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学刚
我国新时期的变革发轫于农村。30多年来,农民从物质到精神到观念,发生了日新月异的飞跃变化,诗词界涌现了一批敏锐把握时代脉搏,反映“三农”新面貌的田园诗词好作品。
最近,我喜读了刘相法先生的田园诗,受益良多。诗人的田园诗词,重在突出社会主义中国特色和新时代气息;重在诗人心灵与农村地气融为一体;重在“诗中有画”,有“强烈的音乐美”(刘相法《学习诗词断想》)。它既有对古代田园诗词的继承吸收,又有对当代田园诗词的推陈出新。“清风林鸟啭,细雨石泉闻”(《乡居》),是对[唐]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遗韵的弘扬;“烽火曾经民众苦,春风已脱老区穷”(《过蒙阴》),却又是对“写出来不是为被看懂”的“废话体诗歌”的摒弃。“野邻占地利,蜂蝶过墙来。山鸟和鸡闹,春桃比杏开。远城多自趣,近水少尘埃。意未追陶令,乡风亦快哉!”(《农家》)好一个“快哉乡风”!乡土味,田家语,信手拈来,写入诗中,弥漫着浓浓的时代气息。
忧患意识,善良坚信
“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尚书·虞书·舜典》)“诗言志”,是说“诗是言人之志”,指人的思想、抱负、志向的。自然,古今田园诗人都注意反映农民的思想愿望、生存状态和家庭生活。随着历史和时代的变迁,田园诗都必然带着时代的烙印。古代田园诗多半局限于田园风光、贫困饥寒、惜农悯农、愤懑寓喻、归隐田园、悠闲遣兴的内容。当我们进入社会主义时期,田园诗犹如“春风又绿江南岸”([宋]王安石《泊船瓜洲》)。作为弄潮儿的新田园诗人刘先生,自然地成为服务“三农”的大“摄影师”。他不仅扫描了农村山水田园、农业生产、农民生活、农民价值观的历史性大变化,而且特写了许多农民意识的深层面。“人来郊野植晴明。营绿境,涵涤世尘清”(《【中吕】喜春来·植树二首》),写大地常青的绿色意识;“京腔吕剧味开心”,“月月收支养老金”(《老农乐》),写农民老有所养的生命意识;“春间多少事,件件要思长”(《春到山乡》),写农民谋划事业的蓝图意识。凡此农民的种种喜怒哀乐尽入诗中。
最為突出的是写警醒人们的“三农”忧患意识。农村宗族之忧,留守之痛,撂荒之苦,安全之患,一一都进入了诗人的笔下。
白云碧水带风来,遍野青黄待剪裁。穗欲饱成还待雨,果渐丰熟正遮台。壮龄有梦都城寄,老叟守田时岁挨。日夕牛羊山未下,道边蝶恋晚花开。(《八月乡村》)
这是一部再现富有代表性的八月乡村的纪录短片。所描写的农村景物、人事全是真实的。农村旱情堪忧,留守生活堪忧。诗人呼唤人们关注农村的发展前景。不过,从“待剪裁”、“待雨”、“有梦”等字词,读出了农民善良的坚信:新社会农民生活词典里没有“悲观”二字。即使老叟过着“时岁挨”的生活,但他依然是一条“风雕雨刻古铜身”的好汉。他欣赏着“道边蝶恋晚花开”的美好晚景,回味着“半壶清酒好安枕”的美好晚梦。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的统一,诗人的善良愿望与农民的善良坚信的融会,塑造了沐浴青山绿水,身忧天灾楼空,坚信能“遍野青黄待剪裁”的农民形象,实在是太美了。
我忘记了不知哪位诗人说过:“诗的事业,是美的事业,美,是真与善凝聚的结晶,是真与善闪耀的光芒。”诗人《八月乡村》就是一曲田园真善美赞歌。
意象美,意境美
意象和意境是美学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意象指作者所描绘的景物、环境,包括自然景物和社会环境。作者将审美客体的景、物、象、境,和审美主体的情、思、意、趣联姻,通过感受、体悟,有机地提炼、加工、组合为一种主客相融、物我为一的艺术意境,亦可通俗地理解为“情景交融”。正是富饶美丽的田园生活,为诗人提供了新的审美客体;正是诗人创造的立体艺术形象,才使我们获得身心愉悦、耳目一新的审美享受。诗人笔下的田园风光、农村风貌的意象,美!意境更美!你看:
仲夏来时,看野田麦浪,滚滚金黄。稔年在即,机械收割奔忙。天阳杲杲,地风和、遍处吹香。车往返,人欢马叫,协同力向康庄。记得那年今日,正支农僻壤,列阵炎阳。镰刀劲挥闪闪,汗映晶光。村民自发,众纷纷、饼蛋茶汤。常忆此、军民鱼水,挚情每暖心肠。(《汉宫春·收麦》)
这是一幅以“仲夏”,“野田”,“天阳杲杲,地风和、遍处吹香”为背景、描绘小麦丰收的长卷。它由两组画图合成。运用剪裁与组合画面的画技,将第一组的“金黄麦浪、人驾收割机奔忙、人驶运粮车往返”,第二组的“支农军人列阵炎阳下、军民劲挥镰刀、挥汗闪光、村民给军人送饼蛋茶汤”等局部画图,有机地艺术地合成为“麦浪滚滚金黄、军民收割忙、人欢麦香”的热烈麦收图。这是多么的豪放!这是多么的舒畅!实是农村丰收的真实写照,诗人情感的对象化。情景交融,形神兼备,雄浑一体,颇富形象美、人性美、情调美。“协同力向康庄”,“挚情每暖心肠”,为点睛之笔,极大地提升了此词意境美的深度。
形神兼备,比衬生辉
《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清代学者袁枚也说诗词“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便是佳诗。”(《随园诗话》)
这一传统的诗艺经典,在诗人的田园诗词创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调动听觉、视觉、触觉的不同感觉,远景、近景、中景、特写的不同层次,白描、拟人、对偶、摹拟、比衬的不同修辞等不同表达手段,把田园诗词描写得形神兼备,浑然一体。
其中比衬的修辞手法用得最好。平中见妙,熠熠生辉,颇富韵味。
“劳事田园茹苦辛,风雕雨刻古铜身。挺肩担起山溪月,投足踏平阡陌尘。春种儿孙入城梦,秋收黍稷购楼银。半壶清酒好安枕,白日明朝又一轮。”(《留守老汉》)
诗人塑造的是一位茹苦含辛、顶天立地、春华秋实、自满自足、日复一日的庄稼汉艺术形象,实在太美了。然而当今社会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这样的“风雕雨刻古铜身”雕像般的农民英雄呢?诗人用诗题“留守老汉”给我们做了巧妙的回答。这是诗人的形象思维艺术。又如:
户户肥田遍植姜,腰缠万贯喜洋洋。城中购得米和面,都向钱看谁种粮?(《种姜》)
寥寥几笔,一个个大款种植户风光体面的形象跃然纸上。可敬可爱。诗人赞颂之余,脑子里突然飚出了一个哲理问题:“都向钱奔谁种粮?”这个问题问得好。答案有了么?这是个难答的题。从诗题到诗文,诗人没有回答。让读者去回答。这也是诗人的形象思维艺术。
老汉打农村天下,真的又在坚守农村天下?都向钱奔谁来种粮?农村走向何方?上述两首诗巧妙地做了回答。妙就妙在:它用比衬手法,主要不是通过描叙现实中的丑来鞭笞丑,而是通过描叙理想中的美来否定现实中的丑的。道是褒声胜贬声,扬声胜抑声,颇有反话正说之效用,不失为一种推陈出新手法的再创造,值得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