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凝
一
走进电梯,吕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电梯自动门缓慢而迟钝地关上后,香水味更加浓烈起来,弥漫着不足五平方米,载重1800kg、定员10人的狭小电梯空间。
电梯里经常混杂着各种味道很正常,比如汗味儿、狐臭味儿、脂粉味儿、烟味儿、狗腥味儿、尘土味儿……当然也包括香水味儿。可所有的味道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吕树的注意,因为吕树感到这味道很熟悉。在哪儿闻过这味道呢?吕树一时想不起来。可他的鼻子像乌贼的触须,不由自主地在香水的味道里不断纠缠着。
随着电梯升到十二层停下来,电梯门自动门缓缓打开。吕树的记忆也透进一丝光亮般有些明朗……
朵朵一袭乳白色的睡衣,左手举着iPhone5,一副慵懒倦怠的模样给吕树打开房门。从吕树进门,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手机,即便给吕树开门时也没有抬一下头。吕树进屋后随手带上房门,朵朵翘着两条洁白的大腿,趴在床上继续玩手机。吕树说,朵朵,你怎么玩成这样!朵朵哎呀了一声,这是她不耐烦时的语气。吕树不再出声。
朵朵最近恋上了一款手机游戏,游戏里许多精美的小人,打打杀杀的。怎么看吕树都觉得没意思,可朵朵却很痴迷,对着手机里那些虚拟的小人,比对吕树还亲。
各种没用,真是各种没用!朵朵自然自语着。吕树知道她在对着手机里的小人说话。吕树说,朵朵,你是不是沉迷了。吕树是提醒她,引起她的注意,毕竟进屋半天了,朵朵的视而不见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朵朵还是哎呀一声。吕树站起身往门外走,可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抓到门把手,朵朵光着脚,蜻蜓点水般擦着地面,刷刷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吕树,用嗔怪而撒娇的口吻喃喃着,人家玩一会还不行吗……
吕树和朵朵在一起三年了,就这样不清不白地恋着,分不开也到不了一起去。吕树有家,而朵朵单身。有时候你情我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朵朵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恋爱,就再也不想结婚的事情了。不结婚是一码事,不结婚而又不缺男人又是一码事。
朵朵美丽而年轻,任性、敏锐,身上许多的地方都耐人寻味。她不同于一般的都市女孩,身上沾染了太多的现实与世俗的味道。朵朵很纯净,就像闹市中穿过的一条小溪,清爽而透明,曲曲折折中别有一番风韵。喜欢上了朵朵,吕树的世界也跟着清凉起来。生活中再多的疲惫与烦恼,只要见到了朵朵,就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朵朵爱干净,不洗澡是坚决不上床的。吕树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卫生间里稀里哗啦的流水声传过来……估摸没有十分二十分她是走不出来的。吕树记得第一次两人在一起,朵朵就在洗澡间里稀里哗啦的,没完没了。那晚吕树和朵朵在街边吃的烧烤,朵朵喜欢街边小吃,什么麻辣粉、麻辣烫……一些被称为垃圾食品的她都喜欢。街边摆放着木制桌凳,虽然简单,但气氛热烈。烤串师傅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被烤成古铜色的腱子肉,脖子上搭着皱巴巴的湿毛巾,手里舞着一把很大的芭蕉扇,使劲地扇着——火星乱蹦,烟尘四起。炭火烤箱上的烤串滋滋啦啦地叫着,一股焦糊的肉香飘散着。在路过这家露天大排档时,吕树根本没想停下来。毕竟他和朵朵还没有熟到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对付一口的那种程度。露天大排档毕竟有点那个,初次和朵朵见面,不能显得太随便,最次也要选个中档饭店,挑个雅致的小单间,那样才不失情调。可吕树怎么也没有想到,朵朵一屁股坐在离烤串师傅不远的一张餐桌前,左手托腮,瞪着眼睛看烤箱上被师傅翻动着的一条尺把长的草鱼。朵朵点了点下颏,示意吕树也坐下。吕树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他明白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违背女人的意愿。在女人面前没有对与错,让你坐下,你就坐下,绝对错不了。吕树顺从地坐在朵朵对面,把面前一张油腻腻的菜谱推给了朵朵。朵朵皱了下鼻子,点了一条烤鱼,两串烤大虾,几串烤鸡心……喝着啤酒,聊着天,欣赏着南来北往的人流……朵朵问吕树,在大排档喝酒感觉怎样?不错,挺有情调的。是吗?她看着吕树的眼睛。吕树补充说,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有色彩。你挺会哄人的。她把一块摘了刺儿的鱼肉放到吕树的碗里说,不过,我挺喜欢被人哄着宠着的感觉……
吃完烤串回到宾馆已经很晚了,朵朵楚楚地对吕树一笑,迈着小碎步转身进了卫生间。并在里面把门扣死,拧开水龙头。吕树有些微醉,闭着眼睛斜倚在沙发上。可卫生间里稀里哗啦的流水声挑拨着他的神经,吕树的欲望忽然就被点燃了。身体被欲望支配时,就身不由己了。吕树忽地站起来,就像一头睡狮闻到了血腥味儿……吕树最先的敲门声还显得彬彬有礼,节奏不快不慢:朵朵,朵朵。朵朵在卫生间里面回答:等一下。她的声音穿过流水,缠绵而光滑地传进吕树的耳朵。吕树就等不了了,变得张牙舞爪。开始打砸抢般地敲卫生间的门——哐哐哐,哐哐哐。朵朵……朵朵……朵朵……开开门,朵朵……让我也进去……
不!朵朵没坚持半分钟,就坚持不住了。砸门声使她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似的,猛地打开门,湿漉漉地站在了吕树面前……那夜过后朵朵羞羞涩涩地对吕树说,你答应过见了面不欺负我的,你不但欺负了我,而且还如此野蛮!
上学时看过电影《复活》。聂赫留道夫公爵半夜敲女仆玛丝洛娃的房门:“开门,玛丝洛娃;请开开门,玛丝洛娃……”朵朵把配音聂赫留道夫的声音学得很夸张。你和偷情的聂赫留道夫有区别吗?
我们可不是偷情。吕树说。
那是什么?朵朵忽闪着眼睛看着吕树。
吕树嘿嘿坏笑着,怎么也得算公开偷情。
也是哦,弄得山摇地动的,就差点把警察叔叔招来了。
什么弄得山摇地动的?
你想哪儿去了,砸门呀!
二
想什么呢?朵朵披着浴巾,带着一股沐浴露的清香,站在了床前。吕树回过神,正想你呢,你就来了。嗯,味道好极了!
说梦话呢?我的味道还是沐浴露的味道?全有,当然你的味道更迷人。感觉你夸人的味道像骂人。苍天作证,我的话全是发自肺腑。吕树本想把话题转移到香水上面,可朵朵刷地扯掉围在身上的浴巾,扑到床上说,体验你真心话的时刻到了……endprint
与朵朵缠绵时,吕树又闻到了和电梯里一样的香水味儿。朵朵,你今天出去了吗?吕树问。才懒得出去呢,这几天你没来,我是上顿康师傅、下顿康师傅,一箱子的康师傅快啃光了。朵朵有些抱怨地回答。吕树对康师傅没兴趣,心不在焉地嗯啊应付着。朵朵极其精明,吕树的一丝一毫变化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她说,感觉你在应付我,你究竟在想什么?我能想什么,还不是想你。哼,鬼话!
吕树一直在想关于香水的问题。
香水是吕树去年在黑河中俄国际商品交易会上买的。一个风情万种的俄罗斯女模特,摆着造型,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瓶香水,用肢体语言为一种名为“perfection”(完美)的香水做广告宣传招揽顾客。香水瓶上印着英、俄两种文字,翻译过来的宣传材料上写着,“perfection”是世界著名品牌,产自法国香水之都“france,grasse”(法国格拉斯)。香水只有15ML,大拇指般粗细,小巧精致、很特别,滚珠的,看着就让人喜欢。吕树虽然不懂香水,但看见柜台前那些拥挤着抢购的女士,知道这一定是女人喜欢的好东西。朵朵一定也会很喜欢,吕树这样想着,就挤上去买了两瓶。当晚吕树把香水送给朵朵的时候,朵朵立刻明亮起来的眼神告诉吕树——她很喜欢。朵朵拧开金色的瓶盖,轻轻在左手背上滚了几下,玫瑰的味道,喜欢!朵朵把举到鼻子底下的左手又举到吕树鼻子下,好闻不?
吕树只闻了一下,鼻子里就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怎么会这样?朵朵有些诧异。可能是我对香水过敏吧?吕树用手揉着鼻子。一会儿我把香水滚满身,看你还过敏不?
朵朵虽然这样说,可吕树从来没有闻见过她身上有香水味儿,吕树想她是舍不得用吧。朵朵虽然不用,可吕树深深记住了这香水的味道。
电梯里的香水味儿,正是法国香水“perfection”的味儿。没错!
你有“perfection”,别人也会有。可直觉和嗅觉都直接告诉吕树,这香水的味道绝不是别人的,一定和朵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到底有什么关联呢?朵朵已经说了,这几天她没有下过楼。如果香水的味道真的和朵朵有关,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朵朵在说谎。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谎,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
吕树哄着朵朵,在她浓密柔软的秀发上闻了闻,朵朵,你用香水了吗,身上怎么有一股玫瑰的味道?
朵朵笑了,傻瓜,那是洗发露的味道,你送我的“perfection”都快一年了,眼看要过期,被我送人啦。
送人了,送给什么人了?
我也不认识,遇到一个人,随便就送了呗。朵朵轻松地说。
怎么感觉你像在开玩笑呢?随便一个人也能送?
这年头还有什么不能?
也是。
吕树不再说话,心里琢磨,送人了——真的假的?朵朵轻松的语气像是说别人的事情,可是朵朵什么时候认认真真地说过话呢?即使是很沉重的事情,到了她嘴里也沉重不起来了,更别说一瓶两瓶香水的事情了。
生活的经历,让吕树变得谨慎而多疑。
三
吕树的朋友们经常和他开玩笑说,你的鼻子真他妈的好使,如此灵敏的嗅觉,前生一定是警犬。朋友们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吕树喝过的酒,下次再喝,只要闻一下就知道是什么酒。当然朋友们和他开玩笑,指的并不都是酒,这点吕树比谁都清楚。
吕树的老婆宋丽荣喜欢跳舞,几乎每晚都去星云广场跳舞。星云广场位于市中心,跳集体舞的人如星云密布。集体舞没什么讲究,随意性很大,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只要能踩上点,大人孩子都可以跳。19点30分,广场上响起《像雾像雨又像风》之类的曲子,集体舞就开始了。吕树晚上经常来星云广场,他来不是跳舞,他自嘲自己笨得像鸭子,什么舞也不会跳。他坐在远处的台阶上,看老婆跳。宋丽荣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丑也不俊,属于一般人。可宋丽荣跳起广场舞,立刻换了个人似的脱颖而出,笑容甜美、舞步轻盈,身上所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荡然无存。吕树时常产生幻觉:老婆莫不是敦煌遗忘在人间的飞天?于是他恋上了看老婆跳舞。
生活中的宋丽荣可不是这样,一种过来人的心态,粉面素颜,不冷不热,看淡一切。吕树想在舞场之外找到老婆跳舞时的状态。可结果令他很失望。离开了舞场,老婆就失去了超凡脱俗的魅力。假如生活总是这样也好,虽然循规蹈矩,仔细品味,也还算有滋有味,毕竟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是有一天吕树去广场看跳舞,用眼睛在跳舞的人群中搜寻,却没有了老婆的身影。
没有老婆的广场舞,让吕树感到索然无味。他从台阶上站起身,拍打了两下屁股上的尘土,怅然离开了。当时他没有多想,以为老婆一定有别的事情,或去了别处。老婆回来后,吕树想问,可他忍住了。夫妻间是需要空间的,一问也就不好了。可是一连几天广场上也没有老婆的身影,吕树是怎么也忍不住不问的。那晚在饭桌上,吃完饭撂下碗筷,吕树拿起一张餐巾纸,一边擦着嘴一边很随意地问,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在广场上跳舞?宋丽荣淡淡地回答,去“八号公馆”了。“八号公馆”是一家大众舞厅的的名字。广场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去“八号公馆”了?广场太乱。宋丽荣有意回避这些问题似的,收拾起桌上的碗筷起身去了厨房,稀里哗啦刷起来……
自从宋丽荣去了“八号公馆”,总是很晚才回来,有时10点多,最晚时凌晨1点多。不用吕树问,宋丽荣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告诉他,跳完舞和朋友吃烧烤去了,或K歌去了。总之都是有理由的。虽然这些理由有些鸡毛蒜皮,可足以堵住吕树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吕树和宋丽荣都不吸烟,可宋丽荣每次从“八号公馆”回来,吕树都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儿。一连多天都是同一种烟味儿,吕树相信自己鼻子扑捉的味道错不了。
吕树:你身上怎么有股烟味。
宋丽荣:舞厅里的男人有几个不抽烟的?
老婆反诘式的回答让吕树很被动,感觉这样的问题很幼稚。他不甘心,你每次都和同一个人跳吗?endprint
老婆机敏地扫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宋丽荣哦了一声说,舞厅那么多人,怎么能总和一个人跳呢,谁邀请就和随跳呗。正是宋丽荣这句像是无意的解释,让吕树开始怀疑老婆的。难道舞厅里所有的男人都抽一种烟吗?
宋丽荣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无意间偷偷地笑了下,比如开始涂口红(以前她是从不沾这些东西的),比如手机铃声设置了振动、短信也上了密码锁……最主要的是对吕树忽然热情起来,而这种热情很虚假,明显是为了掩饰什么。吕树承认宋丽荣很聪明,但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吕树不动声色,开始观察和留意老婆的一举一动。虽然有了以上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有一天,吕树趁老婆睡熟了,偷偷打开她放在枕边软塌塌的黑色拎包。包里的东西不多,除了几瓶化妆品,还有一个像河蚌能开合的小镜子。吕树很失望,他不甘心就这样把拎包放回老婆的枕边,就又翻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拉上拎包的拉链,一个手指头无意碰到了那个小镜子,他顺手拿出小镜子打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掉了出来。吕树小心翼翼打开小纸条,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儿,烟味儿虽然很细微,几乎若有若无,可吕树比狗还灵敏的鼻子,立刻断定——小纸条的烟味儿,和每次老婆从舞厅带回来的烟味儿,都是同一种牌子烟的味道,苦涩而辛辣。烟味儿在吕树打开纸条的瞬间就散掉了,可纸条上的字却不会随着烟味儿散掉。字很小,力透纸背,像刀划过吕树的心口。纸条上的字:龙河宾馆3楼306房间。铭。
吕树按照原样折叠起纸条,装进河蚌似的小镜子里。河蚌里装着的不都是珍珠,有时也藏着秘密。吕树端详了一会小镜子,摇着头苦笑着,把小镜子又放回了老婆的拎包……
下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吕树去了龙河宾馆,通过关系,调出了几天内的监控录像。
宋丽荣和铭是固定的舞伴,可他们跳着跳着就跳上了床。铭是个烟鬼,几块钱一盒的劣质烟,半天功夫就能抽完。两人在一起,身上不沾染上烟味儿才怪呢。
事情败露后,宋丽荣答应和吕树离婚,可现在不能离。孩子在念初中,离也要等孩子考上重点高中。
孩子事大,不能因为离婚影响孩子学习,吕树忍了。吕树睡书房,宋丽荣睡卧室。孩子在学校寄宿,只有孩子在家的时候,他们才住一个房间,同房不同床,只是做样子给孩子看。
四
正是在这段时期,吕树遇到了朵朵,朵朵知道他的事情后,淡然一笑说,都是你鼻子犯的罪。吕树感到朵朵一点都没说错,为什么自己的鼻子比别人的灵敏呢,如果自己什么也闻不到,也许生活就会风平浪静,就不会平添许多烦恼。
电梯里的香水味,刺激着吕树的神经,使他坐立不安。除了自己,吕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宋丽荣是多么本分、多么规矩——是放在哪儿都让人放心的人。可结果怎么样呢。这年头还有什么不能变呢?网上流行一句话:“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太少;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吕树觉得这句话真他妈的精辟。老婆背叛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头顶,如今朵朵这里又嗅到了一股令他心神不宁的味道。吕树感到这个时代真他妈的完了。所有的女人如果都这样了,还有谁能拯救男人。
除了香水的味道,吕树还没有在朵朵这里发现什么。朵朵也有一个和宋丽荣差不多一般大小的拎包,亮皮月光蓝色的。朵朵与宋丽荣不同的是,宋丽荣的拎包不允许别人乱动,他无意中偶尔动下,她也会翻脸——挺大的男人翻女人的包,还要不要脸!出事后吕树才明白老婆之所以这样,和维护女人尊严之类没关系,而是包里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朵朵的包随便扔,有时两人一块逛街,她会往他怀里一扔说,帮我拿会儿;有时在卫生间里化妆,缺了什么,就对他喊,吕树,打开我床上的包包,看唇线笔在里面没?有时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她会把小包底朝天,里面所有的东西哗啦散落在床上,然后扔垃圾似的把小包随手一扔,咦,怎么不见了呢?这就是朵朵,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讨厌什么看一眼都懒得抬头,喜欢什么会毫不忌讳地手舞足蹈。
有一次,两人在一个雅致的快餐店吃早餐。吕树发现朵朵的心思根本没放在面前那碗香菇荞麦粥上,而是举着喝粥的小勺,花痴似的盯着对面。吕树问,看什么呢?嘘,朵朵有点虚张声势地,我在看帅哥!吕树扭回头,隔着两张桌,一个侧身对着他们的大男孩正在那里喝粥。好帅、好有型哦,像极了林峰!朵朵眼睛里透着无法遏止的羡慕。林峰是谁?吕树问。香港歌手林逸峰呀!唱《爱在记忆中找你》的那个。吕树更加一脸疑惑。朵朵不再理他,美滋滋地哼哼起:“无非想放下你还是挂念你/谁又会及我伤悲/前事最怕有人提起/就算怎么伸尽手臂/我们亦有一些距离/你太远该怎么说对不起/你太近一转身却已高飞/快乐也许太短似场流星雨……”吕树用小勺敲了下朵朵面前的粥碗说,粥都凉啦。朵朵哦了声,开始喝粥。喝了几口抬起红润而灿烂的脸说,你可别吃醋呀,我跟你说,其实女人也色,男人喜欢美女,女人也喜欢帅哥。吕树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难道我不够帅?你,就你?朵朵用手捂着嘴,忍着不笑,你帅,你都帅呆了!朵朵说,等以后找个帅的,让你看看什么叫帅。
想起朵朵的任性与调皮,吕树忽然想那是不是朵朵真正的内心世界呢。吕树的眼前甚至出现这样的画面:他不来的日子,朵朵在脖颈、胳膊、手背涂抹着滚珠香水,然后拎起月光蓝的小包,哼着歌儿去和帅哥约会。根据香水的味道推算,帅哥就在这栋楼层,准确点说也就在这个栋口,除了十二层,一层到十八次层顶楼皆有可能。朵朵一路玫瑰香水味儿,敲开一间房门,然后扑到一个帅哥的怀里撒娇,我身上的味道怎么样,好闻吗?味道好极了!帅哥说着猛地抱起朵朵,扔包裹似的扔到了床上。朵朵哎呀地叫了起来,你要摔死我呀……吕树不敢再往下想。
吕树有好几下想直截了当问朵朵,可还是忍了,就凭电梯里的香水味,就断定朵朵有外遇,是不是太牵强太主观臆断了?打不着狐狸惹身骚的道理吕树明白。朵朵毕竟和自己的老婆是两码事,如果朵朵真有外遇,自己凭什么管她?情人之间有这种约束吗?如果朵朵什么也没有,自己该怎么收场?朵朵能谅解自己吗?endprint
五
这期间,吕树改变了来朵朵这里的次数,以前几乎是一个星期一次,现在是一个星期两三次。电梯里的香水味时有时无、时淡时浓。朵朵依然翘着大腿趴在床上一边玩游戏一边听歌曲;依然喊着,各种没用,各种没用!游戏还是老游戏,一些精美华丽的小人打打杀杀的。朵朵依然还是朵朵,看不出什么端倪或变化。朵朵从来不会只听一首歌曲,经常换来换去的,今天的歌曲,吕树听着就闹心。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你赐给的自卑/你要的爱太完美/我永远都学不会……
听着听着,吕树弹簧般从朵朵的床上弹起来,烦躁地说,关了手机出去吃饭!
小城的夜晚很迷人,灯火光怪陆离的,煞是好看。
吕树和朵朵从大中路一家餐馆走出来。吕树喝多了,朵朵搀扶着他的一只胳膊,坐在马路牙子上。朵朵很是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男人喝多了!扶不动、背不动的,你让我咋办?朵朵的话吕树并没有听进去,他所问非所答地说,我……只想知道……香水的味道?
什么香水的味道,你喝多了。
别装……糊……糊涂,你懂的,“peefection”香水
醉后的吕树再也装不住心事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些天一直压在心里的话……朵朵最先没听明白,以为吕树在胡言乱语说醉话。可听着听着,朵朵就听明白了。灯影下她的脸惨白惨白。朵朵一字一句地说,最限别人怀疑我,我恨你——吕树!
朵朵弯下腰,搀扶起吕树,两人在马路上划着曲线,晶莹的泪水顺着朵朵的脸颊淌下来。
吕树是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的,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横躺在朵朵的床上,衣服也没脱。他感到喉咙发紧,就大声地喊,朵朵,朵朵,给我倒一碗凉水来!
可是没有人应声。
他就又喊,还是没有人答应。
朵朵走了。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留给吕树。
连着两个星期,吕树也没有找到朵朵的蛛丝马迹,拨打手机,手机里传出的是,你拨打的电话已不在服务区。
一天,吕树又来到朵朵的住处,他多么希望朵朵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先是嫣然对他一笑,继而虎着脸问,你还敢疑神疑鬼不!
朵朵走后,电梯里的香水味儿也随之消失了。可这天,盼着奇迹出现的吕树又在电梯里闻到了“perfection”味道,而且很浓,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喷嚏。随着电梯由上到下,吕树用鼻子嗅着,一路跟踪着香水的味道就到了一楼。一楼小区院内的阳光很充裕,小区草坪丁香树旁,一个中年妇人牵着一条棕色的卷毛狮子狗,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吕树感到香水的味道就是在那边传过来的,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妇人身边,他站住了,怔怔地看着妇人,妇人也不解地看着他。
此时吕树的鼻子又长出了触须,在空气中不断纠缠着:丁香花的味道弥漫着,浓烈而怡人;妇人一袭深咖啡色的长裙,典雅大方,不施粉黛,浑身上下散发出成熟稳重的气息……吕树慢慢蹲下身,鼻子停留在卷毛狮子狗身上。他抽动了两下鼻子,鼻子里立刻发痒,他极力忍着,不让喷嚏打出来。狮子狗也像妇人一样,瞪着一双水汪汪疑惑的大眼睛,无声地盯着他。吕树慢慢伸出右手,在狮子狗后背上摸了一把,然后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着……闻着闻着,吕树猛地站了起来,疯了似的撒腿就往大街上跑,边跑边喊:朵朵……朵朵……他异常的举动让温顺的狮子狗一惊,狮子狗先是往后一缩,然后冷丁往前一窜,挣脱开妇人牵着的绳子,在后面追着吕树一路汪汪着,一路的玫瑰香水味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