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寒
叔叔打电话给我,叫我中午去“大花轿”酒店和镇长的千金相亲。我犹豫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该去还是不该去。
近来叔叔对我的婚事很上心,三天两头打电话给我,弄得我听到手机响就害怕。因为我已经有女友了,问题是爸妈不同意,嫌她没有工作,没有文凭。积极响应叔叔呢,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拒绝呢,又怕爸妈生气。
叔叔是一个大能人。叔叔的手就像吸金石,随便一划拉,票子全奔他手里去了;我爸的手却是一只笊篱,钞票是水,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留不住几滴。看我叔走路的那架势,昂头挺胸,气宇轩昂;我爸呢,鞠着背,垂着头,见人矮三分。乡亲称叔叔老板,领导称叔叔企业家,镇里的体面人没有他不认识的,故而爸妈让他给我寻一门好亲。
叔叔如此了得,我却一直指望不上他,他除了钱六亲不认。我家里穷,我上大学时没有学费和生活费,左邻右舍借了一家又一家,唯独问叔叔没借到一分。路上相遇,我问候他,他也只是阴着脸哼一声,好像他的笑脸是金子塑的,对我笑一下,他脸上的金粉就会洒落,就会被我扫走。我很生气,我爸却说:“他毕竟是你叔。”
最近叔叔却变了个人,见到我就笑呵呵的。我猜,他是不是感到愧疚了,打算弥补过去的过失?
于是叔叔给我寻到一门高枝,并用激将法对我说:“镇长的千金,你敢不敢娶?”
我爸妈是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一辈子被别人瞧不起,听说咱家也能娶到镇长的千金,乐得什么似的,极力撺掇我说:“你赶快应下,可能会受点委屈,不过实惠。”
叔叔又打电话来摧我了。我想,镇长的千金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老师?去了也白去啊,不要瞎耽搁工夫,果儿知道了,我也没法解释;不去吧,怕叔叔给我爸妈脸色看。我拿不定主意,征询同事的意见。同事知道了我要去会镇长的千金,打趣我说:“镇长千金眼眶可高了,相了高富帅不下一个连。不过人心难测,也许镇长千金喜欢野味,看到你这穷屌丝会这样想:这货与众不同嘛!就动了凡心。”
他们的风凉话刺疼了我,我不爽地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别人瞧不起我,我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连亲也不敢去相!为了不让叔叔在我爸妈面前说三道四,为了不让爸妈在我耳边絮叨,为了向同事示威,我也不管果儿生不生气了,最后我拿定了主意:就当去散散心,滥竽充数一回。于是我答应了叔叔。
相亲酒会定在“大花轿”酒楼。到场的人不少,有千金的妈妈、奶奶、小姨、姑姑……都是女人家。我家这边,我妈上不得台面,只是婶婶陪着我。
婶婶一杯杯向千金一位位尊贵的长亲敬酒,气氛其乐融融。看到贵客们吃得差不多了,婶婶给了个眼色,示意我出去,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千金同意了!
千金同意了?我甚感意外,我也能攀上镇长的金枝玉叶?朋友不是说她眼眶很高吗?虽然我长得挺自信,文凭也让我挺自信,但是硬伤却是再明显不过了。读完大学读研究生,毕业了,因没有关系,只好进了中学,当了一名教师。条件稍好一些的姑娘也看不上我,镇长的千金怎会看得上?然而这事却是确凿无疑的,虽然千金没有明言,瞧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再明确不过了。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镇长的千金长得也还将就,文凭也还将就,如果她肯下嫁,我可没有理由拒绝!
受宠若惊让我飘飘然起来,我做起了当人上人的美梦,对果儿的海誓山盟也就立时变成了一抹浮云,飘到了我脑后。
婶婶递给我一个提包,里边全是钱,我吓了一跳。“我可没钱还你!”
“不用你还,只要你飞黄腾达了不忘我是你婶就行了。”婶婶从来没有过的豪爽,甜蜜地笑着说。
我的这个婶婶和叔叔一向视钱如命,今天他俩是怎么了?为了侄子竟然如此破财!我炼成镇长女婿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这么早就下这么大赌注,他们就不怕风险?我想不通。
婶婶替我预备的见面礼是十一万。这个数字是有寓意的,我镇共十万人,借指千金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下午果儿就知道了我背着她与镇长千金相亲的事了,她跑到学校指着我的鼻子臭骂了我一通,把我做的见不人的事情全抖搂了起来,害得我在大家面前有些没有脸。
然而我还是把脸抬得高高的,我心花怒放地计划着与镇长千金美妙的花前月下,我主动出击,主动邀请,可是镇长的千金很忙,没有工夫与我约会。
镇长的千金一直很忙,一天天过去了,我越来越忐忑,越来越困惑。万不得已,我去找叔叔,向他探求镇长千金那边的状况。叔叔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在工地上吆五喝六的,对我爱搭不理。我也不敢缠着他追问,只好转而去找婶婶。
“怎么,你还在想着镇长的千金?这事就算了吧,让你叔叔再给你物色一个和你般配的。”
我不理解婶婶话中的含义,痴头痴脑地问:“千金不是对我有意思吗?”
“她有意思的可不是你一个人。”
我惊得心都要跳出了胸腔。“那十一万块钱礼金怎么办?我赔不起你!”
视钱如命的婶婶却不在乎地哈哈笑着说:“你叔新拿下了一个工程,咱不差那点钱。”
我一下子明白了一切,愣在那儿,半天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