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娃
1
五月,进厂大道是槐花的世界。
白色的枝头,像秋天的谷穗,朵朵饱满,朵朵沁香。
大朵的槐花如雪般悬于枝头,层层的白铺满树冠。一阵微风吹过,槐花的香就溢了出来,淡雅扑鼻。
我从不知道进厂大道的两旁有那么多的槐树,跟随着陈大姐,步入了槐花的世界。五月的天气,在一场春雨的润泽下,透爽清新。
陈大姐,信手摘着槐花,掐着嫩尖,告诉我槐花可以做菜,做包子馅儿、沾着蛋液油炸,非常的好吃。看着落入怀中的白色,我的味蕾活跃了起来,想像不出花变成菜的样子,陈大姐在我的眼中,就像花仙子一样充满了魔力。
跟随着她在槐树的林子里,听她的久远。她像一个花季的少女,沉静在与槐花那一段结缘的美丽中。吃下去的槐花如生命的纽扣,一粒粒长在了她的心头。
望着槐树粗壮的身姿,扎根沙漠已有二十年的岁月。我没有注意过它,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香气,素洁的白,一年一年花开花落,滴落了多少光阴的故事,我如一个过客,匆匆而过。
那时,厂里正在编辑大型企业文化丛书,陈大姐将我带到了编辑室。铅印文字如槐花一般,散发出诱人的芳香,从树的顶端欢快地飘落,白色的花瓣,如冬季的雪围裹着我,落在脸上、唇上、身上。冰凉的气息带着云的温度,我的世界围裹着素白洁净。骄傲的红色,从心的角落痛快地泼洒而出,照亮了寂寥。远山的轮廓映入眼帘,竟是如此的清晰,我的心说不出有多宽敞。
想起诗人潇潇的一句话:“文字就是让心里的痛流淌出来,而后注入阳光与鲜花。”那一时,我像是与文字有了更深、更真实的联结。
其实,我对文字极其不敏感。小学的时候,最怕语文考试中的作文,老师对我的跑题作文印象非常深刻。初中了,语文老师认真地和我谈了偏科问题,说语文是所有学科的基础。我不知道怎样能够学好语文,只好大声朗读所有的课文,常常声嘶力竭。高中了,理科依然是我的强项,文字只是应付考试的工具。大学,自然结缘理科,选择了化学。一个出身实验室,写化学报告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语言和句子可以在我的生活中跑来跑去。
认识陈大姐,是在工作十年之后。她的职业是我们厂报的编辑。一个从事文字工作三十余年的老大姐。我与她相差13岁。如果不与她近距离接触,我确信和她成为不了朋友。熟悉陈大姐后,在文学的暖意下,让我明白,生命承载的方式有好多种,而文字也可以承载生命,它是其中的一种方式。
第一次发表文章,是工作六年之后。因为工作环境的变化,需要写材料、写公文,熟练地与文字对接上,我便开始在厂报上投稿。第一篇文章写得是《回家》,描写了父亲的温暖,内心的情感化做涓涓的细流,与父亲暖暖的亲情跃然纸上,那一份情似乎有了传承。文字与脉搏一起律动的声音,让我感嘆它的神奇。
陈大姐送了我一本她的散文集《粗瓷碗、细瓷碗》,生活的质朴,两种瓷碗迥异的人生。“粗瓷碗的坚实和安于知命的淡泊,面对残酷的沙漠,面对死亡的遥视,经得起摔打和能够抵挡艰辛。细瓷碗沉溺于生活的高雅却忘记了生活的实在。”陈大姐就是她笔下的粗瓷碗,在岁月漠风地磨砺下,闪烁出夺目的光彩。我喜欢到她的办公室听她讲解稿子,段落在她的随意撕开缝合中,华丽就出现了。她像是老到的工艺师傅,文字在她眼前一出现,她就能准确定位你的品行爱好,量体裁衣是她的过人之处。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氛围中,小心地出现在陈大姐的视线中。她说:“写吧,你挺灵的。”
陈大姐鼓励我,她说我的悟性很好。虽说,文学功底并不扎实,但内心细腻敏感。写作,固然有一定的技巧,但是真实的表达却是最重要的。文字的自然流淌,是最好的。我的清新是她喜欢的。许多人伤感、撕裂的痛是文字表达的方式,而我的作品阳光、向上的力量多一些,我喜欢生活中的微笑。过去我是爱笑的人,因在办公室总是笑,被以前的领导警告过,上班时间笑什么?或许是作品当中总有笑的影子,写与读,都身临其境,心里的感受很一样,能够传达,能够理解。有人开始喜欢上了我的文字。
一段时间后,我开通了个人博客,心性相吸的朋友互相写着玩、写评论。文字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拉近了许多人的情感,在小小的方块字中,散发着暖光。文字开始拓宽着我的生命,它像一叶水草,柔弱旖旎,又是那样的坚韧,静静地在心底生长。
2
我和他也是偶遇,相识在食堂中。刚上班的我没有饭票,恰巧换饭票的人又不在。他大方地请我这个陌生人吃了一顿饭。之后的一个雨夜,他陪着我走了好几个小时,陌生感在雨丝的滴答中,渐渐消融。我们接纳了彼此的生命。
雨的季节,总是伴随着潮湿闷热。一度,我们渴望冬季的到来,冰雪的世界可以覆盖烦躁,洗涤沉寂。一度,我们爱上了雪。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就像是我们的心事,堵在了心头,我们看不到彼此的面容。雪花像一个妖精,我们痴迷它飞舞的样子。
日子游离着,雪融化后的污渍飘浮在生活的缝隙里,泥泞住进了心里。在彼此的眼里,我们像两个面目全非的雪人。对我们来说,冬天不再像冬天,暖和的也不像春天。阳光早已不像冬日那样,却像夏天的样子,街边的树木没有绿意,却盖满了灰尘,简直是难以忍受。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一个爱哭的人。泪珠滚落在胸膛,瘦弱如排的肋骨,暴露出我所有的心事。文字悄悄地伸出手,接住了一颗颗剔透,化为五彩的线铺满如溪水般的心;化为耀眼的黄的泪滴,粘合在碎裂的玉石上。阳光的花束如万枚金针,穿起泪水,一粒一粒安置在泥土的芳香里。
那时,我将心沉在了文学作品中,厂里的图书馆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张恨水的《啼笑因缘》、都梁的《血色浪漫》、《亮剑》开启了我文学之路,随着主人公命运的沉浮,我的人生感悟多了起来。一篇篇小小的佳作从厂报副刊走了出来。至今这两位作家都是我的最爱。之后我涉猎的作品逐渐多了起来,托尔斯泰、哈代、村上春树、余华、沈从文、老舍……他们的文学作品擦亮了我的双眼,眼中的世界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发生了变化。
莫言的文字,成了我们俩的红娘,我惊奇地发现,他对文学作品的鉴赏力与我竟是那样的合拍。厌烦、争吵变成了对文学作品的探讨。两个人的文学作品研讨会,成了生活的调味。都梁的《大崩溃》是我们俩认同的作品,从文学人物延伸到生活中,责任、忠诚两个词是我们讨论最久的话题。
此时,我明白了,“最牢靠的婚姻关系不是怦然心动、风花雪月,而是思想深处的价值观乃至外在条件的匹配,婚姻找的不是最心动的人,而是最适合的人。”连日的大雪悄然隐退了。初雪的记忆又回到了那個雨夜,经历过四季轮回之后,面对生命中的爱,我明白,文字就像大力水手的菠菜,承载着我的生命,它的力量让我看到了阳光、诚实和崇高。
3
和《冬日的回响》相遇在北师大的老故事餐厅。2014年的12月份,我有幸来到鲁迅文学院学习,作为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15期的学员,我与诗人娜仁琪琪格成为了同学。报到那天,她轻扣我的门扉。打开门一看,一位长发披肩、眼睛大大的、脸上漾着暖阳般的女子站在门外,温暖毫无保留地闯了进来,那一刻,我就认定她是我的姐姐了。娜仁姐姐是写诗歌的。她送给我3本《诗歌风赏》,这本杂志装帧精美,是全国第一本女性诗人杂志,她是主编。经她推荐,许多女性诗人在这个平台上,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作品。
她是谦和的,那天带着我、俏梅姐和藏族的两位同学一起来到了北师大,聆听散文诗朗诵。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集会,第一次见到许多偶像。我像一个狂热的追星族,一次次地索要签名。他们是一群热爱诗歌的人,因为共同的热爱集结在一起,大声诵读创作的诗篇。他们是散文诗的引领者、坚持者,为散文诗寻找着生长的方向。周庆荣、灵焚是领军人物,周围有潇潇、安琪、爱婓儿、娜仁琪琪格、贝里珍珠。因为相信走到了一起,因为相信文学的路可以安放自己漂泊的灵魂,他们用自己的声音在冬日唱响时代的诗歌。
“只有冬天,才能让生命学会在寒冷中取暖。”
“零度以下的大地,阳光仅够用来呵护藏在泥土表层的种子越冬,那些为春天储备的嫩绿,需要一场大雪的体温。”
诗歌的魅力,穿透冬日的雾霾,“那时,过往的岁月都会在每一道皱纹里回暖,朝着春天的方向,缓缓地流,薄薄地流……”
屋内的温度像是阳春三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绯红,人与人挨得很紧,却没有任何不适。我拿着作品册,跟着诵读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默念,文字像是开河的流凌,在春风的吹拂下,一下子拉开了口子,积攒了一冬的沉寂瞬间裸露在阳光下,欢畅的心绪如细碎的金光铺洒在心河中。
那一刻,文字的风情万种,在坚持的美好中,像一粒种子飘进了我的梦中。也许它会开花、结果,也许会走进另一个院落,化做另外一枚种子。不论如何,它将最美的一面给予了我,让我寻到了安顿身心的方式。
4
《罗拉快跑》是一部引人深思的电影。整部影片,就是罗拉要在20分钟之内筹集10万元,去救认识一年半的男友。影片呈现了三种不同的假想,三种思维三种结局:一是罗拉的男友没有等到她,冲进超市进行抢劫,罗拉看到了没有办法帮助男友,结果被警察围堵,自己中弹身亡,在死亡的一瞬间,她确信自己的爱情,怀疑男友的真爱,问道:“你真的很爱我吗?”;第二种罗拉为了男友,抢劫了银行,成功逃脱,见到了男友,可是男友却被车撞死了,男友在临死前,怀疑持久的爱,问罗拉:”我死了,你会不会很快爱上别的帅哥?”;第三种罗拉进赌场,幸运地赢了10万元,男友也意外地看到捡到他丢失10万元钱的男子,索回钱,一切难题烟消云散。两人开始了新的不一样的生活。
罗拉的可贵,就是用20分钟的时间,奔跑地做了一件她认为最重要的事,找到10万元,救男友。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可男友是自己生命的一种承载方式。
三种奔跑浓缩了众生百态,20分钟的时间,就像我们生命的长度,我们只有一种选择,只有一个结局。在人生的路上,我们会遇到好多的人,会做好多的事情,太多的偶遇,成就了我们生命中的交集。在交集中,因为遇见,承载生命的方式多种多样。年少时,父母承载着我们,长大了,我们寻找着与自己贴合的生命方式。它就像生命中的初雪,纯洁而高贵。我们渴望那一份欣喜,那是盼了一个轮回的期待,虽然我们不知道它来到的时间,也许在早冬时分,也许在冬将归去,也许是午夜梦回,也许是你欢笑的时候,也许在你转身的一瞬,它就拥你入怀,伴随着惊喜与无尽的想像。落入口中的那几朵,与你有着怎样的前世缘分?
文字像一个小精灵,随着一场雪翩然而至。在芸芸众生中,它看到了我,第一次见到雪的我,竟在白色中分辨出它铅色的身影,我们彼此看到了,“没有美丑,没有自信与否,只有投入的美丽。”远方的群山,在目光地延伸中更加清晰,愈加坚挺,我似乎听到了奔跑的脚步。
我静穆无言地凝望着一片一片飘落的轻柔。此时,我的大地呈现一片白色。我知道,此生,因为这一份遇见,我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