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堃 江艇
(中国人民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官员职务晋升问题是中国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要部分,近年来受到了学术界相当程度的关注。这类问题的研究最早始于政治学界,Bo(1996)①Bo, Zhiyue, 1996,“Economic performance and political mobility:Chinese provincial leader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5.12:135-154.采用中国1949-1994年间面板数据,引入包括官员党龄、年龄、性别、民族、学历、原籍等个人信息,以及其所在省份的经济规模、经济增长率和有关地方主义等变量,实证考察了影响官员职务升迁的因素。研究表明,官员所在省份的经济规模而非经济绩效决定其职务晋升,不同时期影响官员职务变动的因素不同,来自中央政府的官员更易被提升。
此后文献主要包括两方面观点:官员的政绩表现和政治联系决定着官员的职务升迁。支持政绩表现的一方以经济学家为主,基于Qian和Xu等(1993)②Qian,Yingyi andChenggangXu,1993.“WhyChina's Economic Reforms Differ:the M-Form Hierarchy and Entry or Expansion of the Non-state Sector.”Economics of Transition,1.2:135-170.关于中国改革后经济制度的研究,Li和 Zhou(2005)①Li,Hongbin and L-A.Zhou,2005,“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89(9):1743-1762.以及 Chen等(2005)②Chen,Ye,H.Li and L-A.Zhou,2005,“Relative Performance Evaluation and the Turnover of Provincial Leaders in China.”Economics Letters,88(3):421-425.实证检验了省级官员晋升与经济增长之间的正相关关系;周黎安(2004,2007)③④周黎安:《晋升博弈中政府官员的激励与合作——兼论我国地方保护主义和重复建设长期存在的原因》,《经济研究》2004年第6期。构造了晋升博弈和晋升锦标赛模型。而在支持政治联系的一方则以政治学家为主,Shih(2004,2008)⑤⑥Shih,Victor,2004.“Factions Matter:Personal Networks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Bank Loans in China.”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38:3-19.讨论了政治派系在官员晋升中的作用;Opper和 Brehm(2007)⑦Opper,Sonja and Stefan Brehm,2007.“Networks versus Performance:Political Leadership Promotion in China.”Unpublished paper.实证分析表明官员晋升更应归结为其拥有的政治联系网络;陶然等(2010)⑧陶然、苏福兵、陆曦、朱昱铭:《经济增长能够带来晋升吗?——对晋升锦标竞赛理论的逻辑挑战与省级实证重估》,《管理世界》2010年第12期。对锦标赛模型进行实证重估并提出了质疑;Shih等(2012)⑨Shih, Victor, Christopher Adolph and Mingxing Liu, 2012.“Getting Ahead in the CommunistParty: Explaining the Advancement of Central Committee Members in China.”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06:166-187.通过实证分析,一方面指出政治联系、受教育程度、所属派系等在中央委员会排序中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指出这种排序方式并不鼓励经济增长。此外,也有综合二者的研究文献,Jia等(2013)⑩Jia,Ruixue,Masayuki Kudamatsu and David Seim,2013.“Complementary Roles of Connections and Performance in Political Selection in China”,Unpublished paper.研究认为,经济指标确实是衡量官员政绩表现的一种良好测度,官员的政绩表现与政治联系实际上存在一种互补关系。与以上文献切入角度不同,本文主要关注地方官员的特定政治经历与晋升的关系。
近年来,省级官员(省长、省委书记)的职务升迁颇受学术界的关注,限于数据获得的困难程度等原因,地级领导作为地方官员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晋升机理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在为数不多的文献中,Li和 Bachler(1989)⑪Li,Cheng and D.Bachman,1989,“Localism,Elitism,and Immobilism:Elite Formation and Social Change in Post-Mao China”.World Politics,42(1):64-94.讨论了市长的个人特征对其职务变动的影响;Landry(2005)⑫Landry,Pierre F.,2005,“The Political Management of Mayors in Post-Deng China.”The Copenhagen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17:31-58.认为,市长的政绩对晋升的影响是不确定的;何淳耀和孙振庭(2012)⑬何淳耀、孙振庭:《地方官员的晋升逻辑:中国地级市市长的实证研究》,《中国经济问题》2012年第6期。的研究表明经济指标会对地级市市长晋升产生不显著的负向影响,此外还讨论了年龄和任期对晋升的复杂影响;林挺进(2007)⑭林挺进:《中国地级市市长职位升迁的经济逻辑分析》,《公共管理研究》2007年第4期。除了检验干部“四化”政策影响外,还提到了升迁速度对地级官员升迁的影响,即职务升迁的优势有利于官员到经济效益更好的城市担任市长,这一优势还将形成下一次晋升的有利筹码。此外,该文还把共青团背景、女性、少数民族等变量加入回归。姚洋和张牧扬(2013)⑮姚洋、张牧扬:《官员绩效与晋升锦标赛——来自城市数据的证据》,《经济研究》2013年第1期。通过对同一官员在不同城市、同一城市的不同官员的比较分析,提出了市级官员“个人效应”的概念,并指出“个人效应”对市委书记升迁影响不显著,但对市长晋升影响显著,经济增长对于市级官员职务变动影响不显著,官员在不同城市间的调动旨在使得不同城市的官员能够互相比较。Yu等(2013)⑯Yu,Jihai,Li-An Zhou and Guozhong Zhu (2013)“Strategic Interaction in Political Competition:Evidence from Spatial Effects across Chinese Cities”,Unpublished paper.使用空间计量方法检验了不同城市间的空间效应,认为经济水平相似的城市之间空间效应非常明显,体现为这些城市之间的激烈竞争。
Landry(2005)与战伟萍和于永达(2011)⑰战伟萍、于永达:《地方领导干部的职业路径特征及变迁——以市委书记为例》,《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分别研究了市长和市委书记的政治路径对晋升的影响,与本文的关注点有相似之处。但区别在于,前者侧重于研究财政分权制、城市的特点对晋升的影响,后者则关注晋升方式(如乡-县-市等)的影响,而且论述过于简略。本文重点关注特定政治经历对官员晋升的影响,并且提出了模型框架,探讨“小市经历”与其他影响官员晋升的主要因素,即影响晋升的因素主要为官员的能力和政治联系,而能力则可以分解为经历和经济表现,并证明了小市经历对晋升有显著的影响,且比经济表现的作用更显著。此外,两篇文章对于一些变量的定义也存在较大问题,尤其是晋升的定义。
本文受林挺进(2007)的启发,重点关注一些经济效益好、政治关注度高的重要城市(简称“大市”)市委书记的职务升迁问题。通过访谈对各省的地级市的重要程度进行划分,采用重要地级市1993-2012年间的市委书记数据,检验这些“大市”市委书记的升迁与其在经济和政治上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小市”担任过重要职务是否有显著正相关关系。这是基于如下考虑:“经历就是财富”,这种经历一定程度上可以表示官员理政的特定经验、能力和政绩等,因此“小市”执政的经历本身就可以成为官员的个人政治资本。当然,这种“小市经历”相对来说是比较随机的,一般不受官员自身特征所影响,也可能受到其它因素的影响。对于有较强政治联系的官员,上级领导在决定是否提拔之前,将其下放到“小市”锻炼、积累经验和政治经历是惯用的选择;或者是在经济上不够重要、基础较为薄弱的“小市”作出重要贡献的官员,更容易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成功的政绩表现也可以成为其日后升迁的重要政治资本。“小市经历效应”成立的路径究竟如何,以及“小市经历效应”与其他影响因素的关系又如何,这是本文关注的问题。
本文的叙述安排是先研究“小市经历”对市委书记职务变动的影响,然后再加入政治联系和政绩表现的度量,试图回答以下问题:第一,“小市经历”在何种程度上影响“大市”市委书记的职务变动;第二,用于解释省级官员的政治联系和经济表现在市委书记的升迁中是否也适用;第三,“小市经历”是否受其它因素影响,而这些因素的相互关系又如何。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解释研究的理论背景,第三部分给出计量模型,第四部分解释数据来源和整理方法,第五部分报告实证分析结果,第六部分进行稳健性检验,并讨论内生性问题;第七部分总结全文并指出不足之处。
地级市领导作为地方官员的重要组成部分,联系着省委机关和下辖各县。Li和Bachman(1989)指出了这一职位的重要性:“在向更高的政治职位晋升的过程中,市长职位是重要的敲门砖。18位中央政治局委员中,有4位拥有这一职位的经历。”至今,这一职位的重要性有增无减,现任中央政治局委员,除去2位军委副主席的23人中,担任过地级市领导职位者更达到10人。中组部对地方官员提升省委常委的要求中就包括,担任过县委书记或市委书记满五年,或先后担任过上述两个职务。另外,经常有这种情况出现:在重要的省委机关,如省财政厅等,担任厅长的官员,或者出任共青团省委书记的官员,到一个地级市出任市委书记积累工作经验。因此,有“曾出任市委书记”的经历,也就是“主政一方”的实际经验,对于提拔到省部级是很重要的。这一特征很可能表明,中国现行的官员选拔制度很看重一些特定的政治经历。
对于同一省份的“大市”和“小市”,同样作为市委书记,其职责重点显然有所不同。“大市”一般对于整个省份的发展的作用都很关键,农业、工业、金融业、科教文卫、旅游业等一应俱全,因此市委书记的关注点也就更多更广泛,需要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而“小市”的经济基础和各方面发展要相对薄弱,产业结构也相对单一,因此市委书记通常在任上需要着力解决一些关键问题,并发挥优势以谋求发展。另一方面,在“小市”出任过主要领导的官员,已经有了主政一方的经验,在“大市”出任市委书记时能够更快地适应工作岗位,从而更加驾轻就熟。即相对于只在“大市”出任过市委书记的官员,曾在大、小市都担任过市委关键领导的官员,其从政经验理应更胜一筹。而其它职务,如县级领导等,并不能体现官员独当一面管理一个仅次于省级行政区划所获得的经验。进一步地,这样的官员提升到省部级之后,由于对大市、小市的情况更加熟悉,处理事务也就更加游刃有余——这样的经验很可能提升官员的能力。另一方面,官员在“小市”的工作经历使得省委领导能够观察到他主政一方的能力,从而优先提拔其进入“大市”工作岗位,并在提升至省部级官员的序列中占得先机。还有一种可能是,一位“小市”的市领导在自己任上做出了卓越的政绩,经济发展迅速,其成绩很可能被省委领导所关注,先被提拔到大市,进一步地形成他在省部级职位竞争中的优势。由于地市级别数据获得的局限性,本文暂不讨论究竟哪一种或几种原因导致了“小市经历”对于官员职务变动的作用。但是,无论是哪种因素,“小市经历”都可以成为官员能力的一种体现。
虽然我国公布了《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但这一条例并无明确的评价标准,更侧重于推荐的形式,而最终决定权还在上级领导。对于本文讨论的问题,在决定市委书记的升迁问题上,由于这一级别跨省职务调动的官员数量有限,决定权一般在省委领导手中。据此,在讨论主要内容之前,我们先作出如下两个假设:
假设1:市委书记的职务调动由省委领导决定。
假设2:小市经历会提升官员的能力,并且能够使得他的主政能力被省委领导观察到。
虽然引言中已经提到“小市经历”的随机性,即“小市”官员出现空缺时会抽调干部去“小市”工作,然而“小市经历”也可能受到官员的政治联系和政绩表现等因素的影响。那么根据假设1,除了经历本身,以下几种因素可能对“小市效应”产生影响:如果省委领导与一名下级官员存在着政治联系,在进一步提拔该官员之前,很可能会先将其派到“小市”出任市委主要领导,积累地方领导的工作经验,为该下属的下一步提升、乃至最终达到省部级职位提供平台。另一方面,如果一名官员先有“小市经历”,后来与省委领导建立了政治联系,由于这一经历的正面作用,对其提拔也更加“方便”。另外,拥有“小市经历”的官员也很可能是由于在“大市”的政绩表现较好才能获得晋升。综上所述,为解决第一部分中提出的问题,本文提出以下4个假说:
假说1:拥有小市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相比没有该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能够获得更好的提升;且此经历不受他是否拥有政治联系或是否有好的政绩表现所影响。
假说2:拥有政治联系对“大市”市委书记的晋升有正向作用;同时拥有“小市经历”和政治联系的“大市”市委书记,两者之间有促进作用,能够使得该市委书记获得更好的提升。
假说3:好的政绩表现对于“大市”市委书记的晋升有正向作用;拥有“小市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如果在“大市”政绩表现较好,该市委书记相比政绩表现不好者会获得更好的提升。
假说4:拥有政治联系的“大市”市委书记,如果在“大市”政绩表现较好,该市委书记相比政绩表现不好者会获得更好的提升。
接下来,本文将建立计量模型,分别检验以上假说。
首先,关注模型的被解释变量,即大市市委书记的职务变动。已有的“职位变动”的定义方法有一些缺陷,比如不同的“晋升”实际上意义大不相同,尤其是在“大市”市委书记这个层面。晋升总体上是指由地市级职位升到省部级职位(一般来讲是副职),这样的晋升依照权力范围从小到大可分为三种:一种是晋升为副省级城市市长、省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省政协主席、省法院或检察院院长、非常委省委党校校长、非常委省委秘书长等,享受副部级待遇,但其权力相对于副省长和省委常委较小;另一种是升任非常委副省长等,作为全省某一方面的主管领导,一般会拥有较大的权力;再一种是直接升任省委常委,这一职位意味着该官员真正进入省级决策层。平调则是依然属于厅局级,实际情况一般是调任其他地位相等的“大市”市委书记、进入省机关、出任省人大、政协常委或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或者出任省长助理。对于降职或免职,其背后的深层原因很难在我们掌握的数据中反映,可能对研究造成偏误,因此本文不考虑这种情况。
选取衡量市委书记“政治联系”和“政绩表现”的指标。已有文献常选用经济指标来表征政绩表现,Jia等(2013)通过实证方法证明了这一指标能够较好地代表官员的政绩表现。笔者选用官员任期内该市的平均增长率减去全省平均增长率来衡量“相对增长”水平。本文参照Levine①Levine,Ross,Norman Loayza,and Thorsten Beck.“Financial intermediation and growth:Causality and causes.”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 46.1(2000):31-77.、张军和高远②张军、高远:《官员任期,异地交流与经济增长——来自省级经验的证据》,《经济研究》2007年第11期。的处理方法,加入市委书记履新时该市的地区生产总值对数,来刻画市委书记上任前该市的初始禀赋等因素,其含义与Bo(1996)提到的经济规模指标类似。在衡量政治联系时,由于市委书记的升迁主要由省委领导决定,因此应衡量每个省的市委书记与当时省委领导的关系。但由于获得市委书记与省委领导联系强度、派系等数据困难极大,而且各省很可能都存在一些具有较大潜在影响力的老领导。因此,本文使用一个虚拟变量对与上级官员(省委领导)的政治联系进行相对粗略的度量。具体方法是:对于在省委、省政府和省厅级机关(如省财政局、省林业局等)担任过副厅级以上职位3年及以上的,或者与省委领导或更高级领导有亲属关系的,视为与能够决定其职务变动的省委领导有一定的政治联系。此外,影响市委书记升迁的可能因素有:年龄、受教育程度、升迁速度、任期等。参照已有研究,还有一些个人特征,如是否有共青团经历、是否女性、是否“大市”本地官员等个人情况也可能与此有关,本文将对此进行控制,具体情况将在下文中说明。
参照 Opper和 Brehm(2007)和 Jia等(2013),通过一个简单模型来刻画“大市”市委书记的升迁情况。根据假设1,在决定官员的职务调动时,省委领导作为理性人③Buchanan,James M.“Social choice,democracy,and free markets.”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54):114-123.或“政治人”④汪晖、陶然:《论土地发展权转移与交易的“浙江模式”——制度起源、操作模式及其重要含义》,《管理世界》2009年第8期。应该以晋升官员对自己的效用作出决策,省委领导的效用来自两方面:提升官员i为自己所带来的收益,以及官员i在任上能够为本省的发展带来的帮助——即省委领导既要获取自身收益,又要实现一定的政治目标。因此,官员i能否晋升,由省委领导能够得到的收益r与晋升官员对本省各方面发展的影响d来决定。
省委领导为获得更大的收益,比如保有自己在省内的影响力、实施政治主张的方便程度等,需要提拔与自己有政治联系的官员。为了确保本省的正常发展,又需要提拔有能力a的官员。因此,对于官员的职务调动,省委领导的效用也可以表示为:
其中,μ表示省委领导处理官员职务调动时,关注官员与自己政治联系的程度;η则表示关注官员能力的程度。然而,官员能力是不能够被省委领导直接观测到的,而可以由官员的特定经历和政绩表现来衡量,根据假设2和前文论述,我们可以选取“小市经历”(experience)来衡量经历,经济指标g来衡量政绩表现,因此官员能力可表示为:
表1 官员职务变动变量赋值
假设对于省委领导而言,当提升一位下级官员带来的效用达到U1时,才会将其提升至副部级;当提升官员带来的效用达到U2时,才会将其提升至副省长级以上;而当提升官员带来的效用达到U3时,则会被提升到省委常委级别。反之,省委领导不提升官员i,恰是因为省委领导的效用U*<U1;当下级官员晋升为一般副部级官员时,省委领导的效用U*应满足U1<U*<U2;若提升为副省长级官员,应满足 U2<U*<U3;若提升为省委常委,应满足U*>U3。据此,我们建立本文的计量模型。由于被解释变量可以视为一个数值变量,对于平调,赋值为0;对于晋升,则分别赋值为1,2,3(参见表 1)。应用有序 Probit模型做实证检验,不同效用带来的职务变化将在模型中以阈值点的形式表现出来。
对模型作如下假设:
假设3:被解释变量y*与后文所述的解释变量成线性关系:y*=bX+e。其中,e服从标准正态分布。
进一步地,对于官员i,模型可表示为:
其中,Ф是标准正态分布的累积分布函数。
相对于模型的回归系数,我们更关注拥有“小市经历”的边际效应,即有“小市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分别晋升为省委常委、权力较大的副部级官员、权力较小的副部级官员以及平调的概率。我们定义上述四种情况的概率分别为p3,p2,p1,p0,则第k个变量的边际效应以下列方程组表示:
此外,还需要加入影响职位变动的其他因素和市委书记的一些个人特征,作为模型的控制变量。首先是市委书记的年龄,以往文献普遍认为,市委书记的年龄对其晋升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自从邓小平提出“干部四化”的要求以来,“年轻化”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实施,几乎所有达到60岁的市委书记都会退休,因此不需要加入“年龄是否大于60岁”的虚拟变量。另外,教育背景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个人特征,有些文章认为由于在职教育的普及,教育背景意义有限;另一些文章则认为,虽然在职学位的含金量可能不够,但是官员毕竟也经历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学习,更高的学历理应代表更高的文化水平。还有些文章粗略地将学历划分为“大专学历及以上”与“大专以下”两类,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虽然近些年来几乎每位市委书记都拥有大专及以上文凭,但大专和博士之间差异依然很大。因此,笔者用一个数值变量刻画“大市”市委书记的教育背景,把大专以下学历赋值为0,大专为1,大学本科为2,硕士研究生为3,博士研究生为4。官员的任期也需要控制,Chen等(2005)的研究得出省级官员的任期与其晋升呈显著负相关关系,张军和高远(2007)则认为任期与晋升呈现类似于“倒U形”的非线性关系,本文随后将对此进行验证。林挺进(2007)认为升迁速率是影响官员升迁的重要指标,由于年龄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一变量,因此本文模型中不加入升迁速率。
此外,一些其他背景也可能影响官员的晋升。近年来,有共青团背景的官员晋升速度很快,因此在模型中加入一个“是否有共青团工作经历”的虚拟变量控制这一背景。Li and Bachman(1989)发现,超过70%的市长是本地或本省人,因此同样使用虚拟变量控制大市市委书记是否来自本市或本省;但也有政府官员认为,从外省调来的官员可能是在本省受到重用的信号。最后,市委书记是否女性与少数民族也应该控制,但由于本研究不涉及少数民族较多的省份,少数民族官员所占比例过低,因此只加入女性虚拟变量。
由于“小市经历”是伴随官员个人存在的,也可以视为官员的一种个人特征,因此本文选用逐个官员的观察值进行回归,并且在每个回归中都加入城市虚拟变量和年份虚拟变量控制不同城市和不同年份的影响因素,回归结果采用聚类稳健标准误,聚类到城市。
今年8月,国家税务总局、财政部、人社部等五部门联合召开会议,明确了从2019年1月1日起由税务部门统一征收各项社会保险费。而其中“清欠清缴”的工作部署也备受社会关注。实际上,在此之前,广东、辽宁、江苏、湖北等不少地方已经有社保征收单位对企业进行“清欠”工作。
本文主要关注1993-2012年间各重要地级市历任市委书记的升迁情况。参考有关经济和政治数据,并在每个省进行访谈综合基础上,确定每个省份“大市”和“小市”的划分。其中,一部分受访对象是政府官员,访谈总量为59人。数据来源包括:从择城网收集的各地级市历任市委书记名录,市委书记的简历来自人民网和各级政府官方网站,城市和省级经济数据来自《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和《中国城市发展报告》。市委书记的大部分个人信息都可以从他们的个人简历中得到,数据整理的工作由作者完成。
与选取所有市级领导(市委书记和市长)作为研究对象不同,本文仅选取市委书记作为研究对象,原因还在于其升迁的标准相对唯一:平调即留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升迁即升职为省部级干部,而不考虑降职或免职的情况。而市长升迁的结果较多,如进入省级机关部委、升任市委书记等等,定序的过程比较困难。“职务变动”则仅指这位书记结束市委书记任期后,担任的第一个正式职务(由于省级领导每6个月研究一次地市级官员的提升去留,时间短于6个月的职务可以视为一种职位过渡,不能反映该官员的实际升迁情况,因此在统计上忽略了这一职务)。当然,也存在如下这种情况:市委书记在任上兼任省委常委,对于这种情况,也应计入升迁,并且其任期计算到升任省委常委为止。
如何确定“大市”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评判“大市”的标准来自于经济和政治两方面的重要性:经济上以样本期内经济总量GDP来判断;关于政治上的重要性,本文参考了样本期内的官员提升情况,结合每个省份的一些调查访谈后确定。由于本文讨论的是市委书记晋升问题,因此如果由副部级官员担任市委书记(更多为省委常委兼任)的城市,如省会城市、副省级城市以及吉林延边州、江西赣州市等,在统计上不包括在内。
在数据选取的过程中,首先剔除少数民族占极重要地位的省份、自治区,原因在于作者在访谈过程中得知,由于民族政策等诸多原因,实际上很难将这些省、自治区的地级单位按照重要性排序,即城市的政治重要性往往是根据现实情况不断变化的。因此,剔除的省份(自治区)包括西藏、新疆、青海、宁夏、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内蒙古等,以及比较特殊的海南省和一些制度不同的港、澳、台地区。此外,直辖市显然也不在考察之列;河南、山西、甘肃除省委常委兼任书记的城市外,其他城市的重要性基本相同(经济水平接近,官员提升概率基本相同,从而没有相对意义上的“大市”),也不予考察;江苏则是无锡和扬州市的领导升为省委常委的机会较多,意义也不大。因此,本文考察的省份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陕西、河北、山东、浙江、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广东、福建,共计13个省。虽然剔除了港、澳、台地区,这些省份也仅占全国省、市、自治区总数的一半,但是基本涵盖了各个大区,可以提出一个有一定普适性的一般框架。另外,如果某个地级市的某任书记在任上因各种原因被免职或死亡,也将其剔除。然而如果其被调查与免职发生在升迁后,则保留此官员的数据。同样地,如果官员在任上退休,由于完全受年龄影响,也予以剔除。如果担任市委书记的官员已经同时担任副部级及以上职务,同样不计入。
笔者研究的大市包括:辽宁省的鞍山市、抚顺市、盘锦市;福建省的泉州市、漳州市;湖南省的衡阳市、岳阳市、常德市、株洲市;江西省的九江市、上饶市、吉安市;湖北省的宜昌市、襄阳市(襄樊市);浙江省的温州市、绍兴市、嘉兴市、台州市、舟山市;广东省的佛山市、东莞市、珠海市;黑龙江省的大庆市、齐齐哈尔市;吉林省的吉林市、松原市;河北省的唐山市、保定市、邯郸市、沧州市;陕西省的榆林市、宝鸡市、咸阳市;山东省的烟台市、潍坊市、淄博市、东营市;安徽省的芜湖市、马鞍山市。共计39个城市,在1993-2012年间共有202个市委书记的观察值。再从中去除由于各种原因免职、降职或数据缺失的观察值,有效观察值共175个。
模型中各个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描述性统计表
表3报告了重要地级市(“大市”)市委书记的“小市经历”及其职务变动的分析结果。第(1)栏是只加入“小市经历”作解释变量,并控制了城市和年份虚拟变量(因篇幅所限,均不报告),结果表明“小市经历”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与晋升显著正相关。在第(2)栏,加入所有控制变量,包括职务调动年龄、任期、教育背景、共青团经历、女性变量,“小市经历”的虚拟变量依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与晋升显著正相关,而且系数保持稳定。第(3)栏加入了表示“大市”本地官员和外省官员的虚拟变量,“小市经历”的系数保持稳定,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统计显著。通过计算“小市经历”的边际效应可知,拥有“小市效应”的“大市”市委书记,相比无此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晋升至省委常委的概率平均高15.7%,这是一个相当可观的优势;晋升至副省长级的副部级官员,其平均概率也高出4.3%;但晋升为权力较小的副部级官员,平均概率要低5.6%;对于平调的情况,有“小市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的平均概率更要低14.4%。
表3“小市经历”与职务变动的关系
在官员晋升方面,流行的“政治联系”与“政绩表现”在“大市”市委书记层面是否存在?以及与“小市效应”之间的相互关系如何?为使用之前的计量模型检验这些问题,笔者在模型中新加入衡量这两方面因素的变量、它们与“小市效应”虚拟变量的交叉项以及政治联系与相对增长的交叉项,回归结果见表4。
在第(1)栏中,笔者在回归中加入衡量政治联系的变量,结果发现,政治联系与官员晋升呈正相关,且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显著。考虑拥有与省委领导政治联系的边际效应,拥有政治联系的大市市委书记晋升至省委常委的概率平均高出15.3%;晋升为权力较大的副部级官员,平均概率也要高出4%;晋升为权力较小的副部级官员,平均概率要低4.5%;对于平调的情况,有政治联系的“大市”市委书记的平均概率更要低13%。显然,与省委领导存在政治上的联系会提高“大市”市委书记晋升的概率。同时,“小市经历”依然与晋升在1%显著性水平上呈正相关。第(2)栏加入了“小市经历”与政治联系的交叉项,考察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在回归结果中,交叉项系数为正,但并不显著。综上所述,政治联系对于官员的晋升有着显著作用,但政治联系和“小市经历”之间不存在相互影响的机制,而且“小市经历”并不是政治联系的外在表现。
表4 政治联系与经济绩效对职务变动的影响
政绩表现用任期内相对平均增长率(相对增长)来衡量,类似于衡量政治联系和“小市经历”的回归方程,同样首先衡量官员的“大市”政绩表现是否会对晋升产生影响,然后研究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参照已有文献,在回归方程中加入官员任职时城市经济总量的对数值,表示官员任职城市的经济规模。第(3)栏回归结果显示,“大市”市委书记的政绩表现与职务变动没有显著的关系,而“小市经历”则依然保持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正相关,且系数基本不变。第(4)栏加入“小市经历”与相对增长的交叉项后,“小市经历”仍正向显著且系数稳定,相对增长的系数也仍然不显示显著相关性;虽然系数为正,但同样不显著。这表明:无论是否有“小市任职”经历,以相对经济增长表示的“大市”市委书记在“大市”的政绩表现对其是否获得提升没有显著影响。
此外,Jia等(2013)认为,在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晋升中,政治联系和政绩表现起互补作用。本文试图检验在“大市”市委书记晋升过程中是否也存在类似的现象。我们把政治联系与以相对增长衡量的政绩表现及其交叉项都加入到回归模型中,回归结果见第(5)栏。结果显示,“小市效应”和政治联系保持显著,经济相对增长则保持不显著,政治联系和相对增长的交叉项在1%显著性水平上统计显著;在边际上,对于拥有政治联系的官员,政绩表现更好时,晋升省委常委的平均概率高2%,晋升副省长的平均概率则提高0.9%,晋升为权力较小的副部级官员的平均概率降低0.7%,平调情况则降低2.1%。这表明,在“大市”市委书记这一层面,政治联系与“大市”政绩之间同样存在互相影响的渠道。结合相对增长一次项的回归结果可知,只有当市委书记拥有政治联系时,出色的政绩表现才会有助于晋升。
综上所述,对于重要地级市市委书记的职务变动,“小市经历”和政治联系正相关,用相对经济增长衡量的政绩表现的影响则不显著。此外,“小市经历”与政治联系、政绩表现之间均没有相互影响的渠道,但对于拥有政治联系的市委书记,更好的经济增长会有利于职务晋升。以上关于政治联系、政绩表现与“小市效应”的关系研究同时也构成了“小市效应”的一组稳健性检验,即加入衡量政绩表现与政治联系的变量之后,“小市经历”基本不受影响,仍然保持与晋升的显著正向关系。
“小市经历”是否受官员本身经历丰富程度的影响?换言之,“小市经历”所表现出的官员职务变动的显著性是否源于其政治经历的丰富性,而非源于“小市”这一特定经历的影响?为检验这种可能性,在解释变量中加入官员曾担任不同类型副处级及以上职位的数目来反映其经历的丰富性,结果如表5第(1)栏所示。在回归结果中,“小市经历”的系数与表3相比基本不变,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正向显著,而职位数目变量与职务变动结果没有显著的相关性。这一结果表明,“大市”市委书记的政治经历是否丰富与职务调动不相关,而“小市经历”也不受经历丰富程度的影响。也就是说,“小市经历”作为一种特定经历,而非市委书记政治经历的一部分影响职务变动的。
表5 稳健性检验
在这部分,把关键解释变量从“小市经历”换成在“小市”担任过市委书记,来检验与“大市”市委书记晋升之间是否仍然存在显著正相关关系,并加入了主回归中的所有控制变量。如此作用在于:选取“小市”市委书记虚拟变量,其回归结果可以显示出如果我们把“小市经历”限定为特定的一个职务,显著性是否依然存在,如果依然正向显著,即支持“小市效应”促进升迁的结果,从而为“小市经历”的作用提供更强的论据。
表5的第(2)栏是使用小市市委书记虚拟变量与晋升回归的结果。可以看出,曾担任“小市”市委书记的经历同样会有利于官员的晋升。“小市”书记虚拟变量的系数为1.619,大于表3中“小市经历”的系数;从边际上来看,担任过“小市”书记的经历会使“大市”市委书记提升至省委常委的平均概率提高23.4%,提升至副省长的平均概率也提高了7.7%,均大于使用“小市经历”变量对职务变动的边际影响。这说明,由于市委书记是全市各种事务的第一负责人和最终决策者,曾担任“小市”书记的经历,能够向省委领导更好地显示能力。
“小市经历”也可能被“大市”市委书记的其它个人特征所影响。对于具有“小市经历”的“大市”市委书记,这种“小市”领导经历,可能很大程度上来自其工作由小市起步,逐步晋升到市主要领导或由于其对这一城市的熟悉而从其他岗位调回“小市”。据此,设计一个回归来检验这种情况是否存在:把工作起步是否在小市的虚拟变量(简称小市起步)加入主回归,检验“小市经历”的影响是否仍然显著,结果显示在表5第(3)栏。可以看出,小市效应继续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统计显著,且系数为正。因此可以认为,进一步证实了小市经历在晋升中的作用。
本文采用1993-2012年间中国13个省份重要地级市市委书记的详细信息以及城市经济增长数据,系统地考察了这些市委书记在不那么重要的地级市的任职经历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了他们的职务调动。文章从经验上证实,这些市委书记的“小市经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表征官员的能力,总体上对获得更好的晋升有可观的推动作用,并且这个结论具有比较好的稳健性。此外,本文研究还发现:重要地级市市委书记拥有的政治联系会对其职务调动有正向推动作用,但拥有好的经济绩效则对晋升没有显著作用,仅当该官员已经拥有政治联系时,好的经济绩效才能体现正向作用。同时,“小市经历”与政治联系和政绩表现之间都没有相互影响的渠道。总的来说,市委书记的“能力”和“关系”两方面因素都可以影响到市委书记的职务变动,但相对于一些指标性的政绩表现,特定的政治经历可能更好地体现了市委书记的能力,对于其职务变动的效果更加明显。而重要地级市市委书记的小市任职经历具体是通过怎样的途径向省委领导显示其能力的,以及是否还有其他经历因素可以影响晋升,这些问题可以作为进一步研究的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