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江
陕北的窑洞
陕北地处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梁峁起伏、沟壑纵横的地形地貌,造就了这里独特的居住风格。生活在这里的乡民们修房建屋不像辽阔的草原所营造的毡房和蒙古包,也不像广袤的平原修建的瓦房和四合院,更不像江南水乡临水而筑的别致阁楼,而是利用自然山形地势,因陋就简挖掘窑洞了。
陕北人习惯于修窑洞,居住窑洞。这种习惯究竟起于何朝何代?迄今还没有准确的定论。以我猜测,先祖们从自然形成的山洞里走出来,从大树冠中迁下来,来到这千山万壑的深山中,便开始寻找和挖掘安营扎寨、遮风避雨、繁衍生息的场所了。可以想象,那时的生产力和劳动技能极其低下,山里条件十分艰苦,营造一个居住的地方实属不易!但是困难并没有吓倒我们的先祖,他们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在经过雨水长期冲刷形成的山崖前豁然开朗。于是就在经过亿万年堆积起来的不软不硬的黄土塬壁上,仿照自然山洞的样子掘洞而居,以树枝杂草当床,将石块、木料堆在洞口防御外敌,后来才慢慢有了简易的门窗,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变形成了今天的窑洞建筑。
陕北窑洞的建筑类型形式多样。由最初的黄土、焦土窑洞发展到接口石窑、接口砖窑和生墩石窑、生墩砖窑,乃至里方外拱的仿真窑洞了。当然,土窑洞虽然简陋,但挖起来容易,省工省钱,往往是光景不好的穷苦人无奈所为;光景稍好一点的庄户人家为了好看耐用,便用石头或烧制的青砖在土窑洞的窑面砌上一层,再压上遮雨的青石板窑檐,名曰接口窑洞;光景上好的人家便纯粹用石料或砖块仿照土窑洞的形式,修筑成窑洞,号称生墩石窑或生墩砖窑,这种窑洞既坚固耐用,又宽敞明亮,曾引来多少穷苦人家的羡慕和梦想!
陕北窑洞不论哪种类型,普遍都留有窗户。窗户有大有小,有半圆也有正方,以半圆窗户居多。圆窗下根据门的所在位置,在门口边配有对称的小方窗或小单窗。门窗一般采用的是当地适生的杨树、榆树、柳树等上等木料,经过木匠精心加工制作成方格子窗户。爱好的庄户人家,还让技艺高超的匠人,将窗棂子套成美观的图案,做成的窗户在靠窑里的一面糊上白麻纸,一方面起到遮挡风沙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能通气透光。
陕北窑洞冬暖夏凉,很适宜人们居住。其原因,陕北乡下人不像城里人住的是楼房,睡的是床铺,取暖用的是暖气。而住的是窑洞,睡的是土炕,取暖用的是煤炭或者柴火。早在打土窑时就将靠窑掌处不完全挖完,留下一个高一米左右的土台子,作为盘炕的地方。待土窑打成后,就在平整好的土台子上横着挖开三条炕洞,三条炕洞的两头最终分别交汇在一起,一头连着灶膛,一头通向烟囱。做饭烧水的时候,灶口的火焰,通过炉膛,穿过炕洞,最后窜上烟囱,这个过程自然会将土炕烘热。人们睡在铺了竽席、毛毡和被褥的土炕上,不像睡在楼房里的床铺上,感觉如同空中楼阁。而是接了地气,与母亲大地零距离接触,真正融为一体,睡得舒心踏实,睡得香甜酣畅!
小小陕北窑洞里,英才云集。戍守关塞、抵御外敌的一代名将蒙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伟大的科学家、《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曾在这里的土窑洞里居住过,至今都让陕北人引以为豪,传为佳话。闯王李自成,农民领袖高迎祥、张献忠等从土窑洞里横空出世,揭竿而起,书写了惊天动地的历史传奇。西北革命元老、陕北文化导师李子洲,“群众领袖,民族英雄”刘志丹与谢子长等革命志士在陕北的窑洞里,曾经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坐在土炕上促膝长谈,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向当地反动武装打响了第一枪,创立了陕北和陕甘宁革命根据地,为中央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胜利落脚陕北扫清了障碍,创造了条件。最值得称颂和难以忘怀的是党中央、毛主席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陕北延安战斗生活了13个春秋,在窑洞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领导和指挥了伟大的抗日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迎来了新中国的曙光。
陕北的窑洞是中国革命的摇篮和大熔炉。党中央、毛主席在延安窑洞里,创办了中央党校、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马列学院、鲁迅艺术学院等33所高中等院校、5所中学以及保育院,培养了大批党和国家的栋梁之材。当时延安的政治气氛很浓,民主意识很强,国统区许多有识之士弃暗投明,冲破了国民党的重重围阻,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延安,投入到火热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之中。先后有10余万进步青年在这里接受了先进文化和革命理想教育,奔赴前线,开展对敌斗争,为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建立新中国,做出了重大贡献,在共和国的史册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窑洞里出马列主义,出真理。在延安的窑洞里,毛主席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写下了《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和《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等不朽的光辉著作。在《毛泽东选集》1至4卷收录的158篇著作中,就有92篇是在延安的窑洞里写成的。在凤凰山麓,在枣园,在杨家岭,窑洞里的灯火彻夜不熄,照亮了全国,辉映了全世界。在陕北的窑洞里,党中央、毛主席还先后召开了洛川会议、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延安文艺座谈会等重要会议,做出了关乎党、军队和国家前途命运的一系列重大决策和部署。在陕北延安,边区政府积极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开展了“精兵简政”和军民大生产运动,毛主席亲自种菜,周恩来、朱德带头纺线,王震等将军率领359旅战士前往南泥湾垦荒屯田,使党中央、边区军民度过了被国民党封锁围剿最为困难的时期,用小米加步枪开创了革命的新局面。同时,党中央在这里制定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做出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重大决定,培育了光照千秋的延安精神。
陕北的窑洞,一头牵着农家,一头系着党,系着革命,系着国家,在华夏建筑史上,在中国革命伟大进程中,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直到今天,人们一提起陕北窑洞,仍倍感亲切和温暖,振奋与鼓舞,万千思绪便会油然而生……
在新世纪、新阶段,随着统筹城乡发展和小康社会的建成,城镇化、工业化、信息化和农村现代化进程不断加快,陕北地区广大农村不少农民已告别了窑洞,走出了大山,走向了城镇,享受到了现代文明和现代生活。但人们依然对窑洞情有独钟。是啊,陕北窑洞,是时代的烙印,历史的记忆,我们不应该忘记它。好在,那些伟大的规划师、设计师、建筑师和执政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在城镇规划建设中,特意将陕北窑洞的元素融入现代建筑之中,使你无论走到陕北哪里,都能领略到陕北窑洞的风采,使之永远传承,并不断发扬光大。这是多么值得庆幸和推崇的举措啊!
陕北的山
陕北真是一个神奇而美妙的地方。说它神奇而美妙,并不只是因为它的地下埋藏了多少石油、煤炭、天然气等富集的矿产资源;也不只是因为它的地上盛产了多少瓜果梨枣、五谷杂粮等绿色食品;更不只是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些淳朴善良的山民们和世世代代涌现出的英雄人物。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它的山——神奇而美妙的陕北的山!
我常常怀疑造物主将世界上所有的山都堆在了这地球的一隅,使陕北成了山的世界,山的海洋!抬头是山,低头也是山;吃的是山,住的还是山;出门是山,回来仍是山。山是生存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的人们的物质和精神寄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源泉。
我生在陕北,长在陕北,曾经和陕北的山零距离地亲吻过。在这茫茫的大山深处,我扶过犁,拿过粪;吞过糠,咽过菜;淌过汗,流过泪。一切都是那么无助,那么渺茫。我对生我养我的陕北的山,鄙视过,厌倦过,一个时期,竟然埋怨起我的祖先为什么不把自己定居在广阔的平原上、浩瀚的大海边、秀丽的江南间,而偏偏要将家安在这贫瘠苦焦偏远落后的千山万壑中?使得日后的子孙们在这里永远地受苦受难,千回百转走不出大山,享受不到山外精彩世界的生活?我甚至怨恨大山,诅咒大山,盼望有一天天崩地裂,将这茫茫大山夷为平地。或者乞求上苍有朝一日将这些绵绵山峦搬到天的尽头,使这里的人们再也不要受苦受难了。但是现在想来,我那时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任性,多么的忘本!如果当初没有汲取大山的营养,没有经过大山的磨砺,没有遵循大山的教诲,我不可能体格健壮、意志顽强。更不可能走出大山、走向社会,谱写人生美好的篇章!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要感恩大山,歌唱大山,回报大山!
陕北的山是雄壮的。当你登上高高的山巅,举目四望,视野所及,苍苍茫茫,一望无际。山连着天,天接着山,天地合一,云雾缥缈。无数座山峦在阳光的沐浴下,恰似刚出锅的一大笼热气腾腾的馒头,正在等待着人们食用;那数不清的梁峁,千姿百态,形状各异,像条条巨蟒、像只只雄狮、像头头大象、像个个巨人……盘踞在这广袤的黄土高原上,正蓄势待发;那层峦叠嶂的山脉,仿佛是大海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涌涌不退,大有排山倒海之势。总之,任凭你怎么想象,想象什么就是什么。
陕北的山是博大的。它胸襟开阔,无私无畏,可以容纳世界的一切,包容人间万象。如果你走错了路,做错了事,大山并不记恨你、抛弃你,依然像慈祥的母亲一样,紧紧地把你揽在怀里,教育你、鼓励你、引领你重新振作精神,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我常常登上高高的山冈,仔细地俯视和寻觅着我那熟悉的村庄和亲爱的同伴们。可是,任凭瞅花了眼,却怎么也辨别不清,寻找不到!原来许多村庄隐没在大山的皱褶里,而貌似高大的同伴们却变成了一只只瘦小的蚂蚁,早已不知去向。夜晚,睡在大山里就像睡在母亲的怀抱一样,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甜蜜。有母亲大山的呵护,有母亲大山的拥抱,一切都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放心,那样的无所畏惧。
陕北的山是纯洁的。如果你坐在高高的山巅,细细地观察,认真地品味,这广袤的高原就像一泓清澈的湖水,绿意盎然,一尘不染。没有喧闹,没有嘈杂,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鸟叫、机器声,升腾起几缕袅袅炊烟,使空旷寂静的大山显得更加阒寂。如果你走累了,烦恼了,不妨走进大山,走上这高高的山梁,在那儿坐一坐,歇一歇,躺一躺,吸一吸清新的空气,接受一下山风的抚摸,你的精神会顿时为之一振,心灵得到了净化,一切疲倦和烦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蓦然有一种返朴归真的感觉。
陕北的山是神秘的。毫不夸张地说,迄今为止,人们对陕北的山的认识和探究仍然是浮浅的、表象的。关于它的物质,关于它的内涵,关于它的灵气,仍需要一代又一代有修养、有品位的人们去探究、去挖掘、去解密。它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秘密,像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史书,耐人寻味,意寓深长。
我忽然明白了,陕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为什么走出了像李自成、高英祥、刘志丹、谢子长、李子洲等这样的无数英雄豪杰和革命志士?为什么产生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的动人故事和百唱不厌的像《兰花花》《三十里铺》《走西口》《东方红》等信天游歌曲?为什么毛泽东将长征的落脚点、抗日战争的出发点、解放战争的总后方选在了陕北,而且在这里一住就是13年?为什么陕北人是那样的豪放,那样的仗义,那样的淳朴,那样的勤劳,那样的坚强?等等。我想这都是沾了陕北的山的灵气的,是大山养育和熏陶的结果。
陕北的山哟,我怎能不讴歌您、向往您呢?
陕北连阴天
陕北这个地方,气候很怪,每年往往春夏少雨干旱,而秋季却阴雨连绵,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立秋过后,天气渐渐变凉,连阴雨就会接踵而至,少则两、三天,多则七、八天,甚至有时竟达半月之久。绵绵连阴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久不见晴。人们处在这样一种环境氛围中,难免产生郁闷、压抑之感。
每每遇到连阴雨天气,天空阴暗,乌云低垂,山峦雾气腾腾,山连着天,天接着山,大地一片迷茫。除了放牛、放羊的以外,人们不再出山劳作;鸟雀为了觅食,不得不扑闪着潮湿的翅膀在蒙蒙细雨中吃力地穿梭;狐狸、黄鼬、野兔、猫头鹰等各种小型动物很难寻找到食物,躲在栖身处,焦急地等待着天晴那一刻的到来。
这当儿,人们因为不能出山,待在家里各自忙着各自的活儿。不知是天气阴沉郁闷的缘故,还是长期劳作积累下的疲乏,人们最容易瞌睡。尤其是老年人,晚上睡、白天睡,吃了睡、睡了吃,睡得昏天暗地,仿佛永远睡不醒,睡不够。一旦睡醒了,睡够了,便开始忙着拈毛线、挑袜子,削树条、编筐子,一方面为秋收过冬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以此来打发漫漫的时光。年轻人最为活跃,好不容易盼来了连阴天,暂时不用下地受苦了。他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块儿,说古朝,玩扑克,喝烧酒,打平伙。说够了,玩乐了,喝好了,吃饱了,便一头栽到炕上,舒舒坦坦地拉起了鼾声。娃娃们却怎么也睡不着,满院子跑来跑去,打泥仗,跳水坑,逮鸟雀,捉迷藏,玩得顾不上吃饭。等大人们叫回来时,则满身泥巴,鞋和衣服早已湿透了,只好胡乱地脱下,放在灶火口上烘烤,那狼狈相,至今仍历历在目!
秋天是硕果累累的季节。玉米、洋芋、红薯、豆角和瓜果梨枣基本上都已成熟,所以吃饭不存在大的问题。即使连阴天,也不怕吃不上饭食,出去随便掰几个玉米,刨一包洋芋,摘一筐豆角和几个南瓜回来,不需要花费多大工夫,就是一顿丰盛的美味佳肴,吃起来是那样的可口香美。
连阴天,最辛苦的当数放牛、放羊人。那时,陕北还没有实施退耕还林和封山禁牧政策,放牛、放羊一般选择在山上林草茂盛的苜蓿地,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牛羊悠闲地吃着草,放牛、放羊的人头顶化肥袋,身裹塑料布,手抱拦羊铲,站在崖畔或山巅上,活脱脱一个照看庄稼的“稻草人”形象。望着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想到家中其乐融融的情景,再环顾灰蒙蒙四周山野,孤独、凄凉、愁苦的心情交织在一起,难以言状,恨不得天气快快黑了下来,早点结束一天的放牧时光,回到村庄,回到家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连阴雨,天渐渐放晴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人们便开始投入到紧张而繁忙的秋收之中。
责任编辑:丁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