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姑姑寡居多年,在年近七十的时候再婚了。
幼时很怕薛姑姑来我家,她总是抽抽搭搭地说自己的故事:薛姑父是她青梅竹马的伙伴,俩人感情甚笃,婚后不久,突然有一群人冲到他们家,说薛姑父是反革命,领头的毛头小子是薛姑姑看着长大的老街坊,她想都没想,哈哈大笑着说:“他怎么会是反革命呢?我反他也不能反啊!”——得,俩人一起抓!老实木讷的薛姑父出来后患了重病,很快就去世了。婆家人怪媳妇因言获罪,搞得家破人亡,她独自搬离伤心地,经受了很多的苦楚……
她每次来都要凄哀地讲自己的过去。如今,眼前的薛姑姑浑身上下找不出哪怕一丝的忧伤,她在机场不停拉着我还有新婚丈夫张老先生花样自拍。我们一家人陪薛姑姑夫妇吃晚饭,薛姑姑只字不提自己凄婉的往昔,她兴高采烈地给每一道菜拍照,修好图,配好字,发朋友圈,一气呵成。薛姑姑对自己的老伴儿非常满意,她调侃说:“有个伴就是好,以前出门在外上个洗手间,都要把大包小包的一起帶进去,又脏又麻烦,现在好了,老张可以给我看着!”提起跟张老先生的结识,薛姑姑满脸幸福,她说她八年前生了癌症,张老先生是她的主治医师的父亲,也是病友,俩人非常投缘,一起治疗,一起锻炼,一起研习书画,和乐无比,现在身体全都好了。
望着薛姑姑的如花笑靥,我已完全忘记了那个诉不尽哀怨的愁苦女人。那些深如泥淖的往事已经被风干,化作尘土飘散了。
(《北京青年报》201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