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上期回顾: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将小言带走了,随后七娅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直到莫非出现,她才哭出了声……
山猫大叔
7月6日下午,邮局打来电话,说有奶奶的包裹。过了一会儿,有人将包裹送了过来。
送包裹来的人是颜料叔。以前,他是镇上卖颜料的,年画艺人们的颜料大都从他铺里购买。
“好沉,所以帮着捎了过来。”颜料叔将包裹放在门口,对奶奶大声嚷道。
“你可帮我大忙了。”奶奶说笑着从院里迎了出去。
“对啦,你还准备做颜料生意吗?”我听见奶奶问。
“你们如果还画,我肯定义不容辞地还为你们服务。”颜料叔说。
“那说定了?”
“说定了!”
奶奶和颜料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奶奶,包里是什么东西?”颜料叔一走,躲在屋内的梅萌便立刻闪了出来。看来,为了我的那些牙齿印,她真决定蛰伏到底了。
“打开不就知道了?”我剜了她一眼,想拎起那包东西,可好沉啊!
“是好东西啦。”奶奶弯下腰,麻利地解开了系着包裹的绳子。
梅萌和我伸长脖子。包裹里有许多小袋子,每个袋子上都有一个标签:
茉莉花。
玫瑰花。
毛茛。
雏菊。
桔梗。
满天星。
一串红。
山茶。
月季。
三角梅。
……
是花种!
一袋袋黑色的、棕色的、咖啡色的、灰色的花种!各种各样的花种!
“是你爸妈在省城买的。”奶奶喜滋滋地对梅萌说。
“走的时候,对他们讲过这事,还以为过一段时间才捎回,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奶奶拿出一袋又一袋的种子。她将它们一一摊放在面前,惬意地看着,仿佛正检视着一支独属于她的部队,一支鲜花部队。
“你又要种花了,奶奶?”梅萌欢叫。我也想叫。有鸟从草梨经过,风中传来它们的振翼之音,继而在我心里掀起风流,我也想赶快去干点什么哦。
“尹剑,绰号山猫大叔,《老鼠嫁女》,草梨镇耳朵巷9号。”清单上的第二行清楚地写着。
山猫大叔?
是我记忆中那位络腮胡汉子吗?就是那个爱站在门口,粗着嗓门打趣我们上学考鸭蛋的猫叔吗?
“七娅,又要出去?”奶奶手中托着一袋花种,从放着杂物的东厢房内急急地探出了头。
“嗯。”
“去找同学?”
“嗯。”
“对啦,你回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胡豆和小满就住我们隔壁那院。”
“什么?”我跳了起来。
那俩家伙居然住到我眼皮底下!
“你绘莲阿姨也去省城了,胡豆和小满前几天随你丁伯伯去外婆家帮忙建房,估计就这两天回来,到时你可以去找他们玩。”
“哦。”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奶奶,脑海中却立时浮现出一个尖嘴猴腮、长着龅牙的家伙和一个浑身胖圆得像冬瓜的“坏蛋”。他们一个叫胡豆,一个叫丁小满。他们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兄弟”。我们曾同窗近两年,是典型的冤家死对头。
“上次,胡豆还来问过你呢。”奶奶又说。
“他没事找抽啊。”我嘀咕。
“你说什么?”奶奶没听清。
“我说他没事找抽。”
这次,奶奶听清了。
“他没想找抽!他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奶奶说。
我无语了。
“我出去啦。”
“早点回来。”奶奶在身后柔声喊道。
我没有再理她。我快步穿过空荡荡的院前店,一股残存的淡淡的油漆味、灰浆味迎面扑来。
酋长趴在店前,无精打采地望着南面,那个它曾经待过的草梨的方向。
“喂。”我招呼它。
“汪!”它低低地应着。
“我去找山猫大叔,你去吗?”
“汪。”它迅速地站了起来。
夕阳中,整个草梨涂抹上了一层蜂蜜的颜色,有不少人在这层蜜色中忙碌。前几天,我刚回草梨时,整个镇除了崭新的房子还是崭新的房子,但最近这两天,整个镇却突然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那些悄然站在街头的柳树和小银杏。听说,有大卡车从很远的地方将它们拖来,又有人将它们栽种在街道的两旁,还有每栋新房的门前。现在,有人在为那些树浇水,还有人站在街边看着我。
是胡豆!
居然是胡豆!
“说曹操,曹操到。”他还真应了这句话啊。
“去,回家去。”我吆喝酋长。我不想让它看见我和一个男生说话。
“汪——”酋长委屈地叫了一声,不肯离去。
“快滚!”我抬起脚,作势又要踢它,它才拖着瘸腿慢腾腾地转了身。
“嘘——”站在街边,挎着一个帆布包的胡豆朝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我听黑哥说你回来了,没想到还真回来了。”胡豆笑起来,一张露出龅牙的大嘴搁在他削尖的脸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有,他能不将黑棋子叫得那么肉麻吗?
我不想理他。我还有事呢。
“怎么,不想见我啊?我可是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就从外婆家溜了。”
“你不想再帮你外婆干活了?”我将脚蹬在街沿上,斜瞥他。一年不见,他没见长,只是以前流里流气的中分发型居然也和黑棋子一样剃成了板寸,但也将他衬得更像猴子了。
“嘿嘿。”被我揭穿,他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不过,若是早知道你会来,我准拿鞭炮欢迎你。”他又来了,和过去一样,马屁话、大话一串接一串。
“现在放鞭炮也不迟啊。”我瞪他。
“嘿嘿,我不过那么一说嘛。”见我不吃他那一套,胡豆的手沿着头皮一直搔到了后脑勺。
“对啦,你觉得新草梨怎么样?”突然,他话锋一转,逃离了言谈的方向。
“不怎么样。”
“什么不怎么样?你肯定还没认真看过。四条街呢,全都簇新簇新。”胡豆伸出四个手指,有口水喷溅而出——最讨厌他说话没遮没掩了。小言说,这说明他心直口快。什么嘛,分明就是乱在空中打标点。
“还有事吗?”我不耐烦地将脚在地上蹭了蹭。
“没事,就是看到你特高兴。”他咧嘴笑起来。一笑,龅牙便趁机从他嘴里蹦了出来,给他不敢恭维的相貌平增了几分滑稽。
我转身想走。
“七娅,能又和你说话真好。”胡豆说。
他还想说什么?
“你知道吗?你不说话那段时间好可怕。”他的手夸张地在空中甩了一下,然后拢在嘴边,朝我扮了一个鬼脸。
“丁小满还说,现在的教室里没有你,感觉就像没有了一只嘤嘤嗡嗡的小蜜蜂呢。”
“丁小满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明天或者后天。”
“那你回去告诉丁小满,让他准备好,让我再揍他一顿!”我握紧拳头,做了一个狠劈的动作。
“哈哈哈,你放心,我非常乐意转告他!”胡豆大笑起来。
“这才是七娅本色嘛。”胡豆做了一个小李飞刀的动作。那是我以前的招牌动作,我高兴、不高兴时都忍不住会做的一个动作,亏他还记得。
“对啦,你没忘记我们还有一架没打吧?”他的眉毛突然挑衅似的往上跳了几下。
“没忘。”
“那就好。”胡豆嬉皮笑脸道。
“不过,那事得缓一缓,”我将跑下额头的碎发往上撸了撸,“最近,我很忙。”
“忙着检阅新草梨啊?”他的龅牙又开始活蹦乱跳。
和胡豆这种人就不能多说,更不能胡扯,否则没完没了,扼杀自己的时间。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尹剑,绰号山猫大叔。”
胡豆停了笑,闭上了嘴。
“你找他干什么?”片刻后,他才问我。
“有事。”
胡豆犹豫了一下,交给了我一个地址。半小时后,我就知道胡豆为什么会犹豫了。
站在红墨街37号院,我看到了山猫大叔。果然是那个爱打趣我们会考鸭蛋的猫叔,而我和小言在他的画坊玩耍时,还曾不慎将他的一幅心爱的年画戳了一个窟窿呢。
“大叔。”我嗫嚅着。
曾经魁梧无比的山猫大叔齐腰以下的部分都没有了:没有了腿,没有了脚。
他坐在轮椅上。
“找我什么事,七娅?”山猫大叔的眼睛若山猫般灵敏,他的笑容有着猫般的优雅和倔强,我不知道他“山猫”的绰号究竟是源于他的眼睛,还是他擅画的《老鼠嫁女》中的那只山猫。
“没……没什么事。”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说吧,除了山猫大叔不能跑外,其他一切还在行。”山猫大叔朗声笑起来。那笑声欢快而有力度,将方才清冷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不想说啊,那让我猜猜。”山猫大叔用指关节敲着他的轮椅,“上门来找我,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不开心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的那些爷们;二嘛,是觉得我还不错,想和我相好的那些娘们儿。不过,你太小了,脑瓜子还用不到这上面。当然,即使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喜欢山猫大叔这样的,呵呵呵。”
夕阳打在院落雪白雪白的墙上。我想,我的脸肯定红了。
“那只剩下……”
我抬起头。山猫大叔的猫眼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找我画画的!”
我从兜里掏出200元钱。
“我想要一幅《老鼠嫁女》,这是订金。”我将钱递了过去。山猫大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钱。街上传来吆喝声:“西瓜,又甜又沙的大西瓜。”
“现在,还是夏天。”山猫大叔说。
是的,现在是夏天,距离冬天还远着呢,距离春节也还远着呢,既然如此,那要年画干什么?山猫大叔不是笨蛋。可是,那个原因我不想说。
“一幅画我出500元,够吗?”
“真的要画?”
我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幅年画吗?”
我摇头。
“有不能说的理由?”
我点头。
山猫大叔沉吟片刻,又歪着脑袋看我。
“你现在怎么样了,七娅?”他轻声问。
我一惊,抬头看他。
难道他认为我还在抑郁中吗?难道他也知道我曾经失语吗?
山猫大叔审视着我。
“大叔,我现在很好。”我迎上他的目光。
“那就好。我想这事对你很重要,对吗?”
是的,这事的确很重要,重要到我必须重返草梨,重要到我必须完成它。
“这样吧,我同意画。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他挪动轮椅,朝我指了指他荒无一物的院落。
“帮我收拾收拾这里。”他说。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七娅去七朵山上看望小言的爷爷颜一诺,却意外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吉普赛女郎”木蓝,她会怎么做呢?敬请关注下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