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豪
一夜风雨,不知道明天是晴还是阴,总之我在兴仁大酒店醉卧了一宿,做着一些渺无边际的梦。似乎梦见一座山,一座似曾相识的山,一座宿命绕不过去的山。早晨,听安龙的韦老师说,昨夜激战正酣,我却当了逃兵,回寝室高卧去了。
乘着昨夜残留的微醉,我混迹于全州百十号艺术家中,煞有介事地在兴仁县老干部活动中心一楼参观全州诗书画联展,在展厅看了许多诗词书画,但总觉晕乎乎的。后来,我与老作家彭殿基在看一幅画时,听到一位女士说,这是当地一位老画家的遗作,在二楼展厅,有老画家的另一幅画,被称为兴仁的“清明上河图”。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呢?好奇心驱使我们上了二楼。那幅画足有半壁墙那么长,画中有山峦、草木、花卉、池塘、亭台、香径和马路,底色是西南地区特有的喀斯特地貌,画作莽莽苍苍,令人震撼。这与其说是兴仁的“清明上河图”,倒不如说是“中兴瑞应图”确切些,这种感受,是要上了真武山才明白的。
我以欣赏一个佳人的目光细揣这幅画时,便从脑海中浮出那真武山来了,游览一番的念头油然而生,于是便邀约了彭奠基、顾毅二老,加上易江华君,趁着别人仍在欣欣然读诗观画的空闲,便有了这次真武山之游。
原以为真武山既然是兴仁县的一座名山,距离县城就会很远,想不到打的只几分钟就到了。我有些惊讶,这应不出县城的范围,这让我愈发觉得它的可贵之处,这自然就是电视上说的“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地方了。
走进公园,虽省去了排队购票检票之繁琐,但觉得这公园很冷清,寥寥的只我们四个人。有一个中年男子在门口朝我们直瞅,想要问话的意思,但他最终闷着没有出声。景区内设施委实不足道,只有那上山的石级宽得有些夸张,约有三四百级吧,山顶上一座三层的朱丹色楼宇耸在那里,那就是真武楼了。
走在石级上,两边陡坡上都古木苍苍,有开花的,也有未开花的。山虽不高,但还是爬得出了汗,皆因少锻炼的缘故。两边不乏粗壮的树木,但因石级辟得宽而不成比例,两旁的长条枝杈连不到一处,只尴尬地翘着。想想若是夏天,毒辣的日光照射下来,烤得台阶发烫,人走在石阶上,一定受不了。如果石阶窄一半,那么两边的枝柯交错,人在枝下走,那摇曳的枝影投布在石阶上,就像在运动中欣赏一幅动静相宜的画一般,那感觉该多好。
走到石阶尽头,那楼柱两边的一幅楹联映入眼帘,楹联为:“着履高攀一郡桑麻归眼底,登高远眺万家忧乐在心头。”看来对联是极为工整的,书法也极佳,只是这联用于供奉真武帝的真武楼,总觉得有些别扭。这时,彭老指着左边的木柱说下面有落款,原来是将“把酒亭”的楹联移过来的。当时心中便有了些不是滋味的失落。过了几天,兴仁文联的马学书主席传来了图片,才发觉真武楼的楹联未失传,心中一块石头方落地。
从左侧的廊沿穿过去,后面有一石碑,刻着真武楼简介,落款是本地人刘宽兴所书。据介绍,这真武楼位于兴仁县城西西南隅之云屏山,始建于明洪武年间,为僧官李隆珍所建,建造时名为文昌阁,共三层,底层设有真武祖师神座。后人便将文昌阁称为真武楼,真武山由此而得名。白旗起义期间毁于战火,之后又重建真武楼,再建有把酒亭、灵官庙、红树山庄、翠屏轩、菩陀寺,具有了相当规模,不料又毁于文革时期。现在的真武楼和积园寺大雄宝殿,是20世纪末才恢复建成的。
我们看了介绍,便想进去参拜真武祖师神座,但门是上了锁的,从外面向里面瞅,楼内空空如也,不觉,那种遗憾更深了。
回过身来,只见坎下几株古柏,竟然高过了真武楼的楼宇。这古树让人有些心动,我便以天幕为底色,用手机从平面的视角拍下来,像极了千百根古藤树枝编就的一张大草帽或一把巨伞。再细看,若以天为白纸,恰似一幅水墨画。从那绿荫华盖里,让人感觉不出冬天的萧索之象了。
此时,站在山顶,只觉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展现出一幅宏阔之景来:那层层叠叠的民居,摩天林立的高楼,错落有致的街巷,笔直宽阔的大道,川流不息的车辆,空旷的田畴,耸立的群山都井然分布在那喀斯特地貌的山川间,镶嵌在乳白色的天幕下,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都那么生动,一切都显得寥廓苍茫。如果是夜晚,华灯初上,山城灯火,互为辉映,格外耀眼,你会感叹不已。这才是现代的《清明上河图》啊。
路边有一株古树,树皮已皱裂,看去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我从树根看上去,只见那枝柯间有蜘蛛结了网,细瞧这与城市中心电杆树上的呆板而杂乱的蛛网不一样,它显得单纯、生动而又真实,真实得如同梦境一般,这梦境掣开了轻渺的网,让人恍如站立在古庙里参禅拜佛那样,无物无我,心境透明。似乎只有树叶在微风中飘落的声音,或是树窍发出的声音才能震动耳膜。此时,阳光从婆娑的树叶间透下来,透过树枝射下来的淡淡的暗影,我看清了蓝蓝的天,那白棉花似的云彩。
这确实是梦,人的梦、神的梦、鸟的梦、虫的梦、大自然的梦、信仰的梦,留得住乡愁的梦,情人的梦。真实的梦的天堂!
时值秋冬之际,往年的落叶已尽销,化为腐质土,今年的树木正落叶,遥想来年春暖花开,又化为孕育新生的梦。此时,松柏的枝条更显精神,那枝条在空中自由伸展,仿佛在与它的左邻右舍轻握着手,喃喃细语,拉家常一般,似乎在庆幸自己有一方休养生息的沃土。想来,树若有灵,一定会有几分禅意的况味的了。
我静静地望着近的树、远的树、小的树、大的树、生的树、枯的树,感慨的是日益扩张的钢铁森林并未挤走这一片绿荫。这一片苍茫如梦的绿色,它让人在茶余饭后,不由自主地跑上山,去寻梦,去聆听它呼风唤雨,生云吐雾。同时也让人们得以吐纳呼吸,增加肺活量,它让人觉得这世界还有让人可留恋的地方。
我们从另一面的山沿石阶而下,一路都有树木遮荫,芝兰相衬,更觉它的可贵。但走下去时,一排在建的朱红的楼房挡了去路,最惹眼的是右边的山脚,有一幢三层高的民房如猛虎般地横在那里。看着看着,我突然有些嫉妒似的羡慕了。房屋建在森林边、公园里,白天,主人打开窗子便可吐纳呼吸树之气息,而蝴蝶、蜻蜓满室翩翩飞舞,触目尽是自然。夜晚,看萤火虫提着灯笼哼哼叽叽地唱歌,听风雨拍打森林,听鸟鸣繁弦如歌。早上睁开眼睛,说不定屋角就有只兔宝宝眯着眼酣睡;鸡笼里仿佛多了什么,一瞧,嗬,原来有两只山鸡在里面轻抖羽毛。床脚,美女蛇的眼睛一睃一睃地闪闪发光,真是不用出门就“接地气”呢。
有云:有七分福,必遗三分灾是有道理的。家坐在公园里,虽说是过的神仙日子,只是也要谨慎些、留心些。秋冬之际天干物燥,不留意划根火柴,丢个烟头,总会毁了这片森林的,这种日子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
路走不通,只得回原路。途中,满目尽是这亭亭如华盖的森林呢,心里莫名地感动。就像一个远航的舵手,在人潮汹涌的人海里漂行,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岛,小岛上青翠如华盖,那种情景够人惊喜的啦。它让人在航行中觉得自己找到了赖以归宿的港湾。
在我的记忆里,我所游过的古庙、名园、名楼,或者是从书本里面看到过的古庙、名园、名楼,都会看到几棵古树的影子。不是么?许多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美人隐士高人都涉及古树或与古树有关。有这么一个佳处,夏隐冬藏,春去秋来,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往山上跑,说是那有一片绿荫,是确切的。但也不全是这样,人们往往是偷空去阅读那些名联、古诗,思考咀嚼那些优美的故事,以填补日愈匮乏的心灵,弥补人生的缺失。它会让懦者立、怯者强、强者兴、兴而仁至焉。依此看,我愈觉得这虽高百尺,方圆几平方公里的真武山,真不愧为兴而仁至之地,委实是可贵之乡了。
哦。真武山,但愿我时常在梦中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