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悦
摘 要: 《佩觿》是一部成书于五代后周的辨别音近形似字的字书,具有重要的文字学价值,但是一直没能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在充分占有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本文详细地评述了学界对《佩觿》的研究情况,包括《佩觿》的历代研究状况、成书年代及文字演化现象等方面。通过爬疏可以发现学界对《佩觿》的认识还不够全面,尚且遗留了大量问题以待深入研究。
关键词: 《佩觿》 价值 综述
一、郭忠恕其人与《佩觿》
《佩觿》的作者是宋人郭忠恕①,生年不详,卒于公元977年。《丛书集成初编》本《佩觿》文后附有《郭忠恕传》,其中说道:“郭忠恕,字恕先,河南洛阳人也。幼能诵书属文,七岁童子及第,兼通小学,最工篆籀,又善史书。弱冠之年,汉湘阴公辟为从事公,在徐州同府记室,董裔与忠恕情意不叶,因争事,忠恕拂衣辞去。周广顺初,召为宗正丞兼国子书学博士、周易博士。皇朝建隆初,被酒与监察御史符昭文諠竞于朝堂,御史弹奏,忠恕叱台史夺其奏,毁之,坐贬乾州司户参军。乘醉殴从事范滌,擅离贬所,削籍隶灵武。其后流落,不复求仕。……太宗初即位,闻其名,召赴阙,授国子监主簿,赐袭衣、银带、钱五万。馆于太学,令刊定历代字书。”[1]93
郭忠恕为后世留下了两部文字学字书:《汗简》和《佩觿》。关于《汗简》,后代多有论述,如黄德宽先生的《汉语文字学史》将其列为“古文字书”,称其是“对宋以前传世古文的一次全面整理和总结”[2]74,并对该书作了具体介绍,此处不作详述。
《佩觿》得名于《诗经·卫风·芄兰》“童子佩觿”一语,所谓“佩觿”,是古人佩戴在腰间的佩饰。“觿”,指古代解结的工具。《说文解字》:“觿,佩角,锐耑可以解结。从角,巂声。《诗》曰‘童子佩觿。”[3]88此书取名《佩觿》,是作者的谦虚之辞。
关于该书的性质,后代很多语言文字学著作都将《佩觿》定位为蒙童识字用书,如何九盈的《中国语言学史》、黄德宽的《汉语文字学史》,等等。但该书内容深奥,体例严谨,是一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字书,而非只是简单的儿童识字用书。
《佩觿》成书于五代后周,而五代后周是传统文字学发展的低谷时期。《佩觿》代表了当时的文字学发展水平。该书的体例为“三科十段”,上卷的内容总结为“三科”,主要阐述了郭忠恕本人对文字变迁的看法,总结概述了汉字结构、读音的沿传讹误和撰写偏差;中下两卷的内容概括为“十段”,主要依据平上去入四声编排,根据两两组合相对和自相对的规律列出十个组合,即平声自相对、平声上声相对、平声去声相对、平声入声相对、上声自相对、上声去声相对、上声入声相对、去声自相对、去声入声相对和入声自相对,以此编排进行音近形似字的辨析,这种编排方法简单方便,多为后人沿用。《佩觿》在进行字音字形辨析时,多为两两举例,如“庠痒:上序羊翻,庠序;下叙章翻,病也,一本作余庠翻。”[1]34也有三字比较辨析的,如“毌毋母:上古九翻,穿物也;中武扶翻,禁止之辞;下莫厚翻,父母。”[1]46更有极少是四字相比较的,通篇仅4例。中下两卷是字与字之间的辨析,主要是注反切音(极少数注直音),再释义,偶或注明出处,或说明古字,还有极个别析形的例子,如“陜陝:上遐甲翻,隘也,从二人;下矢冉翻,郡名,从二入。”[1]71卷末還附有与《玉篇》、《广韵》音义不同者十五字,辨证讹误者一百十九字,似乎并非出于郭忠恕之手。
二、关于《佩觿》的历代研究状况
清代以前是《佩觿》的传播刊布阶段。在这个阶段学者对于《佩觿》的研究成果寥寥,但作为一本辨别音近形似字的字书来说,其使用还是相当广泛的,这也是由当时特定的社会状况决定的。五代后周,封建制度衰落,割据战争四起,当时的统治者急需通过文字的统一规范来稳定政治,而《佩觿》在当时就承担着这样的责任。特别是宋代,《佩觿》在当时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如丞相宋庠“早以文行负重于时,晚年尤精于学,尝手校郭忠恕《佩觿》三篇,宝玩之”[4]26。一代文学大家欧阳修在著作《归田录》中特意提及《佩觿》,由此可见此书在当时的地位。
清代以后至近代以前,此时是《佩觿》的校勘研究阶段。这一阶段可谓是《佩觿》研究的转折点。此时学者们对此书不再局限于传播刊布,而是涌现了王颂蔚、翁方纲、丁杰、谢启昆等一批学者对《佩觿》的校勘研究。但他们的研究内容重在该书的版本与收藏情况,对该书本身内容的研究却很少。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佩觿》进行了主要内容的概括,也简要评价了《佩觿》的优缺点,论述较公允,并认为“忠恕所论,较他家精确多矣”[5]27。这可以说是当时对郭忠恕及《佩觿》最公允的评断,且在如今看来,对该书这样的评价也产生了比较重要的影响。
近代以来,对《佩觿》的研究就比较深入了,但纵观近代以来的语言文字学、字典学方面的各家著作,虽对《佩觿》有所涉及,但都没有非常详尽地挖掘。
在语言文字学方面,胡朴安的《中国文字学史》是将《佩觿》介绍得相对来说比较全面的著作,他指出《佩觿》“三科十段”的写作体例并分别加以简单举例说明,认为钱大昭《说文统释》中的思想就是在“三科”的基础上加以扩充的,并说惠栋的《九经古义》试图批判《佩觿》的错误与不足,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郭氏的论述虽有偶疏之处,但仍无法抹灭此书的学术价值。黄德宽先生的《汉语文字学史》仅指出了该书是辨正文字之书,并对“三科十段”作了精简的介绍。王力的《中国语言学史》认为《佩觿》与颜元孙的《干禄字书》及张有的《复古编》都是为汉字书写规范化作出一定贡献的正字法之书,除此外对《佩觿》并未深入论及。何九盈的《中国古代语言学史》对《佩觿》的书名及“三科十段”都作了分析,比较全面,但也将该书归为正字形著作。
由此可见,在语言文字学方面,学者或仅重视《佩觿》的性质和体例,对其简单介绍,或将《佩觿》列为正字法字书。其实《佩觿》重在音近形近字之间的辨析,是一部辨正文字之书,将其与《干禄字书》等并称正字之书是不妥的。
另外,张涌泉先生的《汉语俗字研究》是必须一提的。在此书中,先生将《佩觿》列为俗字辨析之书,并从正反两方面对其进行论述,为我们研究《佩觿》提供了新的视角。
《佩觿》在当时作为具有代表性意义的辨别音近形似字的字书,在字典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如刘叶秋的《中国字典史略》认为《佩觿》是辨正形音义相近字的字典,同样对该书的“三科十段”作了详尽的阐释,并从正反两方面对其进行评价,比较客观。
《佩觿》作为一本辨析音近形似字的字书,并非完美无缺,正如刘叶秋在《中国字典史略》中所述:“书中所论,大都精确多矣,但也不免有偶疏之处。”[6]101比如该书极力摒弃俗字。由于当时社会的战乱环境,俗字大量产生,但郭氏却一味摒弃。如“亂乱”二字,《干禄字书》认为“上正下俗”,给俗字较宽容的态度。但《佩觿》中却引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辭亂从舌”之语,推崇正字“亂”,并将“乱”字归为“讹俗”之列,认为讹俗破坏了汉字原有的表意和表音作用。这样做虽然符合当时的社会要求,利于当时的社会统治,但不利于正确对待俗文字。其实所谓的正字都是在俗文字的运动发展下筛选变化而来的,我们需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俗文字,并不能一味排斥。但也诚如黄德宽先生所论《佩觿》:“均病微疏。无伤大雅。”[2]67
综上所述,《佩觿》在语言文字学及字典学中都有所涉及,尤其是上卷“三科”所列的三十四种文字现象,大有可研究之处,我们今天研究它,可以探讨其中蕴含的汉字演化理论,汲取其中丰富的文字学思想;该书产生于文字学的低落时期,当时的文字学著作相对较少,理性分析该书的价值,从而准确定位《佩觿》在文字学史上的地位,可以丰富完善汉语文字学史。
三、关于《佩觿》的成书年代
此书在这一时期得以完成,有多方面的原因:
客观方面,首先要归功于五代时期混乱的战争环境。这一时期,唐朝灭亡,割据战争纷起,导致文化交流加剧,文字在这样混乱的社会环境中必然会受到影响;但同时,从另一方面加速了文字的发展,最显著的表现就是俗字大量产生,这一特征在郭忠恕所论述的三十四种文字现象中得到广泛体现,如:矛盾,浅陋,备率,谬误等。
其次,历代学者在语言文字学方面的辉煌成就是促成《佩觿》的主要原因。颜师古的《字样》是“字样”之书的开创之作,此后“字样”学代有新作,如颜元孙《干禄字书》、唐玄宗《开元文字音义》、张参《五经文字》及唐玄度《新加九经字样》相继问世,这些“字样”学著作都为《佩觿》的产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郭忠恕广泛吸取前人研究成果,却又不拘于成规,在继承与创新中完成了《佩觿》的写作。
主观方面,郭忠恕本人学识渊博也是此书得以问世的一个重要原因。郭氏“幼能诵书属文,七岁童子及第,兼通小学,最工篆籀,又善史书”[1]93,再加上他少年得志,后周广顺年间被召为国子周易博士,这些都证明了郭忠恕有着非常深厚的小学基础和广阔的文化视野。
四、关于《佩觿》的汉字演化思想
文字总是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之中,《佩觿》一书用三分之一的笔墨在卷上“三科”,描写了伴随汉字发展形成的三十四种极其精彩的文字现象。这些文字现象对我们今天探索汉字演变原因,分析汉字形体结构,研究汉字发展规律都是非常有用的。
郭氏罗列的三十四种汉字演化现象,学术界历来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仅见姜燕的硕士论文《〈佩觿〉研究》,对其中逸驾、立教、多僻、寓言、矛盾、声近、尚俗、祛惑、备率、芜累、谬误、俗讹、独擅、方言、迁革、避讳、务省、顺非、浮伪这十九种文字现象有所论述,通过对这些文字现象的分析,可以看出郭忠恕学术眼光的前瞻性,他的很多文字思想是现如今很多文字理论的先导,为后人的研究带来了有益启示。
但姜燕在论文中对相承、浅陋、野言、滥读、离合、不典、约文、求意、交相、疑韵、拘忌、变古、鷇音、淆溷、赘韵这十五种文字现象并未提及,这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但也给我们如今再研究《佩觿》遗留了大量学术空间。
五、《佩觿》研究中还存在的几个问题
(一)据《郭忠恕传》推测,《佩觿》成书于951~960年之间,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在这一千多年中,该书经多人之手,辗转传抄,不可避免有讹误现象。如今我们研究《佩觿》,首要的是根据以往的不同版本细加检核、校勘,在此基礎上加以分析研究,纠正讹误。
(二)纵观《佩觿》成书以来提到此书的相关著作,皆仅对《佩觿》的“三科十段”作了一些简单描述,特别是其中对“三科”的理解,仅限于“造字之旨”、“四声之作”和“传写之差”,而对“三科”之下的三十四种文字演化现象很少提及。目前仅有姜燕的《〈佩觿〉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浅析〈佩觿〉中郭忠恕关于汉字演化的观念》和周玉秀的《〈佩觿〉简论》等为数有限的几篇学术论文,对这一现象有所涉及。而且上述论文也仅仅研究了郭氏所罗列文字现象的一部分,并不全面。所以,对汉字演化的这34种现象进行全面研究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应该从汉字学史的角度对其进行归纳比较分析,探索每种现象所代表的文字演化规律和这种文字演化规律对汉字学史的意义。
(三)对《佩觿》“十段”的研究也不容忽视。中下两卷按四声编排的十种组合为上卷的“三科”提供了强有力的辅证,是上卷理论部分的具体运用和实践。这部分内容可以从音韵学的角度,探索音近字的语音演变情况;也可以从文字学的角度,剖析形近字之间的书写演化状况;在释义方面,该书虽只收字的常用义,较他家并不算精确,但它只收常用义的特殊释义原则,可谓开启先河,前人鲜少有之,因此也可以从训诂学的角度,梳理该书在释义方面的特殊体例。
可见,《佩觿》的可研究之处很多,作为一本产生在文字学低谷时期的辨析音似形近字著作,它的学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我们能做的是从汉字学史的角度,对其进行解释、比较和分析,用辨正发展的眼光来研究《佩觿》,从中了解当时文字学的发展水平,探讨关于汉字演化的理念,从中汲取丰富的文字学启示,完善丰富当今的汉字学史。
注释:
①关于《佩觿》成书年代,学界多以“宋代”为定论,但经推测,大致成书于后周,详见后文。
参考文献:
[1]郭忠恕.《佩觿》三卷(丛书集成初编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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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唐]颜元孙.干禄字书(丛书集成初编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12][元]脱脱.宋史[M].上海:中华书局,1927.
[13]姜燕.《佩觿》研究[D].陕西: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2.
[14]姜燕.浅析《佩觿》中郭忠恕关于汉字演化的观念[J].语言科学,2005(2).
[15]周玉秀.《佩觿》简论[J].甘肃:西北成人教育学报,2004(4).
项目:南通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计划项目《〈佩觿〉研究》校级资助,项目编号:YKC14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