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人形纹的图形表征与文化内涵

金 蕾， 陈建伟

(青岛大学 纺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黎锦人形纹的图形表征与文化内涵

金 蕾， 陈建伟

(青岛大学 纺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071)

人形纹在黎锦纹样中最具多变性和代表性，其选材与形式包罗万象，蕴涵着丰富的民俗习惯和民族精神，是深入了解黎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突破口。通过总结前人研究和实地调研，对黎锦中大量的人形纹样加以分析，从发展缘由、选材与表现形式、纹样的文化内涵等方面进行梳理，归纳黎族宗教信仰与以人为本思想对其起源变迁的影响。按照地域、选材、构图、造型、色彩5个方面概括纹样常见的表现形式，展现出黎族人民将精神文化与审美艺术完美结合的高超技艺。就幸福吉祥寓意和传统祖先崇拜思想2方面探讨了纹样的文化内涵，指出黎锦中大量出现的人形纹表达着黎族人民追求幸福生活，歌颂美好品德，祈求获得祖先庇佑的愿望。

黎锦； 人形纹； 图形表征； 文化内涵

黎锦是海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被誉为织锦中的活化石。千百年来，黎族人民创造了数百种造型各异的黎锦纹样，其中人形纹的数量最大、变化最多。学术界目前对其尚无明确定义，一般认为以人物作为主体图案，表现人的形象或人类活动的纹样都可被称作人形纹。其特征是只表现基本轮廓而不苛求写实，风格夸张粗犷，看似简单的线条却蕴藏着黎族人民丰富的精神内涵。黎族织锦人形纹的大量出现，是这一民族心理的外在反映，织锦纹样成为保存和传承民族信仰以及民族心理的重要载体[1]。为更好地传承和发扬黎族织锦文化，本文通过探讨不同因素对其发展的影响，以及图形表征的分类描述，解析出人形纹丰富的文化内涵。

1 黎锦人形纹的发展缘由

1.1 黎族传统宗教思想的影响

万物有灵是黎族原始宗教信仰的中心思想，从最初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生殖崇拜，最后发展为祖先崇拜，无一不与这个核心紧密相连。灵即灵魂、鬼魂，黎族人将一切能左右其生产生活的东西都称为鬼，其中最强大的是祖先鬼。这里所指的祖先主要包括2部分，即以父系氏族为核心的正常死亡的男性和在某一领域做出过突出贡献的能人英雄。每逢重大节日或遇到天灾人祸，人们就会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或巫术活动，通过祭祖祈福、超度亡灵、驱鬼治病的途径来慰藉心灵。黎族妇女将融入智慧创造的祖先纹和祭祀舞蹈纹织成黎锦穿戴在身上，体现了子孙后代希望被祖先庇佑的心理和对祖先的敬仰与感恩。

1.2 黎族以人为本思想的影响

黎锦中重人轻物的现象说明黎族人重视人的存在，大量出现的人纹是对群体力量的歌颂和赞美。有些学者认为人形纹实际上是蛙纹或人蛙纹。 如孙海兰等[2]认为大量出现的蛙纹不仅起到了形式美的装饰作用，而且还与黎族早期的生殖崇拜观念息息相关；王星等[3]认为菱形化是黎族织锦纹样蛙纹最显著的特点：蛙的四肢、头和整个蛙纹几乎都呈菱形化。这种观点主要是根据黎族族源百越族普遍崇拜青蛙的习俗，还有人形纹中出现脚蹼和菱形轮廓的外部形态来阐述的。但是根据作者的实地考察，蛙在黎族人心中是很低等的动物，不存在崇拜一说，也不认为人是由蛙变化而来，所谓人蛙纹其实就是人形纹。人的四肢之所以会出现弯曲、内折、外翻、插腰、上举或下落的状态，是由于采用了抽象、夸张的艺术手法，而且脚蹼的观点也有所欠缺，仔细观察人物会发现四肢末端出现三趾、四趾、五趾的情况都很常见，并不是为模仿青蛙三趾脚蹼的形态，而是织造者个人把握人物形态的理解方式不同，因此不能仅根据外形就判断是蛙纹还是人纹，正是怀着对人本身的赞美和崇拜、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黎锦中才会出现大量表现黎族生产生活场景的人纹图样，如婚礼图、丰收图等。

2 人形纹的选材与表现形式

从地域分布上看，由于生活的地理环境、风俗习惯、文化经济等方面存在差异，黎族内部可分为哈、杞、润、美孚和赛5大方言。哈方言区的人形纹外形夸张，多为四肢向外翻转，手叉腰的形象；内容丰富，具有很强的叙事性和趣味性；除了简单的人物形象，还添加了诸如首饰、纹身、生产工具、生活场景等内容，图1示出哈方言的舞蹈纹。杞方言的人形纹在造型上多以正平视的形式表现，有些地方由于图案比较多、又复杂，为突出重点部位，杞黎妇女在织好图案后，再加刺绣花纹加强轮廓，沿织边补充以增强图案的色彩感，称为“牵”[4]，图2示出杞方言的叠人纹。润方言形成了以大力神纹为代表的人形纹样，采用图中图的构图方式织造出颜色鲜艳的满地花纹，图3示出润方言的大力神纹。赛方言人纹最大的特点是图案细小，造型抽象变形，少有装饰，在矩形或菱形的小格子中织有相同或不同造型的人纹，图4示出赛方言的变形人纹。美孚黎纹样多使用扎染技术，人纹线条较细，四肢和躯干由夸张延长的折线构成，肩膀、胯部、关节处用短横线条强调了人物形态，图5示出美孚方言为人与鹿纹。

图1 舞蹈纹(哈方言)Fig.1 Pattern of dancing(Ha dialect)

图2 叠人纹(杞方言)Fig.2 Pattern of bonding(Qi dialect)

图3 大力神纹(润方言)Fig.3 Hercules(Run dialect)

图4 变形人纹(赛方言)Fig.4 Pattern of deformed (Sai dialect)

图5 人与鹿纹(美孚方言)Fig.5 Pattern of human and deer (Mei Fu dialect)

选材方面，以祖先鬼为主，包括大力神纹、鬼纹、祭祀舞蹈纹等；还有以人为活动中心的场景图，如婚礼图、狩猎图、丰收图、纺织图等；根据神话传说改编的图案，如鹿回头图、三月三节庆、七仙女的传说等；有特殊含义的人纹，如表现母子亲情的孕母纹、福寿安康的寿星纹等。

构图方面，主要通过二方连续伸展、叠加重复、交替排列、镜面对称、方块分割等方法来表现人形纹的形式美。杞、哈方言人形纹中常出现将人的身体互相重叠，共用一个身体或者头部的情况，令人物形象更高大。而润方言的大力神纹则采用套图的形式，巨大的母体人纹中布满较小人像，小人里甚至还包含更小体积的人纹，画面饱满，结构严谨，使大力神显示出力大无穷、气势磅礴的视觉效果。还有一种常见的构图方式，即重复排列的人纹被分布在横竖交织的格子中，看似中规中矩，然而每一道横向条纹甚至每一个格子内的人纹图案都有或多或少的区别，显得灵动活泼。

从造型上看，黎锦中的人形纹不注重写实描摹，只表现基本人物形象，在此基础上夸张变形、抽象概括、合并简化。图案一般以正平视或侧平视的角度展现人或人与物的结合，线条以直线为主，曲线或散点为辅，在表现人的四肢和躯干时大都采用直线或折线作为纹样轮廓，少数描绘舞蹈、婚礼等场景的人纹会出现曲线或弧线，在表现人骑马或赶牛等生活场景时，往往将人的下半身与动物合并起来，成为一幅组合图案。

色彩方面，底色以黑、蓝为主，庄重大方，耐洗耐用。哈黎喜用红、白、褐色交织成花，视觉上形成立体的三维效果；杞黎人尚红，红色提花，并用白线通过“牵”的手法勾勒出轮廓，黄、绿点缀于其间；润黎以大红色为主调，黄、绿、白交映显示出颜色鲜艳的满地花纹；赛方言善于运用蓝、紫、绿等鲜艳彩色勾勒简化变形纹样；美孚黎的扎染技术使得颜色相对单调，黑、蓝、棕色为底，未染色的白色部分形成花纹。

3 人形纹的文化内涵

3.1 幸福生活与美好品德

每个纹样都不会凭空出现，背后一定蕴涵丰富的文化寓意，正是因为人们将情感和生活以织绣的方式记录在黎锦上，才会有今天流传下来的数百种形态各异的纹样。大量出现的人形纹包含黎族人民对幸福吉祥、多子多福、丰衣足食等美好生活的期盼，同时歌颂了人类勤劳勇敢、诚实善良的道德品质。这些人形纹或抽象夸张或具象生动，有的体积较小，采用重复叠加的方式二方连续排列，显示出人类群体力量的伟大；有的体积占据整个画面，周围布满辅助图案，有主有次，歌颂了英雄式人物的无所不能；有的娓娓道来，按照人物出场顺序以此排列，呈现出黎家生活其乐融融的场景。黎族妇女将她们日常生活中所看所想都融入到织锦图案中，加以提炼概括，并发挥想象，将一切美好的期许都蕴藏在纹样中。如戴耳环的妇女象征财富；手执权柄的男子象征权力；歌颂亲情的孕母纹；寓意健康长寿的寿星纹；体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骑牛纹、人骑马纹、人鹿纹等。另外，许多取材自人们生产生活场景的纹样详细记录和再现了黎族社会的发展，如狩猎图(见图6)体现了黎族先民勤劳勇敢、顽强拼搏的精神；婚礼图(见图7)采用横列平铺的叙事手法将黎族传统婚礼中迎亲、送亲、送彩礼、拜堂等过程完整再现，表达了人们热爱生活、歌颂爱情，追求人丁兴旺、部族繁衍的思想；丰收舞蹈图(见图8)描绘了节日庆典人们欢欣鼓舞的热闹场面，体现出人们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和能歌善舞的民族特质。还有许多的图案，如纺织图、隆闺图、赛牛图等，虽然主题不同，表现手法各异，但是追求幸福生活和歌颂美好品德的思想始终贯穿于每种图案。

图6 狩猎图Fig.6 Hunting

图7 婚礼图Fig.7 The wedding

图8 丰收舞蹈图Fig.8 Dance for harvest

3.2 宗教色彩的映射

宗教的一个很重要的特征是对于人格化的神和代表他们的偶像的信仰[5]。黎族民众将各种自然现象的原因解释为某种异己精神力量的活动，并以感激、虔敬和畏惧的心情对之加以崇拜，力求与之修好[6]。在精神力化为物质的过程中，人们将这种崇拜之心表现在黎锦图案上，希望通过穿戴的方式获得心灵的慰藉和安定。

3.2.1 黎族传统宗教思想

在黎族人带有浓厚原始性的宗教中，信仰鬼灵最为重要，一般黎人的心理世界中，除了人的现世，就是鬼的世界。黎人对疾病灾祸的恐惧，使他们相信死亡人的魂魄会变成各种各样的鬼灵，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灵们会左右世人的生活和命运[7]。黎族人认为肉身和灵魂是二元存在的，失去肉身后的人以灵魂的方式继续存在于阴间，可在人鬼两界自由游走，从而影响人类的生产生活。为安抚心理的恐惧，最大程度地避免受到鬼魂迫害，人们经常举行祭祀、巫术活动，并把这一过程记录在黎锦中，如哈方言的鬼纹采用2种深浅不一的颜色，亮度高代表在世间生活的人，亮度低表示存在于阴间的鬼魂。在为死者超度亡灵时，参加丧礼的妇女必须穿上织有鬼纹的服装，祖宗才会认领死者亡魂，死者在阴间才能顺利的生活；再如祭祀舞蹈纹中的跳鬼图仅由2部分构成，主体纹样为人纹，代表了施展巫术的祭司，即鬼公或娘母，其两侧分布了数条雷纹，代表引起病灾的雷公鬼，图案运用对比强烈的两色象征巫师在做法时能够通灵人鬼两界，将不好的鬼驱除，看似简单的图案内蕴涵了丰富的黎族传统宗教思想。

3.2.2 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祖先崇拜，除人类先祖崇拜，尚包括图腾崇拜等。而狭义的祖先崇拜则仅仅指人类自身的崇拜[8]。祖先崇拜由鬼魂崇拜发展而来，祖先鬼是法力最大的鬼。黎族人相信祖先死后，如果能被风光安葬，尽心供奉，就能保活着的人平安，受到祖先庇佑，若随意提及祖先名字或对其不尊敬，则会受到严酷的惩罚。这种以父系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信仰从另一个层面上团结了氏族的思想，使缺乏道德法律意识的人们能够被统一的思想约束，彼此遵守约定，互相关照。受祖先崇拜思想的影响，祖先纹在人纹中占的比例最重，各个方言的黎族妇女都喜欢将代表本族祖先的纹样织绣在黎锦中最醒目的位置，以满足每时每刻都受祖先庇佑的心理。

3.2.3 大力神崇拜

大力神从本质上也属于祖先的一种，但是它是一类特殊的人形纹，具有与众不同的文化根源与表现形式。从黎族的创世神话来看，《大力神》中的巨人，拱天射日力大无比，造化万物，智慧无穷，临死前大力神还撑起巨手把天牢牢地擎住[9]。这类始祖英雄，是原始人通过想象将他神格化的结果，也是人们企图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的理想化身[10]。润支系方言中的大力神纹采用套图的方式，在粗壮健硕的母体大力神中分布了与其夸张、抽象的形象一致的小大力神，有的还填充了卍纹、S纹、甘工鸟纹、波浪纹、谷纹等装饰性纹样，象征着祖祖辈辈携手共创丰衣足食的生活，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4 结 论

作为黎锦中比例最重的纹样，人形纹在形成缘由、款式类别、内在含义等方面较其他纹样更具研究价值。其图形与黎族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传统信仰崇拜息息相关，是人们在长期的生活劳作中形成的对自然、社会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是黎族人民精神世界与审美艺术相结合的表现形式，蕴涵了社会发展历程、宗教信仰、情感寄托等丰富的文化内涵。

FZ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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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earance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Li brocade humanoid pattern

JIN Lei， CHEN Jianwei

(The College of Textiles & Fashion, Qingdao University, Qingdao, Shandong 266071, China)

Humanoid pattern is the most variability and representative in the Li brocade, Whose theme and form contain local customs and spirit. It is an important breakthrough to depth understanding of Li culture. The article expatiated systematically the cause of development, themes and molding style,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humanoid pattern. The factors that affect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can be summarized at two aspects, the one is religion, the other is people-oriented awareness. Its various manifestations can be discussed from the aspects of regional, themes, composition, shape and color. Li brocade reflect that 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spiritual culture and aesthetic. The article discuss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auspicious implies and traditional ancestor worship, pointing out that Li people expresse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good moral character and ancestors blessing.

Li brocade； humanoid pattern； ancestor worship； cultural connotations

10.13475/j.fzxb.20140602505

2014-06-13

2014-09-11

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资助经费项目(J14WJ20)

金蕾(1991—)，女，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服饰。陈建伟，通信作者，E-mail：jwchen@163.com。

TS 94； J 5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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