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工

李艳娟

北大荒的春天，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早。在年关刚过的三月初，家家就开始忙碌春耕了，种植水稻的农户，开始尽早扣棚暖地，为水稻育苗做提前准备，由于地多，家家都雇佣长工和短工来帮忙，工人都住在田间地头高矮不同的简易房子里。

大清早，原野上风驰电掣般驶来一辆高级奥迪轿车，开车的是种地大户王五全，这是他爹给他起的名字，意思是让这孩子占全“仁义礼智信”，光宗耀祖。王五全面容冷漠俊朗，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注视着路两边的地块，每块地里都有人忙碌，他觉得都干得很快。他家的地很多，雇了很多帮手，有长工，也有零工，他就觉得自家的活儿干得慢，真慢，一天天的没有多大进展，因此，每天都要开车来地里查看。

开到自家田间地头的小房子前，男子走下车，他身体很胖，穿着皮衣，走路摇摆，确实像个大亨。踱到院子当中，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正在院子忙碌加工大米的雇工老张。

“老板（雇工都称呼种地主叫老板）来了，他们都去干活了，今天早饭吃得早，吃完饭就都下地了，大家都很卖力，就怕下雨。我加工完大米就去，不会耽搁，最迟后天就能扣完大棚。”雇工老张扬着笑脸讨好地说。这是一张被早春的风吹得干裂成麻土豆的脸，几乎看不出年龄。他身材瘦小，穿着一件肥大的黄棉袄。头发是染过的，看来染过很久，发根泛白，干裂的双手如柞树干一样纹理粗糙，在早春的寒风中冻得发紫。王五全用鼻音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之后就径自走到房子里，巡查了一番。然后，出来爬上停放在院子当中的一台拖拉机车斗上，朝水稻地望去，那里是自家的稻地，有几个雇工正在扣棚。

加工米的机器是流动作业的，机主每年春天都到各个地点帮助没时间出去加工大米种植户加工口粮，这给住在地号的种植户带来了很多实惠和方便。加工很快结束了，几袋带着机器余温的大米摆在院子当中，老张麻利的往房子里搬大米，在他搬第二袋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腰扭了，他“哎呦”一声就不敢动了。一旁收拾机器的机主赶忙过来扶着他，“怎么样？快起来，我扶你进屋躺一会吧，要不要看医生啊？”这时，王五全寻声过来，冷冷地看着老张，不耐烦地说：“怎么搞的，这么点小活都能扭了腰，你还能干点什么？现在这么忙，正缺人手呢，哪有时间去看医生啊。你休息，扣棚的人就少一个，耽误工期，棚扣不完，算谁的，你是长工，干不了活，我还得高价雇零工，那钱谁出？”老张像是做错了坏事的孩子，怯生生地说：“老板说的对。不过我没事，歇一小会儿就好了，放心。”说完，老张咬着牙，弯下腰，挺了好一会儿，“嗷”地一声搬起了第二袋大米。汗水瞬间从他那白色的发根间流下来。

王五全看到雇工继续干活了，放下心来，他点了一下头，默然地上车走了。车开出去没多久，又转回来了。王五全急忙跳下车，四处寻找着什么。老张连忙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手包，说：“老板，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是不是在找手包，我在车斗旁边捡到的，你看看，缺啥没有。”王五全翻看手包，里面各种银行卡身份证摆了几排，一张不少，二十张百元钞票，一张不少。当王五全抬起头，看到老张那憨厚里带着殷勤的脸时，心里忽然一动，想，刚才他扭了腰，我没脸没皮地说他了，他受委屈了。按说，他捡到我的手包，完全可以作为报复，装作没看到不还我。但是老张还了，还得踏实自然，理所应当。手包失而复得，但是王五全却高兴不起来，觉得心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像缺了不少东西，缺什么呢？王五全一边看着手包，一边朝车走，走到车前有老半天不开车门，就那么看着手包。忽然，王老五抽出手包里的两千块钱，把手包扔进车里，返身走回来，走到正在吃力搬最后一袋大米的老张面前，把两千元拍在了老张怀里的大米袋子上，说：“老张，干活难免有个磕碰，买些膏药贴上，剩下的钱由你管，给大伙儿应急用。”

在开车会回去的路上，王五全忽然感觉心里满了，实诚了，随之心情也透亮了，看别人家的地，无非都是扣棚，也没到整苗床的环节，快不到哪里，看自家的地，也不慢了，老张不是说了吗，最迟后天，棚就扣完了。他对自己说，王五全啊王五全，今天心情太躁了，差一点儿就丢了“仁义”，给爹丢了脸，以后真得用点心，把事儿想全了，把“五全”做全了，把人做全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