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空

赵丽宏

童年时，常在夏夜仰望星空，那是记忆中神奇的时光。生活在上海这样的都市，只能从楼房的夹缝中看见巴掌大的天空，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夜空的观察。儿时调皮，也大胆，在炎热的夏夜，家里闷热睡不着，便一个人悄悄走到晒台上，爬上屋顶，在窄窄的屋脊上躺下来。这时，头顶的夜空突然变得阔大幽邃，星星也繁密了，星光也清亮了，平时看不见的银河，从夜空深处静静地流出来。身畔有夜鸟和飞蛾掠过，轻声的鸣叫，伴随着羽翼振动，梦一般飘忽。如果有流星滑过夜空，我会轻声发出惊叹……这时，心里很自然想起背诵过的一些古诗，诗中也有星空。我想，古人看见的夜空，和我看见的夜空，应该是一样的吧。至今仍记得当年常想起的那几首诗。

一首是刘方平的七绝《月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首诗，仿佛就是写我仰望星空的景象。四句诗，前两句写夜空，月色星光，伴随时光流转，后两句写大地，暖风拂面，春色轻盈，天籁荡漾，令人心驰神往。

一首是杜牧的七绝《秋夕》：“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这是我最喜欢的唐诗之一，诗中安谧美妙的情景，使我感觉熟悉亲切，也引起我无穷的联想。尤其是“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句，说不出的传神和形象，夜空如深不可测的海洋，波澜漾动，多少遥远的人物和故事，都涵藏在其中，缥缈而神秘。

杜牧的《秋夕》，使我想起郭沫若的诗《天上的街市》，那也是儿时喜欢的诗篇：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渺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我想那隔河的牛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那怕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我曾想，郭沫若写这首诗时，应该也是在这样的夏夜，仰望着星空，他的心里，大概也会想起杜牧的诗吧。记得我模仿写过类似的诗，幻想自己变成一颗流星，滑过夜空，在瞬间看到无数天上的景象。尽管写得幼稚，却是我和缪斯最初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