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总理到总统：埃尔多安也是蛮拼的

李智育

近几个月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一直是国际舆论关注的焦点。去年8月，时任总理埃尔多安成功“转型”，当选为土耳其共和国历史上首位全民直选总统（此前由议会选举总统）。在将总理和正义与发展党主席之职移交给外长达乌特奥卢后，埃尔多安迁入了新建的超豪华总统府。这个拥有1000个房间、耗资几亿美元的现代宫殿虽然备受反对派人士指责，但埃尔多安则认为新总统府是土耳其“成为一个伟大国家的必需”。更有意思的是，新总统府还成立了一支引人注目的国宾仪仗队，由16名身着战袍、手持古代兵器的士兵组成，分别代表着土耳其历史上的16个帝国。有土耳其网民嘲笑称这是一支马戏团，但更多的人认为这彰显了埃尔多安的帝国野心。

可以说，自凯末尔以来，没有哪位政治领袖能像埃尔多安那样拥有主导土耳其政坛的权力。他于2001年组建正发党，翌年即在大选中获得了单独组阁的多数席位，结束了长期以来土耳其联合政府更迭频繁、政局不稳的乱象。他连任三届，成为土耳其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总理。他严厉整肃军方势力，无情回击“居兰运动”（当代土耳其最具影响力的神学家费图拉·居兰领导的温和伊斯兰复兴运动）发起的针对正发党和他本人的反腐调查。他在党内不妥协、不放手，因而结束了与党内重要的温和派、前总统居尔的联手。通过修宪，他将总统选举由间接选举改为直接选举，任期由七年改为五年，可以连任一届。作为议会制国家的总统，埃尔多安同样可以做得风生水起。他不但提出要建设一个全新的土耳其，还亲自召集长达八个半小时的内阁会议，重提改议会制为总统制的话题，在土耳其政坛再掀波澜……6月15日土耳其将举行议会选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土耳其民众对总统埃尔多安的一次“检验”。

有人说，这位在黑海边长大的政治家拥有黑海人的共性：脾气暴躁、好争吵，精明勤奋、不记仇。的确，十几年来，埃尔多安不时因激烈的言辞而身处国内外舆论的风口浪尖。但是，也正是在埃尔多安的领导下，土耳其在乱象丛生的中东保持了相对稳定和繁荣。这些功绩势必将为埃尔多安强化总统权力、布局“新土耳其”铺路。

拼经济

在土耳其，经济始终是决定政府命运的关键指标。在1991年至2002年间，土耳其走马灯似地更换政府，政局不稳给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2001年土耳其发生严重金融危机，经济濒临崩溃边缘，土耳其里拉大幅贬值，通胀率飙升。曾担任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市长的埃尔多安上台后，采取了一系列恢复经济发展的措施，包括落实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达成的一揽子计划；实行银行改革，确保金融稳定；实施公共财政、社会保障和医疗卫生改革；加速私有化；拓展海外市场，吸纳国际资本；大力发展基础设施建设……

经过十多年的努力，在2002年至2012年期间，土耳其取得了年均经济增长率5.2%的好成绩。其中，2010年、2011年更是高达9.2%和8.8%。国内生产总值从2300亿美元增至8000多亿美元，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3500美元提升至近11000美元。土耳其由此步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随着人均收入的增加，中产阶级规模逐渐扩大，该阶层占总人口的比例从2002年的21%增长到41%，其社会地位不断提升。在实现持续性增长的同时，土耳其还将通胀率从2002年的30%降低至现在的个位数。土耳其曾经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最大债务国，2002年负债额高达235亿美元，但到2013年5月已还清信贷债务。可以说，埃尔多安政府始终把拼经济、求发展放在重要日程上，顺应了新兴国家发展的总体路径。去年7月，埃尔多安还借力中国公司参与建设的安卡拉—伊斯坦布尔高铁开通仪式，一天之内乘坐高铁在三个城市展开总统竞选活动，打出的口号就是“高铁速度，土耳其速度”。

争正统

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后，第一任总统凯末尔确立了政教分离的世俗化原则，打压国内伊斯兰势力，确保国家走现代化道路。以军队为首的国家精英则是凯末尔主义的坚定守护者，曾多次干政，推翻民选政府。埃尔多安在伊斯坦布尔市长任上曾因朗诵伊斯兰诗篇而被国家安全委员会判处十个月监禁，他先后加入的两个具有伊斯兰背景的政党——繁荣党和美德党均被取缔。2002年底，埃尔多安一手创建的正发党虽然在大选中获胜并顺利组阁，但其伊斯兰背景一直令国家精英高度警惕。埃尔多安逐渐意识到选票并不能为其以及正发党赢得合法性和正统地位，只有通过法律和社会改革才能有效削弱军方的影响力。

为此，正发党政府修订宪法，改革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员组成；扩大内政部的权力以减少军队在国内事务上的作用；修改军队建制，削减军队员额；取消军队特权和优惠；利用未遂军事政变调查军队，逮捕了包括总参谋长等高级将领在内的大批军人。最为重要的是，2013年7月，土耳其大国民议会修订了《土耳其武装部队内务法》第35款，将“武装部队的职责是守卫和保护土耳其国家和宪法定义的土耳其共和国”，修改为“武装部队的职责是保护土耳其国家不受外来威胁和危险，维持和加强军事威慑力量，根据土耳其大国民议会的决定在国外执行任务，维护世界和平”。正发党政府就此消除了军队干政的法律依据。

从目前实际运作看，以军队为代表的国家精英已不再谈及监国理政的权力，对文官政府大多采取合作态度。而处于议会反对党地位的共和人民党虽然自认为是凯末尔主义的捍卫者，但因力量日渐式微，也无法有效发挥制衡作用。可以说，正是在埃尔多安任总理期间，正发党政府的执政合法性得以确立和巩固。

赢民心

穆斯林占土耳其人口的绝大部分，影响着土耳其的方方面面。土耳其独立战争时期，凯末尔曾借助伊斯兰宗教人士广泛动员民众参与战争并最终赢得了胜利。不过，共和国成立后，凯末尔强力推行西化，将伊斯兰势力排挤出政治舞台。伊斯兰主义者在国家的发展和身份重构中逐渐被边缘化。不过，20世纪80年代厄扎尔推行的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促使了安纳托利亚穆斯林资本家的兴起。在伊斯兰资本的支持下，伊斯兰政党和运动得以发展壮大，伊斯兰因素开始活跃在土耳其政治、经济、金融、教育、媒体等各个领域。而正发党作为一个具有伊斯兰背景的政党，埃尔多安在建党之初就强调该党是保守民主党派，强调务实政策和自由、公正，提出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文化和信仰都应受到尊重。因此，埃尔多安的政治主张迎合了土耳其新兴企业家和广大保守人群的要求。埃尔多安致力于按照伊斯兰规则塑造人们的日常生活。他对禁酒令的执着以及他有关女性一生至少要生3～4个孩子的主张令人印象深刻。自正发党执政以来，伊斯兰群体利用媒体、教育、市场等机会空间创造独立的身份，新的身份元素体现在新的服装、家具、饮食和建筑方面。

埃尔多安政府还注重将资源向弱势群体倾斜。自正发党执政以来，土耳其贫民区的市政建设要快于富人区。农业银行给农民贷款的利率从59%降到8%以下；手工业者贷款利率也从47%降到了4%～5%。在过去12年里，土耳其共建设了20.5万间教室，为学校配发了100万台电脑，建成了3万间科技教室；大学从76所发展到175所，并且分布在81个省份；修建了2216所医疗设施；机场也由26个增加到了52个。2002年政府曾承诺修建50万套集体公寓，目前已建63.3万套，超出承诺的数量，其中51.8万套已交付使用。另外，政府还承诺“西部发达地区有的设施，东南部地区也会有”。

从正发党连选连任的实践看，保守民主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能成为化解世俗主义和伊斯兰冲突的一种模式。

求和解

由于关系到国家安全与统一，库尔德问题在土耳其极其敏感，历届政府在该问题上都小心行事。凯末尔主义者认为，奥斯曼人的国家体制和多元文化体制是导致帝国解体的最重要原因，因此致力于打造单一民族，对土耳其最大的少数民族——库尔德人实行同化政策，否认库尔德人的语言、文化和存在。20世纪60年代，政府甚至修建寄宿学校，将库尔德孩子与家庭隔离开来。20世纪80年代，库尔德工人党多次与土政府军发生冲突，导致库尔德问题进一步恶化。多届政府都曾尝试治理库尔德问题，但采取实质行动的还是埃尔多安政府。

早在1991年任繁荣党伊斯坦布尔省主席时，埃尔多安就曾指定一名顾问就库尔德问题起草一份报告，称东南安纳托利亚历史上就叫库尔德斯坦，库尔德语是不同于土耳其语的语言，库尔德人同时受到政府军事行动和库工党武装袭击的困扰。报告还称，单纯依靠军事打击不可能解决库尔德问题，除了库工党等一些库尔德组织，绝大多数库尔德人并没有要求从土耳其独立出去，只是希望自由实践其文化传统，使用本民族语言。埃尔多安执政后出台了一些改善库尔德人权利的政策，如准许使用库尔德语教学，允许父母给孩子取库尔德语名字，在国家电视台推出库尔德语频道等。

2009年夏天，埃尔多安更是推出了“库尔德新思维”，计划扩大库尔德人的政治、文化权利，通过赦免政策鼓励库尔德工人党成员放下武器，推行包括权力下放、实行有限的地区自治等在内的政治改革。埃尔多安强调，如果宪法能够保证包括少数民族在内的所有公民的自由，土耳其的统一不会被破坏，反而会加强，公民对国家的忠诚和信任也会增强。与此同时，土耳其政府开始与在押的库工党领导人奥贾兰接触，启动和平进程，以期结束持续了30余年的冲突。2013年3月，奥贾兰发表一封公开信，宣布库工党武装力量将撤离土耳其领土。同年5月，库尔德工人党武装开始正式从土耳其撤往伊拉克北部地区。

埃尔多安在库尔德问题上勇于作为，为正发党赢得了东南省份选民的支持。不过，库尔德问题的解决取决于宪法、外部环境等多种因素，因此土耳其在此问题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14年8月27日，埃尔多安在正发党大会上致辞称：“从明天起第一个目标是2015年选举，第二个目标是2019年选举，第三个目标是2023年选举。2015年选举对我们来说尤其重要，赢得出台新宪法所需要的多数席位是我们的目标。”从目前的民调来看，正发党继续获胜似无悬念，但能否赢得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席还有待观察。埃尔多安对新宪法有两大期许：一是确定总统制；二是以适当的法律形式落实库尔德人自治问题。对于实行总统制，多数土耳其人并不反感，人们已经在反思议会制给土耳其带来的政局动荡等弊端，希望通过总统制确保国家的稳定和强大。实际上，埃尔多安已通过直选实现了半总统制，并在总统府增设处理国内重大事务和外交事务的机构，并要求内阁与之对接，向总统制过渡已如箭在弦。埃尔多安心目中的总统制有别于美国和俄罗斯式的总统制，将赋予总统更大的权力。但在库尔德问题上，埃尔多安抛开军队和反对党直接与奥贾兰谈判，已备受批评，而且要想在库尔德人自治问题上达成政治和社会共识难度也很大。2015年对于埃尔多安和土耳其政坛来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土耳其语专业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