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作者用白描的手法写了一个“单位领导”,他在“人情世故”上正应了“四风”问题的某些体现。读完,或许会带给你一点体会。
我以前单位领导走路有点拐。他小的时候让一个庸医一针戳到坐骨神经上,留下点后遗症。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开会的时候他要歪着坐,因为坐久了他屁股受不了,所以坐姿显得有点流里流气的。上面的领导看了有些不爽,私下说这个人哪来这么大派头呀!也有人给他提醒过,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努力想改,但无奈坐骨神经不争气,坐久了他还是要瘫下来。所以他一直也没升上去,混到退休仍然是一个副科级。
他办公室在里屋,我在外屋。上班也没什么事,他到门卫那把所有送来的报纸拿回来,一个人在里屋慢慢研读,屋子里静得跟庙似的。偶尔我在外面能听到他“咕”地喝一口水,有的时候在里屋喊我,说哪儿哪儿杀人了、哪儿哪儿失火了、年轻妇女网络失身等等,你理不理他都行,他就是要喊几声,要有点人气。你如果站在他办公桌前,他就歪着脑袋从老花镜上边看你一眼说:“没事,你忙去吧!”他办公室有好几盆花,每天早上来第一件事是端详他的花。然后把杯子里的残茶倒在里面,花盆里铺了一层厚厚的茶叶。他喝茶喝得很浓,一抓就是半杯茶叶,上午泡一次,下午泡一次。他喝一口茶,然后在嘴里咂半天,然后从嘴里拈出一根茶叶梗扔到花盆里。这个人卫生习惯不好,香烟头扔在花盆里,黄痰也吐在花盆里。种的几盆花上落的全是灰尘和蜘蛛网。反正这花是一家花木公司送来摆设的,死了自然有人来换。上面领导来检查的时候,都是他去应付,拐着腿领着领导到处跑。这种事情他不要别人去,主要是不放心!因为有一次有个女处长不知触到什么霉头,看见我就不爽,上来一顿臭骂。先开始我还摁住一肚子邪火听她说,后来她的人完全隐身到话语后面,只见一双上下翕动的嘴唇。我就盯紧这张嘴问她:“你早更?”然后她就像“神十”一样迅速升到天上去了。
所以他很不放心我的公关能力。我们跟附近几家饭店签了合同,什么人什么菜,什么人怎么招待,他自己心里有数,不要我们插手。他接到电话就开始想事情,有想不起来的时候就问我:“上次老王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给他们送的什么东西?”我说有酒还有毛毯,一人两千块钱的卡,让他们自己买东西。“哎呀!怎么这么快又来了,吃出好处来了。这次送他们什么好呢?”我知道这个事情是不要我烦神的,所以也没有理他,由他一个人在里屋自言自语。
记得有一次来了个记者,他说:“这人你先接待着,中午我们请人家吃顿饭,你们几个人都去作陪。”我说我要回家烧饭,他横了我一眼说:“平常来人都是我陪。这一阵子真是喝不动了,眼睛充血不说,还便秘。再喝就要死了!”话说到这种份上,我也不好意思走了。
记者是个黄白净子脸,四十多岁的样子,两个手指头被熏得胡萝卜一样。我们俩深陷在沙发里面,他拿出一个小本子时不时在本子上画几个字。大部分时间是他说。他先是说他们报纸如何了不得,有哪些上级领导能看到。其次说要给我们弄个好版面,他回社里要活动。然后凑我近一点说:“活动,你知道吧?现在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吗?”我说:“知道!知道!”他也没说个具体数目,我也没有追问。他显得有点失望,重新坐回去,后来又说:“你别小看我们,虽然是市一级报纸,但是省里都要看的。啊!这个一上报纸,成绩上上下下都看得见,你们领导脸上有光。你们跟着不也沾光吗,年终总结也好写是不是?”他对我摊着手,似乎有一件绝大的便宜要让给我。我说我去撒泡尿,就从办公室跑出来给头儿打了个电话。我说:“这王八蛋不像个正经人,是什么来路?”他说:“他有记者证的,进门就给我看了!你一定记住留他吃饭,把其他科室几个都喊上,我忙点事情,等完了我过去陪他喝两杯。”
中午在单位附近一家签约饭店里请他吃饭。我请示头儿按什么标准来,他沉吟了一会儿说:“记者嘛,也不要吃得太好,吃好了就超标了。多点些大鱼大肉,酒就口子窖吧!”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来?”他说:“我等一会儿。我今天暂避一阵,等你们搞得差不多了,我去陪他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们这边一行十几个人,裹挟着一个记者浩浩荡荡去向饭店。我拿过菜单递给那个记者说:“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先点。”他说:“太客气了,你们点吧。”说完把菜单推过来。我最怕点菜,顺手把菜单递给旁边一个吃货说:“你经常到他家来吃,挑有特色的点一些。”我小声说:“不要超过一千元钱,头儿吩咐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我发现记者同志吃得不大起劲,我招呼他吃菜,用勺子给他布菜,把酒给他满上,他摇摇手说下午还要回报社上班,实在不能喝了。
快要结束的时候头儿来了,一边连连说对不起。我们连忙给他找了个杯子,他摆摆手说:“我以茶代酒,身体实在不行。我来敬记者同志一杯。”那个人慌得站起来,把酒杯里的酒干了。头儿把手往下按按说:“报道那个事情,他们跟我说了,首先我表示非常感谢!回头吃完饭请到我办公室坐坐,有些事情我们慢慢聊!”然后他看看桌子上的菜,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说:“你看看,你看看,到我们这个小地方,实在没有东西吃。不过就是鸡呀鱼呀。”然后他自己在碟子里看了半天,夹了一条鸡大腿放在人家记者碗里。那个人用手捂着碗说:“我吃得差不多了!不要了!”他说:“看油滴到身上了,接着!接着!”记者把那条壮鸡腿接到碗里,后来他又陆陆续续给记者夹了几个菜,碗里菜堆得像坟包一样。吃完饭,他说:“记者同志抽烟不?”记者说抽的。他对我示意到柜台上拿一条烟,记在单位账上。
香烟拿来,他拆开先给记者一包,然后我给抽烟的同事一人扔一包。头儿把大腿一拍说:“要吃差不多了,我们就到办公室坐坐吧!”然后他把手搭在记者的肩上,极其亲昵地往办公室走。头儿跟记者在办公室说了一会儿话,记者就出来了,脸色有点沮丧。出来的时候他把小本子揣在口袋里,对我点点头说:“再见!”“再见。”
过了一会儿,我进去,头儿正从嘴里往外拽茶叶梗。我说:“我瞅这个家伙不像个记者,倒像个骗子,进门就要钱!中午就不应该请他吃饭。”头儿说:“他要是不来,中午这顿饭财务上不好下账。他一个人能吃多少?大头还不是我们这边人吃了。大家也有个由头在一块聚聚,你给搅散了,得罪人是不是?读书不能迂到书里呀,这些人情世故也要学学。”我觉得有点讪讪的。他接着说:“他来了也张嘴找我要钱。我都跟他说了,我在报摊上如果看到你写的报道出来了,你就来拿钱。我把他电话号码都留了,人家也不容易。不就是混个肚子圆嘛,干什么要把事情办绝呢?”他说完,转过头嗓子里咕噜咕噜响了一阵,往花盆里吐了一口浓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