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与古巴：重温哥伦布旧梦？

周谭豪

1492年10月，哥伦布在远航过程中偶然抵达了古巴东北海岸。这次不期之遇不仅引出了欧洲与美洲数个世纪的爱恨情仇，也使欧洲与古巴形成了扯不清割不断的关系，直到1902年美国横插一足。近百年来，欧洲与古巴虽不时为彼此间藕断丝连的关系添些油盐酱醋，但双方之间总体平平淡淡。而近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大张旗鼓的“世纪之旅”，则凸显出欧古欲公开“复合”的“郎情妾意”。

“世纪之旅”承“旧梦”

5月10～12日，奥朗德携法国国民议会议长巴尔托洛内及多位部长访问古巴，成为自1898年古独立以来首位到访的法国元首、上世纪80年代以来首位到访的西方国家元首。奥朗德甫一着陆，便强调自己对于脚下土地的“深厚感情”，强调两国人民“密切的历史关系”，以及自己此访的“历史意义”，颇得古政府及民众好感。古当局也顺势忆起双方“深刻的历史和文化联系”，予奥朗德高规格礼遇，菲德尔和劳尔·卡斯特罗兄弟均隆重接见，劳尔更在访问尾声亲赴机场送行。

造足了热烈、友好的气氛之后，奥朗德进一步表示，法愿在欧洲乃至西方国家中“打头阵”，成为古的“忠实伙伴”，今后将在多领域“全面支持古”，并呼吁西方“尊重古特殊性”，特别是呼吁美国“全面解除对古巴伤害严重的制裁”。奥朗德还力避谈及人权问题，更在西方世界中罕见地赞扬菲德尔为“历史的创造者”。古亦积极回应，强调发展与法关系是古政府对外交往的“优先事项”，称奥朗德此访将促使欧盟进一步转变对古“共同立场”，并与法在旅游、能源、农业、生物医疗、物流等方面签署多项合作协议。

所谓“共同立场”，是指欧盟1996年通过的一份对古政策文件，要求各成员国在与古巴发展政治、经济等关系时，必须以“改善人权”和民主化为先决条件，并要求古巴推行“多党民主制”，但一直遭到古巴坚决拒绝。且实际上，尽管欧盟也曾在2003年借口古逮捕75名“持不同政见者”，而对古整体实施“外交封锁”，但相对美国而言，欧盟更多是松松紧紧、走走停停、打打拉拉。截至目前，古巴已悄然与欧盟28国中的15国签署了双边协议，让“共同立场”名存实亡。而一贯有着欧盟“政治旗手”之称的法国，正是欧盟国家艰难发展对古关系的“风向标”。巴黎不仅在苏东剧变后向深陷经济危机的古巴施以援手，更屡屡旗帜鲜明地反对美制裁古巴。

在法国带动下，其他欧洲国家及欧盟也伺机而动。去年初，美古缓和初露端倪时，时任荷兰外交大臣蒂默曼斯公开捅破“共同立场”的“窗户纸”，成为古1959年革命后首位正式访古的荷兰外相，并称“欧洲国家已到修正对古立场之时，欧盟应就重新制定对古立场展开谈判”。意大利、卢森堡、比利时、英国等随后纷纷跟进。今年3月，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也成为近20年来首位访古的欧盟高官，并在4月古巴外长罗德里格斯回访时，与之共同决定在巩固“双边贸易投资对话机制”的同时，正式建立“人权框架对话机制”，以解决双方在人权问题上的重要分歧;同时，欧盟拟仿效4月美洲国家峰会古巴派代表参加的先例，邀古出席欧盟峰会。此次奥朗德访古无疑又将推动欧古关系加速升温，成为老欧洲“重返”古巴的标志性事件。目前，仅确定将于年内或明年初赴古的欧洲国家高官就包括现任荷兰外交大臣孔德尔斯、外贸大臣普劳曼、比利时副首相兼外交大臣雷恩代尔，甚至教皇方济各也有访古计划。

“旧梦”添“新意”

欧古此番重拾“旧梦”，显然更多出于各取所需、相互借力之考量。

欧盟的“小九九”，一是在各国对古“抢滩登陆”中拔头筹。欧古间经济利益捆绑基础较好，当前欧盟系古巴第一大投资方、第二大贸易伙伴。但去年美古关系迅速缓和，促使日本、韩国、印度等域外大国一拥而上，加快调整对古政策并拓展经贸合作，从而显著分散了古巴外贸注意力。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2014年欧古贸易额同比显著下降22%，迫使欧盟寻求“后发制人”，确保原有利益不被蚕食，并在古巴经济改革中分一杯羹。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意识到，推动欧古关系正常化正是巩固和扩大欧在古利益的上佳切入点，故希望与古加强在贸易、农业、旅游、文化、科技、水资源及清洁能源等领域的“全面合作”。此次奥朗德亦有庞大的商贸代表团随行。他承认，这些法国商界精英们眼中“不只瞄准了贸易合同，更希望能帮助法企更多进入和立足古巴市场”。

二是“借古入拉”，整体提升欧拉关系。近年欧盟因饱受债务与安全“双重危机”，对拉美的关注和投入有所减少，故希望借改善与古关系带动与整个拉美地区关系升温。最近，欧更多次强调“欧古关系乃独立进程，不受美古关系影响”，称赞古促成哥伦比亚政府与反政府武装间和谈，“为结束最后的地区暴力冲突”作出了努力，并顶住美国压力不参与制裁委内瑞拉。4月20日，欧盟外长会议期间还专门就当下欧拉关系战略评估举行研讨，提出欧拉是“由强大的历史、文化和经济纽带相联系的天然伙伴”，双方应致力于建立“21世纪战略伙伴关系”，并表示将“特别关注”古、委两国。6月，欧即将在布鲁塞尔主办欧盟-拉共体峰会，欲通过“主场外交”，加强与拉美政治互信、国际事务协调，并加快推进与南方共同市场自贸谈判进程。

三是推动多极化。欧盟认为当今世界“旧秩序已被打破，新秩序尚未形成”，希望推动多极化发展，并且欧盟应自成一极，因而对美国奉行单边主义、搞治外法权等做派颇为不满。欧盟自身亦不时遭到美国敲打。2013年以来，奥巴马政府屡屡以强化金融监管为名，对来自欧洲的汇丰、渣打、瑞士信贷及巴黎银行等开出巨额罚单，且单笔罚金屡破纪录。欧盟对此愤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美国敲打欧盟的一个“百试不爽”的由头便是指称欧盟“涉嫌与古交易”，这就促使欧盟欲造成“抢夺”美国改善与古关系的“胜利果实”之势，以此倒逼美国彻底实现与古巴关系正常化、放弃对古单边制裁。这种做法目前看来已有收效。奥朗德访古期间，白宫发言人随即表示，“不排除奥巴马一年内访古的可能”。

古巴则寻求通过深化与欧合作，固化国际环境改善态势。尽管古美启动正常化进程已有时日，然而最近三轮建交谈判均未获重大进展。古欲借改善与欧关系，对美旁敲侧击，促美做更大让步。另一方面，古政府内部对改善与包括欧在内的西方关系问题仍存分歧。而卡斯特罗兄弟皆年事已高，且劳尔主政后已废除领导职务终身制，亦欲借个人威望，力争在2018年退休前“搞定”与西方关系，为新生代持续执行“劳尔路线”奠定基础。

同时，为国内经济改革“补血”、“打气”。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封锁政策给古造成的经济损失已逾万亿美元，近年古巴头号贸易伙伴和重要石油供给国委内瑞拉经济陷入泥潭，更加剧了古巴困境。而当前古巴经济改革已入“深水区”，农业、工业、旅游业和基础设施建设等亟需大量包括欧在内的外国投资、技术、援助及人员入境。今年初以来，古积极开展经济外交，目前已初见成效，一季度德、法、英、意游客同比增长约20%。

“新意”谱新篇？

5月劳尔访问意大利期间，曾用“完美”一词形容当前意古及欧古关系。这顾名思义是高度肯定当前双边关系之热络，但字里行间恐也有对实质提升双边关系之隐忧。

尽管欧古关系正趋缓和，但双方在民主、人权、宗教等问题上分歧犹重，显示出重建互信尚需时日。囿于波兰、捷克等中东欧国家对古巴的意识形态具有强烈反感，欧盟一时很难就取消“共同立场”达成全体一致，将令欧古接触欠缺合法“名分”。古亦明确表示，不会放弃人权立场和对“持不同政见者”的关注。近日，古巴隆重欢迎朝鲜代表团，称“两国永为反美战友”;多次批评西方“干涉乌克兰内政”，并高调接待俄外长拉夫罗夫，宣布召开新一轮古俄混委会会议，5月劳尔还亲赴俄参加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

此外，拉美各国虽多对古境地抱有同情，但因次区域组织泛滥及地区大国林立，仍难就助推欧古对话形成合力。欧拉间沟通机制虽多，但拉方始终未能形成可与欧盟平等对接的强力区域组织，从而削弱了双方的对话基础与效率，时间短、话题泛、文件厚、成果寥几成常态。

哥伦布留给后人的除了欧古间的些许“旧梦”，还有他追逐梦想的信念：“只要我们能把希望的大陆牢牢装在心中，就定能战胜风浪。”这或许能让世人对他的后继者们多几分期待。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研究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