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朋友圈”套牢的市长

范富文

4 月7 日，山东省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一审判庭。随着法槌落下，江苏省南京市原市长季建业受贿案的审理即告终结。58岁的季建业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200万元。季建业当庭表示不上诉。

翻开季建业的履历表，不由得令人唏嘘感叹——从一名地委党校中青年干部班学员到副省级领导干部，季建业近40年的仕途生涯可谓一帆风顺。一个身居高位、身负重任的高级干部，如何蜕变为收受贿赂的被告人？

笔者多方探寻，试图还原季建业受贿犯罪的轨迹。

“回过头来看，我的主要问题发生在一个存在了20多年的朋友圈里。”在法庭做最后陈述时，季建业这样“总结”。

经法院查明，季建业从1999年到2012年的近13年时间里，共计受贿1132万多元，其中的90%来自于与他相识多年的“老友们”。

随着季建业官职的升迁，想和他套近乎、交朋友的人越来越多。季建业虽然讲义气、好交友，但也不是喝点儿小酒就与人随便称友的人。季建业的铁杆朋友只有那么三五个，且都是他一手“栽培”的。

许西民（化名），从部队转业后任职于吴县人事局。1992年，他与时任吴县县委副书记兼苏州太湖度假区党工委书记的季建业相识。许西民很会处事，出手大方，一来二去与季建业热乎起来，并获得季建业的赏识。后经季建业同意，许西民调到度假区工作，被提拔为度假区下属的发展总公司副总经理。

1997年年底，季建业调任昆山市市长。靠山走了，许西民干脆辞职“下海”。

“海”好下，但游向何方？许西民到昆山向老领导请教。“新加坡有一家公司在苏州经营柴油发电机，你可去当代理商啊！”许西民得到季建业的“指点”后心中窃喜，可又担心去不成。季建业说：“这就不是你烦的事了！”

在季建业的运作下，许西民成立了经贸公司，当上了代理商。后来，经季建业的协调，这家新加坡公司在苏州市和太湖度假区的两个项目被许西民拿下。此外，在季建业的关照下，许西民还承揽了昆山宾馆等多项工程，收益可观。

当房地产市场火热起来后，许西民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在季建业的关照下，许西民赚得盆满钵溢，成了亿万富豪。

祁天亮（化名）曾是季建业的老部下，后来也下海经商，当上了董事长。在季建业的关照下，他的业务不断，财源广进，加入了亿万富翁的行列。

无独有偶。现年56岁的金螳螂建筑装饰公司总裁朱兴良弃政经商，业务上不时得到季建业的帮助和指点，生意越做越大。2013年，朱兴良家族以189亿元的身价荣登江苏首富，位列全国第22位。

俗话说，“忍痛易，忍痒难”。渐渐地，季建业看到身边的一些企业家住豪宅、坐豪车、乘私人飞机，对奢华的生活产生了羡慕心理。

朋友们也发现，过去经常发誓要廉洁从政的季大哥，聚会时谈及的话题总离不开一个“钱”字。朱兴良倡议：“赞助季大哥，出手要重些。”

许西民对季建业感恩戴德，动作迅速。他陆续将股票全部抛售，从中拿出700万元送给季建业。季建业欣然收下。

但季建业深知，这笔钱拿到手，就等于拿了一枚“重磅炸弹”。为了安全起见，他经过一番盘算，让许西民暂时保管这笔款项。许西民深解其意，便将该款连同之前为季建业保管的现金共计910万元均用于投资、经营，并定期与季建业的妻子对账，支付部分经营收益及利息。这让季建业十分开心。

案发后查明，季建业通过其妻、其女，先后四次收受许西民给予的钱物，折合人民币789万元。

从季建业的腐败过程看，他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都会大拆大建，名义上是打造“民心工程”，实际上也给自己创造了大量受贿的机会。

2001年7月，季建业由县级市昆山市市委书记直升为地级市扬州市的代市长（6个月后正式当选市长），成为正厅级干部。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季建业下决心彻底改变扬州的城市面貌，从理论上讲无可厚非。然而，他的决心里却夹带着私念：一是想尽快出政绩，让领导和群众刮目相看，给今后的升迁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二是市容改造势必有许多工程项目跟进，自己的老板朋友就有活可干、有钱可赚，自己也有利可图。

季建业一口气亮出诸如古运河改造、开发区建设、修马路、建高楼、亮化、美化、绿化等“十大实事工程”。

“十大实事工程”齐铺开，这么大的一堆“蛋糕”，哪个老板不想吃？然而，季建业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老朋友。于是，苏州的那些铁杆朋友鱼贯涌向扬州。

位列“十大实事工程”之首的是古运河改造项目，季建业早将这个“蛋糕”送给了好朋友祁天亮。此外，季建业在扬州还为祁天亮提供了一个路虎汽车4S店项目，让其稳稳获利。

祁天亮自然不能忘记季建业的关照。在季建业案发前近10年的时间里，祁天亮9次给季建业或通过其妻、女、兄等人，送上折合人民币241万余元的钱物。对于这样知恩图报的朋友，季建业更加鼎力相助了。

2005年年初，扬州市上马“瘦西湖新天地”工程，总建筑面积8万平方米。季建业把这块“大蛋糕”留给了自己的好朋友——港商马克（化名）。马克当然要回报，送给季建业3000美元。

扬州迎宾馆2号楼翻修工程，季建业留给了自己的好朋友——金螳螂建筑装饰公司的老总朱兴良。当时，扬州装潢界的市场参考价是每平方米不到8000元，可金螳螂公司的报价却是每平方米2.3万元。工程结束，金螳螂公司净赚了1000多万元。

季建业主政扬州期间，金螳螂公司赢得了IPO（首次公开募股）前的业绩大冲刺以及股市上市前三年的业绩大腾飞。金螳螂公司“肥了”，对有功的季建业自然也“勿相忘”，不时加以回报。案发后查明，季建业共计收受该公司贿赂34万多元人民币。

后来成为南京市市长的季建业，沿袭了在扬州时的工作法——按下了南京城建的“快进键”，好朋友自然成为工程项目的受益者。2009年年底，任职才数月的季建业力推建设麒麟科技创新保障房。一年多后开始工程招标，季建业力荐他的港商朋友马克。在季建业的支持下，马克获得了保障房六个地块中最好的两个地块。作为回报，马克送给季建业价值2万元人民币的购物卡。

自1975年起，季建业从沙州县委宣传部干事起步，在38年的时间里，历任苏州市吴县县委副书记，昆山市市长、市委书记，扬州市市长、市委书记，南京市委副书记、市长。

季建业出身贫寒，曾立志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当一个清官。但贪欲让他的法纪底线不断后移，最终走上了贪腐不归路。

季建业做梦也没想到，正值盛年的他，却与坟墓结缘挂号。

2010年年初的一天，时任南京市长的季建业在回苏州老家时路过旺山公墓，见这里环境幽雅，是风水、风景俱佳的宝地，当即示意司机停车。季建业萌生了在那里买一块墓地的想法。

一次朋友聚会时，季建业的一个老部下得知此事。这名老部下正好管辖旺山公墓，季建业任南京市长后帮过他不少忙，特别是帮他妻子调动过工作。如今老领导开了口，这个老部下当即做主把一块面积为153平方米的墓地卖给了季建业，只象征性地收了2万元。季建业获取差价收益50万元。2010年下半年以后，旺山公墓的墓地价格一路上扬，目前已涨到每平方米1.8万元左右，若照此价格计算，季建业花2万元购买的那块墓地总价达275万元。

季建业在扬州担任市委书记和在南京担任市长的14年间，大兴土木搞城建，两座城市都成了“大工地”。季建业也有了“推土机市长”“季挖挖”“季DP”等外号。在这样的从政思路下，不仅引发了大量的上访事件，还直接或间接地与各路开发商、建筑商之间存在非法利益输送。

2013年起，负面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季建业的情绪也越来越坏，动不动就发无名火。市里部委办局、区县主要领导向他汇报工作，见他总是笑脸少、苦脸多，不高兴时还会随手把文件一扔，接着便是倾盆大雨般的斥骂。

2013年10月17日，季建业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在季建业案件移交到检察机关后，季建业写下了一份长达19页近万字的悔过书。他悔叹：“私念像精神鸦片，麻痹了我，使我灵魂出窍，闯下大祸；私念像脱缰的野马，拉着我奔向深渊；私念、私欲成了毁掉我人生的导火线，成了万恶之源。回头看，我在交往中失去了底线，不讲原则；失去了界线，不分彼此；失去了防线，不加防范。朋友关系变成了‘礼尚往来。”

“做一个执政为民的市长，做一个务实奋进的市长，做一个依法行政的市长，做一个廉洁从政的市长。”这是季建业正式当选南京市市长时的就职演讲。

誓言音犹在耳，言者已为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