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
拉开舷窗,惊叹:眼前风景,正是大漠戈壁,有稼轩笔下“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在云端,望见条条清晰到尖利的山脊,一色的土黄绵延无际。我不禁想问:这就是西北,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这也是祖国的山脉啊!
莫高窟:历史沉淀下来的召唤
敦煌,这个“盛大辉煌”的绿洲,我终于抵达。四千年的历史扑面而来,飞天形的街灯告诉我,百年的古树告诉我,带着沧桑的西北之风告诉我,一切都古老,一切都不同于江南水乡、细米渔船。也许只有亲身经历,才知这南北差异之大,才知祖国有多么包容:既容得下南方的柔情款款,也容得下漠北的豪情满怀。
从城中驱车半小时,到了莫高窟。我见到九层塔,太阳花,以及远赴而来的游客和僧侣。未走进之前,想不出那用铁门牢牢锁住的洞室还能暗藏着多大的玄机,是怎样的魅力吸引着后代子孙费尽苦心地去开凿一个个属于自己的洞穴,使这个自南北朝诞生,直到清代依旧蕴藏生机的石窟流芳于世。抬头也望不见头顶的大佛,睡相优美的卧佛,与众不同的弥勒,如平铺般的千佛壁画,都是五千年文化里精妙的一角。只是在我们关注盛景的同时,一个个石窟内的人物也吸引了人们的目光。那个肤浅无能、笑成痴状的王道士,那个狡猾奸险、“功成名就”的斯坦因,那些愚昧无知的当地官员,都给我们深深一击: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莫高窟的伤痕累累?
事到如今,再多的埋怨与牢骚都只会成为错误之后无足轻重的尘埃。只应懂得在沉重的历史背后,作为一个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血脉继承者,我们学到的,不仅仅是可以成为茶余饭后感慨不止的历史话题,更应造就内心深处强烈的爱国热情。谈起莫高窟,不仅仅只是惋惜和哀叹,谈起它,是为了给作为华夏血脉的自己敲响警钟。毕竟,我们也是五千年文化的正统继承者。当端午节被韩国申请为自己的文化遗产,当李白的籍贯竟在争论中不属于中国,当国庆节记者采访匆匆的路人,问他们爱国是什么时,他们脸上的神情只剩下茫然……我们的确应该在日常生活中常问问自己:中国人的重任是什么,我们何以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再顾莫高窟,我想要轻轻拂去她面庞上累积的尘埃,看看她的双眸是如何倒映着经风沙淘过的清澈岁月,听听她的双唇是如何讲述千载文明的盛大景致。但愿她依然淳朴而热情,依然拥有令世界瞩目的独特气质,散射出明亮的光芒。
平台子:苍茫之下,脚步悠悠
在驶往平台子的路上,窗外风景终于有了些变化:不再是黄土一片,而是缓缓地绕山爬坡。总算是见到了高原草甸的真容,白云就在我们头顶投下阴阴的影子。走下车感觉微凉,吹来的是一种能让人从车里浑浊的空气中清醒的微风,带着干涩的青草味。再前行,眼前的风景刹那间明亮起来。
那是一小片翠绿的草原。草原上有蒙古包,有扎着长长辫子的维吾尔族女孩,有裹着艳丽头巾的妇人,有温柔的绵羊,亦有静静伫立的骏马。孩子们背起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歌。只有在这里,才能领会“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是什么感觉。因为太空旷,四周只有茫茫的山川,只有天空把这里的一切悄悄罩住,宛如轻轻呵护着它的子民。同行的人说:“这才是我所希望见到的新疆。”
奇怪的是,这里的骏马很少奔跑,即使熟悉的族人骑在马上,马儿也是悠悠地走着,头顶的白云慢慢游过。我爬上一个小山坡,躺在尚有些冰凉露水的嫩草上,回忆起家乡的生活。近年来,我居住的小城也出现了频繁堵车,人们常常为“欲速不达”而抱怨满天。城里的楼盘开发商打着颇令人垂涎的广告,却不知他们占用的土地,是多少居民从小玩耍打闹的天堂。我们存在过的足迹,在城市急如鼓点的变化节奏中,被一点点地抹去。所谓长久的美好,甚至在回忆中也丧失了根基。
我找到了我骑过的那一匹马,定定地注视着它,它却不看我,一直安静地站在栅栏边,任风儿吹拂着它的鬃毛。这样宁静的时刻,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了。的确可以慢一些,学学在这片草原上的族人如何生活:他们歌唱的民谣悠长婉转,句句都描述着日升日落;他们彼此间的交谈充满了真挚的情感,永远也不催促对方快些讲完;他们的回忆充满了民族传承下来的古老传说,舍弃不掉的是善美的精神。因此,回到城市后的我们,亦不可在时间推移的大潮中遗忘自我。即使速度快,也要站稳脚跟,去慢慢读懂草原喃喃的絮语,慢慢对沉静的生活态度生出尊敬。
温宿大峡谷:最壮丽,也最孤独
又在车上沉睡了两个小时,到达峡谷已是下午四点。清瘦的讲解员微笑着迎接我们,一同坐上一辆简陋的越野车。行驶时,最响的是耳边呼啸而过的烈风,最震撼的是眼中深红的山脉。颠簸又颠簸,总算下了车。谁知,踩下的土地是如此松软,原来是细细的沙子。我们是走在干燥的河床上,双脚接触的都是汩汩流水的痕迹。别以为峡谷是“死谷”,我们已见过数只轻盈的小蜥蜴,也尝过了万寿石前的绿树结下的酸果,拔下从窄缝里钻出来的芦苇。它们坚持着与恶劣的环境顽强斗争,即使死亡也无所畏惧,正是用生命的力量博得珍贵的呼吸。反观当今,苟且活着的人比比皆是,力争上游的人也远不如峡谷中的植物来得努力了。
我喘着沉沉的气,觉得快要窒息时,才登上山顶。此处景观有一个大气的名字,“万山之城”。高处远眺,是一丛丛如箭般的石柱,深红中带有灰色,被年岁洗涤过的模样。它们正尖刻地指着天空,仿佛在向天质问:“这就是我千百年成长的结果,这就是我的命运?”可是,在这样陡峭的地方,就算是喊出来,也只有回声重复着问句。一遍一遍地问着,而苍天无言,到最后,就成了陈述句。万山之城,时光在这里就是个大筛子,不精彩的被风蚀被冲刷,留下来的,都是抵得过命运侵袭的英雄。这些英雄们却被层层风沙渐渐湮没了,等不得多少前来欣赏它们满怀豪情的见证者。
我想起当年“不肯过江东”的项羽,想起“但愿一死足矣”的文天祥,想起“砍头不要紧”的夏明翰。他们用悲壮的一死,明释了勇者的孤独。但孤独之外留给后人的,是不放弃也不畏惧的风骨。时光流转到百年后的今天,大师的风韵被功名拂去,正义的捍卫者要为打破潜规则而付出可怕的代价,再也没有多少人敢于从庸碌的人群中站出来,勇挑历史的重任,孤独的英雄们也湮没在岁月的浪潮中——在这个亟需英雄的时候。
慕容莲生说过,旅行,是为了回来。洗去整整一个礼拜的风尘,我回到了故土。将肿胀的双腿放到久别的小床上,回忆起之前的满满期待和甚至因兴奋而不能睡去的感受,想起一个礼拜前,我日复一日的生活。谁知什么时候我还会碰到如此雄浑的风景呢?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荒滩戈壁,无边沙漠,绿野草原,深邃峡谷。正如彼时躺在草地上感叹的,多美的生活啊!
晚安,八月的西北。西北的一半风尘,吹来咸咸的历史气息,让我感受着别样的沉重;西北的一半雅致,润泽着大地干涸的心灵,令我触摸着文明的积淀。我会带着如此风尘与雅致去远方。即使走再远,我也忘不了西北告诉我的一切。
(指导老师:吴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