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辉
本文的“绿洲产院”是泛指,与“为产妇进行产前检查以及供产妇度过分娩期和产后期的医疗机构”有天壤之别。
兵团戈壁母亲的产床在地窝子里、在毡房里、在棉花、麦子、玉米地里,甚至是在马车上……绿洲有多大,兵团产院就有多大,蓝天做被,大地当床,兵团第二代就是诞生在偌大的“绿洲产院”里。
孕妇生产得有一个洁静、温馨的产床,可戈壁母亲郑全美生了5个孩子,其中3个孩子不是生在产床上,而是生在工地和马车上。她说她的孩子性子急,不等到家就生了。郑全美不是不知道预产期,她是怕耽误了劳动,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在家等着生孩子”。
在兵团屯垦戍边初期,母亲将孩子生在地里、车上并不是新鲜事。戈壁母亲董香秀也是到了预产期还在棉花地里摘棉花,不能站着摘,她就坐在棉花袋子上摘,直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时,她才喊人说可能要生了。人们七手八脚将她抬到马车上,车没走到地头,董香秀就生了。吴梅芳一生共生了8个孩子,其中3个孩子都是自己接生的。丈夫在开荒工地上忙着,顾不上她,她强忍着疼痛,烧一锅开水,将剪刀在火上消毒后,自己剪断脐带。
当时,团场卫生队的条件十分简陋,一位名叫任佩莲的孕妇被送到卫生队,她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生下孩子后就闭了眼。正在组织春播的丈夫听到妻子死亡的噩耗后,号啕大哭。临盆的妻子被送到卫生队后,很少有丈夫在卫生队陪护,一头是地里的生产,一头是妻子的生产,他们只能舍弃妻子的生产。妻子生产三天后,就出院了,不少人是怀里抱着孩子往家走,累了,就靠在树上歇歇。当时,她们多么渴望能在丈夫的肩膀上靠一靠呀,不少戈壁母亲就是这样受风落下了头疼的“病根”。
屯垦戍边初期,团场卫生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接生。莫索湾二场卫生队女医生曲秀英一年总要接生上百个孩子,她曾对笔者描述当时的情景:“一听到马车声或人们的叫喊声,我就跑出来,十有八九是送‘生孩子的。我让孕妇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我双手托着孕妇的腰和臀部,一使劲,抱着孕妇两三步就到了产房。”1958年,该卫生队接生97个孩子;1959年接生151个孩子;1960年接生291个孩子……
2006年感动兵团年度人物邵瑞英39年里共接生3000多个婴儿。
在“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李梦桃的心里,草原上的毡房就是哈萨克族孕妇的“产院”。30多年来,他为北塔山牧场哈萨克族牧工接生800多个孩子,不少孩子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在一次为一位难产的孕妇接生孩子后,一家人感激地执意让“大医生”李梦桃给孩子起名,忙了一整夜的李梦桃看到氈房外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随口说道:“就叫向阳吧。”
给孩子起名也有不少故事。一个在地窝子里生孩子的母亲,索性给孩子起的小名叫“地窝子”。还有一个母亲在地窝子里生孩子,正巧飞进来一只呱呱鸡,母亲给孩子起小名叫“呱呱鸡”,但更多孩子的名字带有时代色彩,如“建疆”、“建国”、“建军”等。
不少戈壁母亲不到“肚子疼”、“羊水破”是坚决不去卫生队的。拖拉机手李桂芳挺着个大肚子还在驾驶拖拉机作业,等到肚子疼了,她自己开着拖拉机去了卫生队。医生问她来接病号?她说送自己生孩子。她停下车,捂着肚子进了产房。由于“不到最后一刻”不去卫生队,不少戈壁母亲在地里流产了。还有的戈壁母亲由于劳累过度,落下病,终生不育。三师四十一团有山东女兵35个,一辈子没生孩子的女兵就有9人。
没有孩子的母亲孕育了绿洲。
戈壁母亲坐月子可没有下奶的猪蹄子和老母鸡吃,甚至连个鸡蛋都没得吃。陈桂兰生下女儿后,一人躺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丈夫随部队进山剿匪去了。一天,连队炊事员给她送来一碗鸡肉放在炉子上,她发高烧三天三夜,等她好些时,那碗鸡肉已经臭了。凯旋的丈夫在路上给妻子买了20个鸡蛋装在口袋里,骑马到家后,他从口袋里只掏出了4个有壳的鸡蛋。那个“月子”里,陈桂兰只吃了4个鸡蛋。
戈壁母亲吴梅芳在生孩子前就攒了20个鸡蛋,但她实在舍不得吃,全留给了丈夫。看着一身疲惫的丈夫从工地上回来后,她狠狠心给丈夫做了5个荷包蛋,丈夫推给妻子,妻子推给丈夫,三番五次后,吴梅芳说:“我吃不进,嫌有股鸡屎味。”
很多戈壁母亲甚至都没坐满月子,在家休息十几天就到地里干活去了。坐月子的张秀英听到广播里大会战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将孩子交给母亲就去参加大会战。奶水往外流,她用一根绳子扎住奶头,忍痛坚持。拖拉机手邢彩云将“月孩子”交给母亲看护,自己驾驶联合收割机驰骋在麦海中,夏收结束了,孩子也满月了。人们说她是在联合收割机上坐的月子。
多少年了,我心中一直想象着一幅名叫《绿洲产院》的画面:辽阔的大戈壁上,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朝霞投在一辆马车上,车上的丈夫双手托着刚刚诞生的婴儿,鲜嫩得就如刚刚升起的太阳。妻子躺在车上,一绺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庞,她斜着头看着婴儿,疲倦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哦,兵团的绿洲产院;哦,兵团的戈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