啡馆同某一种专门的商业活动建立起稳定的联系，那么他们就更有把握获得一个比较稳定的顾客群体，因为商人们往往更加愿意很有规律地去光顾那些他们肯定能够碰见相同领域或相同兴趣的人的咖啡馆，”⑨如伦敦的劳埃德咖啡馆。此咖啡馆为食品商爱德华·劳埃德1687年所建，在1692年他开始主办了船运商业出版物。很快这个咖啡馆就成为伦敦船运的中心。虽然1713年劳埃德过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不但劳埃德咖啡馆名字被保持，而且它是各种可靠船运消息的汇聚地。最后在18世纪，有相当一批知名的咖啡馆逐渐变成一个个排他性的社会组织机构。“尽管兴起之初的一段时间里咖啡馆具有较大社会空间的平等性和自由度，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场所也逐渐形成了人以群分的状况，原先的平等性和自由度都发生了越来越大的变化，阶级、利益群体、党派、性别的差异逐步增大，社会分化在咖啡馆公共领域的体现日趋显著，排他性、特权性增强。”⑩当咖啡馆越来越有例外性时，它们平等的特征消退，英国的咖啡馆对人们也就失去了吸引力。

三

四

总之，咖啡馆在18世纪末英国的衰落是由多种因素造成。一方面，工业资本主义发展后，家庭更多成为人们物质和道义的避难所。另一方面，由于18世纪末英国阶级对立的加剧，咖啡馆的自由性和平等性被极大削弱，俱乐部和报纸就成为社会性的替代品。其中政治是其主要的节点。可以说，报纸、俱乐部、政治控制和家庭活动等是18世纪末英国咖啡馆衰落的主要原因，而桑内特将其归之于工业资本主义的大发展、公共领域的人格遭遇入侵是有失偏颇的。

①⑩陈勇：《咖啡馆与近代早期英国的公共领域》，《浙江学刊》2008年第6期。

②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

③S.D.Smith, Accounting for Taste: British Coffee Consumption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Journal of Interdisciplinary history,Vol.27,(Autumn) 1996.

④Brian Cowan, Mr. Spectator and the Coffeehouse Public Space, Eighteenth-Century Studies, Vol.37, (3 )2004, p.356,pp.346-347.

⑤Hannah Barker, Newspapers,Politics and English Society,1695_1855,Harlow,Longman,2000, pp.46-47, p.34, p.39.

⑦⑧John and Linda Pelzer,The Coffee Houses of Augustan London, History Today,(October)1982,pp.41-42,p43.

〔责任编辑：姜守明〕

张佳生，历史学博士，湘潭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湖南湘潭，41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