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摇梦

2015-06-10 06:52谢宁远
故事家·星薇 2015年9期
关键词:印花布老友乌镇

作者简介:谢宁远,95后好少年。依赖旅行但并不鼓吹人人在路上;嗜甜如命,热爱烘焙,立志成为男作家中的最帅甜品师,背包客中的最萌大长腿。已出版作品《荆棘女王》,新书《许你晚风凉》2015年已上市。

进入江南的第一站是乌镇。

三四年前,我先后两次来过乌镇,那时还是被成堆课业压得吐血的高中崽,哪顾得上看风景,但凡能趁假期逃离教室,就已兴奋得晕头转向。今夏重新站在这里,景色大抵没变,我的眼里却有了新的光亮,也确实见识到了古镇暗藏的新风情,由此深觉电影《一代宗师》里那句台词有多贴切: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那时自己的目光全落在河岸两边错落对望的白墙青瓦上,夏日浙江刚落下一场骤雨,又飞快地切回蓝天白云的晴好天气,于是每一寸光景都在充足的湿气里显得格外通透明澈,连光線都变温柔。岸上住家灰蒙蒙的窗台上放着几株植物,疏朗,青郁。宅子表层结着厚重斑驳的垢,那是时光的茧,有着陈旧的好看。这里是我曾经认为静美安宁到无与伦比的地方,当然,现在仍然是。

和老友一起插科打诨地走在巷口石板路上,我便与重复观赏过的景一桩桩地照面。

书写着“晴耕雨读”的褐色牌匾,《似水年华》里黄磊修古籍的阁楼,新《红楼》里夜河花街灯如昼的情状都不曾变,我却已与当年来这儿的样子大相径庭,个子高些,瘦些,杂草似的头发不见了,站在相机镜头前的神情变得松弛平静,从少年往青年走了一大步。

出于好奇心,我让朋友在晾晒蓝印花布的院落里为我拍了张照,想回到家翻箱倒柜,找出当时同样地点的照片,看看这些年我究竟经历了如何的面目全非。记忆没错的话,那天的我将高悬在日光里的蓝印花布当作了捉迷藏的道具。

四人并肩一路笑着顺着古老榕树的阴影走,吃了特制的青团子,甜的是塞了冰糖豆沙馅,咸的则是豆干梅菜馅的,又大口喝当地人酿的青梅汤,味道虽都算不得完美,终究深含着这个地方的烙印。

曾经,我幻想来乌镇一个人生活,租下一栋风雨欲来的旧阁楼,白日里关着窗躲开万千游客睡觉,到入夜时分再苏醒过来,或是伴着窗外漆黑天幕中乌篷船的轻微水声写作,或是套上衣服走到夜凉如水的河对岸,在镇上的酒屋里寻一个微醺,摇摇晃晃地看桥两侧的灯火。

后来,又走了更多的地方,我先后将这个关于一个人生活的乌托邦之梦锁定在了鼓浪屿、越南的下龙湾、白雪皑皑的富士山脚下、坐拥最蓝海岸的芭堤雅等等,数不清。但日子久了,才发觉它们都不是我真正能长久停留的地方,于是心里的目的地仍是未知的下一站。

就像这次,周围人听说我和三个老友,在浙江逾四十度的鬼天气里去旅行,都觉得我们疯了。

但我自己知道,比起汗流浃背,身上布满阳光留下的发红发烫的足迹,在高温无遮无拦的世界里背着包感到目眩,我更害怕的是想走出去,却没有立即动身的自由。

其实很早我就看清晰了,世间有它的辽阔壮丽,也就必然也有它的孤独和背光面。许多人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平静无波的爱情和工作里就可以收获人生中细腻的温情和满足感,但我并不是这一类人。我就是要靠着不断地出发,在孤独和不安的旅途里,一脚一脚地碾过自己身体里那些毫无缘由的躁动,和对生活横眉冷对的怨艾,用疲惫而偶尔收获小小惊喜的经历,去喂养自己心里的那头困兽。它一直在奋力地撕咬牢笼,却苦于牙齿和脑袋的坚硬不胜钢铁,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在闷热腐朽的泥淖里。

它让我在青春期表现出一种魔鬼一样习惯性对别人轻易亮出触角的怪毛病,为此许多原本带着善意的人被我吓走,也有原本就在我世界中央的人被我刺中,痛得很深。

那些都是要偿还的,以各种难以察觉的方式,这个,我也很清楚。

如今渐渐迈出这段时光的我,当然也后悔。我后悔自己年少时,为了万无一失地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东西,打碎了诸多亲近的心和温和的日夜,搞砸了诸多原本属于我的情感关系。

但后悔归后悔,我明白王家卫为《一代宗师》设计的另一句台词也是赤裸裸的实话:“人生无悔?无悔的人生该是多无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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