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陆苹果的自尊心终于在第三节课爆发了。
班上的男生不知道是哪根筋又搭错了,讨论起了班里外形最奇葩的女生,陆苹果分分钟成了炮灰。
“你看她的名字,不仅引领了广场舞,还引领了电子市场。”
“对对对,还有她一头卷发,很适合引领烧焦了的东西。”
……
很快话题就变成了陆苹果的外貌点评大会。圆珠笔在本子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陆苹果不想在意,心里还是碎成了一块一块。
镜子就摆在笔袋的第一层,陆苹果悄悄地环顾了四周一眼,又飞快地掀了一下笔袋,偷偷摸摸地使劲按了按额前最卷的几根头发。
如果按照小说的套路,这时候应该有个男生站出来让那群幼稚的人闭上嘴巴,有时间还不如回家先自己照照镜子,可是小说的情节是为那些优秀又漂亮的女生服务的,陆苹果不一样,她唯一有的,便是那种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勇气。
“你们能不能把嘴闭上?”陆苹果气壮山河地吼道。
男生们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却更大声地说了起来。那个叫张千阳的男生还吹着口哨学陆苹果的样子大吼,引得班里笑声连连。
陆苹果不吱声,她把卷卷的刘海儿尽量压低压直,鼻子有点酸酸的。
陆苹果想起,前段时间她把这些事情发在一个吧友都很友善的贴吧里后,得到了很多回复。
有人说,“楼主太善良了,一定要严肃一点,杀杀他们盛气凌人的气势。”
有人说,“这样的人每个班都有,楼主不要理他们。如果需要,免费邮寄赠送一对耳塞。”
还有人说,“楼主花一两百元去理发店把头发拉直就可以了,一定美美的。”
陆苹果咬着嘴唇想,口袋里一共有二十元钱,把头发拉直妈妈估计不会同意。想到这里,陆苹果抓狂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明明父母都是一头柔软的黑发,可是为什么她偏偏是一头卷得其丑无比的短发?上帝关上了一扇属于她的门,也没有记得给她再打开一扇窗。
回到家后,陆苹果向妈妈提出了拉直头发的想法,妈妈的反应令她异常气恼。
妈妈拿着锅铲穿着紫黑色的围裙粗着嗓门吼,“说了多少遍了不用管你的头发,心思都放到这上面了能学好习吗?”
陆苹果怯怯地小声说,“可是同学都笑话我。”
妈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谁笑话你?啊?你说是谁,我去找他。”
陆苹果不出声了,眼泪哗啦哗啦地不住往下流,她想,不过就是想像同班那些女生一样,把头发拉直,变得好看一些。邵子宁说过,十六岁是女生最尴尬的年纪,时尚一点古板的家长不同意,听父母的话整个人就幼稚得像个笑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陆苹果连头都没敢抬。
陆苹果沮丧地拽了下书包,想回屋里写作业,包里还有一本张小娴的书没有看完呢。没想到厨房里妈妈爆炸性的声音伴着炒菜声又传了出来,“前几天要买圆领衫,再前几天要买松糕鞋,还有什么铅笔裤,现在又想把头发拉直,心思在学习上吗?不想学算了,别浪费钱。”
一股怒气从陆苹果的心里蹿了出来。她低头看看自己,依旧是一身洗得发旧的衬衫和运动鞋。“我提的这些你满足一样了吗?”
伴着声音出来的,还有眼泪。陆苹果已经习惯了哭的感觉了,鼻子酸一下,心里自卑一下,眼泪咸咸的、涩涩的,心里像藏着一颗柠檬一样的酸糖果。
陆苹果又想到了邵子宁。
如果上上个月没有把自己所剩无几的钱用来给他买生日礼物的话,再加上现在有的钱,一百来块应该也够去一家不好不坏的小店做个洋气的梨花烫或是直发。
可是……陆苹果不再理妈妈,把屋门反锁,从抽屉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手表。店主说:“这块表上劲后可以走很久很久。”陆苹果没有给它上劲,而是把时间调到了五点二十分二十秒的位置。
几天前邵子宁就说了,生日会开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会请全班同学一起去,陆苹果已经跟补课老师请好了假,她想好了,年轻的时候再不勇敢就没有机会了,那天下午五点十九分,她要把表送给邵子宁,从他拧动发条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时间便是从陆苹果想诉说的“我爱你”开始的。
这几天阳光很好,白昼被拉得很长,陆苹果用手把头发全部弄到脑后,窗户上映出的模样竟也和远方玫瑰色的晚霞一样闪耀着光芒。
如果能把短发拉直,再烫个梨花烫正好铺在肩上。穿上那种领口有一个蝴蝶纱结的圆领衫、铅笔裤和松糕鞋,就再也不会有人嘲笑她了吧,邵子宁也就再不用忍笑忍得那么辛苦了。
思绪翻转回之前不知到第多少个日夜。某个课间,一个调皮的男生扮着鬼脸说陆苹果的打扮是农村一朵苹果花时,全班哄堂大笑,有的人甚至笑得摔下了板凳,只有不远处的邵子宁在忍着笑,嘴角被他强行撇下来,阳光落进他的眼睛,格外好看。
陆苹果便是从那一天开始收藏起他的名字的,她想,邵子宁应该是个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不会像其他人那么肤浅。
回到学校后,陆苹果依旧时不时充当一下小丑的角色,日子却随着周末将近而变得越来越不同。
周五的晚自习化学老师上了一个小时的课后,突然玩心大动,让他们玩一次真心话的游戏。人数太多,化学老师说,每个人都把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写下来,还要加上原因和开始时间,写完后一起放在讲台上,她随便抽几个念给大家听。当然了,这是匿名的,但是大家猜出来也没办法。
一瞬间班里乱成了一锅粥,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胡闹吗?有人大夸不愧是刚毕业的老师,真威武。有人则是红着脸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但除了陆苹果,每个人却又都在奋笔疾书。
陆苹果愣了一下,还是犹豫着认真写了下来。
“真心话还作假就不好玩了。”化学老师说。可是真心话太真实就成笑话了。
全班七十个人,化学老师第三个便抽中了陆苹果的纸条,全班毫无例外地把目光送到了陆苹果和邵子宁那儿,在一片起哄的混乱声中,陆苹果低着头,垂下的卷发却没能挡住耳朵不自觉搜索到的对话。
“子宁,你还忍着笑?你什么时候成正人君子了?”
“啊?那天我嘴角裂了,不忍着笑行吗?”陆苹果惊讶地抬起头,迎上了邵子宁不经意间投来的一个嫌弃的眼神。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稀薄,陆苹果使劲把头埋进课本,化学老师没想到会这样,一边控制着纪律一边抱歉地望着陆苹果,而陆苹果只是不停地想,千万别有人看到她发烧的脸,不然她该又多了一个胡番茄的外号了。
这晚回家的路似乎特别漫长,陆苹果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渣。日暮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深邃的夜,陆苹果受伤的心经过晚风的洗礼也平静了不少。
打开门后,妈妈劈头盖脸地冲着她骂到,“你又野哪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陆苹果不吱声,板着脸跑进自己的屋反锁了门,任妈妈在外面怎么敲喊都不理不睬,直到门外的声音弱了一些,爸爸对妈妈说,“偶尔也该给苹果放个假,让她自己干自己的事吧,晚饭留在桌子上就行了。”
张小娴说,当爱情缺席的时候,学着过自己的生活。过自己的生活,就是跟自己谈恋爱,把自己当成自己的情人那样,好好宠自己。
陆苹果一边想着这句话,一边拿出了那块手表。其实手表是她自己最喜欢的款式,之前她一直在担心送给邵子宁后,会不会被嫌弃女性化,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陆苹果拧动表盘边凸起的小纽扣,把时间调快、调准。想起前几天预备的告白行动,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从指针走动的这一刻开始,她不用再担心邵子宁是否会喜欢这块手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突然觉得,以后自己的时间也是从五二零开始的。
没有人理解自己没有人喜欢自己也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自己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