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瑾
忍痛舍爱,她接受了新的使命
1995年的一天,赵秀兰头顶毛巾忙着麦收,正热得满脸大汗时,一个同事来找她,捎来一句话:乡里组织部有人找你。
赵秀兰一头雾水。那时她还是郓城陈坡乡中学的一名普通教师。她教课好,管得严,又爱这行,校领导器重她,年年安排她带毕业班。
一路思前想后来到乡里,最先是组织委员找她谈话,问她教课情况,这个话题成功点燃了赵秀兰的口才,侃侃而谈的她让对方心生不忍,但还是亮明了底牌:乡里决定让她来做妇联工作。她一时有些发懵,低着头不说话。她可从没想过要改行,老师还没当够呢!见她不表态,组织委员便带她去见书记,书记说乡里已拿出方案了。她搪塞着说要回家考虑考虑。
回来的路上,车重人晕,喧嚣的太阳让她心乱如麻。后来乡里又来人做工作,她才知道这任命是县里常委会通过的,听说当时候选的有7个,其他几个县里都不同意,提到她,一致通过了。
那时候,组织的信任大如山,她忍痛放下了自己心爱的教学事业。
举步维艰,狭路相逢去“感化”
很长一段时间,教课时的习惯仍还在。开会时,看到拿讲话稿念的人她就觉得别扭,别人写的材料她也相不中,凡事亲力亲为。刚开始让她负责计划生育,为把政策理念揉碎吃透,她没日没夜学了几天,这才敢组织全乡妇女来听课。“妇女们牺牲一天时间,甚至宁愿耽误一天工,少挣两三百块钱,大老远地来听课,要是讲得不入心,下次谁还来啊?”赵秀兰平时经常这样自加压力,于是,她一遍遍地挤时间来备课。
陈坡是郓城县的落后乡。赵秀兰当上镇干部后,工作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像西杨庄村,连领导班子都没有,公粮提留没人催,计划生育无人管,这边都儿女成行了,乡里还不知道呢。多年来,村人过得都是没“王法”的逍遥生活,谁也不想头上安头,给自己找个做主的“公仆”。然而土地却是横亘在村民心中的大难题:有一家五个姑娘都嫁出去了,老公婆俩种着七个人的地,过得优哉游哉;而有的媳妇嫁过来多年,孩子都谈上恋爱了,她还是没地的“黑户”呢!
村里根本没人愿当村干部,因为当上了就得解决土地问题,就会得罪人。赵秀兰到村里召集村民大会,该往外扔地的人家都不来,她只得一家家去做工作。动员学生,说服亲戚……情、理双管齐下,一点点去打开缺口。毕竟是动利益的事,从农民手里要地就如同用刀割肉,每一家都要反复做十来次工作。为了躲避她,很多户主一大早就藏到外面去,一天不露面,没办法,只能晚上去围追堵截。
一次白天去村里做动员,见一家堂屋东门口坐着一个人,赵秀兰和同事们都觉得高兴。没想到刚打了声招呼,那人就犯了羊角风,村里一些人趁机起哄,大喊“打人了、打人了”,像这样的情况经常会遇到。可想而知,每一步进展都煞费心力。然而即便如此,不到半年,一村老小的工作硬是让她全做通了。后来一喊,全村人都来参加村民大会,村领导班子顺利建成。
1998年,赵秀兰被任命为常务副乡长。全乡四个片区,她包的片区情况复杂,最难管理。各村在推行计划生育、火化政策,收缴公粮提留方面均遇到不少阻力,村干部一个个焦头烂额,长吁短叹,怎么办?介入之后,赵秀兰突然发现,阻力很多都来自于一些年轻的“村混混”,而他们很多都是当年学校里的那些“小混混”!他们敢和村长斗争干仗,但见了她还是会毕恭毕敬地喊声“老师”。新瓶装旧药,那些她当年在学校里百试不爽的教化手段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在此过程中,赵秀兰更坚信了教育在转变人心方面的巨大力量。
她的病也是在包片区那几年烙下的。村子间隔得远,土路难行,她蹬着辆自行车,一上午要跑几个村。这个村的工作刚做完,说好了要去下一个,眼看要十一点了,也顾不上吃饭就走了;到了下一个村,别人问吃饭了吗,她好面子,不好意思说没吃,于是挨饿成了家常便饭。日积月累,患上胃炎。
当时丈夫在外地工作,孩子她根本忙得顾不上管。有时候下村回来到大半夜,一看,两个儿子都趴在屋檐下睡着了。赵秀兰又心疼又自责,于是一人给他们把家里的钥匙,用纳鞋底的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那几年,头天晚上她会蒸好馒头、做点咸菜,这是孩子第二天的伙食!俩孩子经常生病,带他们去卫生室,刚扎上针,她就得走!
2004年,赵秀兰还住在陈坡,被调到水堡乡工作。两个乡相距30多里,都是沙土地,她一大早洗完头发出门,到时头上全是沙子。沙滑路陷,自行车重得蹬不动,不得已她买了助力自行车。有一回下雨天,过桥时,车子一弯一转绕着沟壑走,突然一滑,她还没反应过来踩刹车,车子就蹭地朝桥下冲去,惊慌失措中她本能地抓住一个栏杆,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不忘初心,重返讲台建构道德家园
赵秀兰常说自己要强,给人生带来很大压力。然而了悟是一回事,放下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忙碌的状态带给了她极大的成就感。
2013年10月,赵秀兰任郓城县妇联主席,没多久,就开始在各学校、单位推广德育讲座,教人们如何做好本分,拥有和谐圆满的人生。上任不到一年时间就讲了上百场。
她经常去各地学习。一次,传统文化促进会在菏泽举办大学生传统文化论坛,整整七天,赵秀兰全程跟了下来。晚上回到宿舍,她便往凳子上一坐,拿出用来录音的手机,边听边写,一字一句把笔记补齐。上课实在速记不下来时,她就会拿出另外一个手机,先把课件拍下来。手机内存小,当图片超过存储量时,再拍就需要把先前的删掉,为了保存信息,赵秀兰只能凑晚上、中午把上节课的课件整理出来。
那七天,每天都像在打仗,她紧绷着一根弦,要赶在晚上宿舍熄灯前尽量多地补齐笔记,第二天天还不明她就得爬起来,跑到路灯下继续。往往是马上要上课了,她这边才大功告成!上了七天课,写满字的纸张摞了一厚沓,她会仔细按顺序标注、写上日期,再用线缝上后,整个培训的全部草稿就出炉了。培训结束后,她会把草稿上的内容再抄到信纸上,说这样做,一来更为整洁系统,一来也能加深记忆。这是第二道工序。之后,等她再把这些内容整理到白纸上时,三道程序就算圆满完成了。与前两遍不同的是,此时笔下的语言已被赵秀兰重新加工,变得更为形象生动了。
除了日常工作,平时她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笔记、整理素材、寻思如何上好课。晚上回到家打开电灯,又开始写,到9点多,觉得饿了,才随便吃点,再继续。有时候倦极往床上一躺,床头上也堆放着这些稿纸,下意识地捞过来一张,看一会又精神了。除此外,啥事都记不住。每次出门需带手机、钥匙两样东西,她脑中自动简化成“两样”,有时手里拿着个发卡,再带上手机就出了门,等回来才发现没带钥匙。
她去中学讲课,骄横的孩子知道体恤父母了,消沉的孩子重绽笑容了……于是学校、家长纷纷邀请她去讲课。粉笔、黑板、一壶水,是她整个讲座的全部道具。
别人讲课要钱,赵秀丽讲课要命。特别是那些亏了孝道之人,听了赵秀兰的课都受不了。那些话就像把剜心小刀,又快又狠、直击痛点,然而痛到极致便是重生,那些被仇恨、抱怨充塞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重新绽放出爱。“忘了让俺妈来了。”“要是俺儿媳妇今天在就好了。”说者表达得很隐忍,赵秀兰却了然于心。她的孝道课,如果能让那些冷漠偏执的心稍稍松动,让那些充满暴力、仇恨的家庭重获和谐,该是多大的乐事呀!
赵秀兰娘家婆家都是农村的。前些年挣得少,她的工资基本都给家里买化肥农具了。拉篓耕地,拾花装车……有点空闲,她就回去帮着干活。她总说婆婆心肠好,每次去讲孝道课,她都会先说自己“缺德”,反省自己为人子媳不足之处,殊不知,到婆婆去世,光她买的没用过的围巾就有7条,没穿过的鞋大半袋子。
在郓城县,赵秀兰的粉丝很多。她去其他局、部门办事,有时会腾地站起来一个年轻人,亲切地称她老师,是她以前教过的学生;走在街上,经常会有跑过来向她鞠躬的人,说是听过她的孝道课。
这是赵秀兰最幸福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