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清华 ●图/段明
·古董局中局·
用命裱画
●文/贺清华 ●图/段明
重金收来的古画化为飞灰,杨家父子悔青了肠子,不得已找裘老爷子相助,却差点要了裘老爷子的命……
民国年间,耒阳县城有家萃文斋古玩店。小店门面不大,但柜台安排得井井有条,一边是玉器,一边是瓷器,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经营古玩店的是一对父子,父亲叫杨柳堂,儿子叫杨宝。
话说有一天晚上店铺已然打烊了,萃文斋古玩店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杨宝疑惑地拉开半扇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乡下人。
杨宝还没开口询问,乡下人主动问道:“小兄弟,你们店里收古画吗?”
杨宝略略打量一番乡下人,说:“当然,您有古画要出手?”
乡下人朝杨宝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能不能进去说话?我手里有好东西,包您满意。”
杨宝点点头,把门打开,让他进了店。
乡下人走到柜台前,把后背上的长条袋子放在柜台上,伸手从里面取出两幅字画轴往柜台上一放,说:“请小兄弟先过过目,要觉得是真品,咱们再谈价钱。”
杨宝把柜台上的电灯拉低,让明亮的灯光刚好罩在画轴上。那年月有电灯的人家凤毛麟角他们这是为了晚上看古物才特意装上的。杨宝抬眼望去,画轴是卷着的,但依然能看出岁月沧桑的印记。
杨宝在灯光下轻轻展开一幅画轴,画只展开一半,他的心已突突直跳。这幅画的题款和印章竟然是明朝的蓝瑛!蓝瑛是明朝后期武林画派的领军人物,他工书善画,长于山水、花鸟、梅竹,尤以山水出名。这幅画就是他的《山水图》。
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杨宝再打开另一幅,这幅画落款竟然是明朝唐寅的《牡丹仕女图》。唐寅就是唐伯虎,他擅山水、人物、花鸟,人物画多为仕女及历史故事。
饶是杨宝心理素质再好,这会儿也是额头见汗。这两幅画只要有一幅是真的,那他们这个小店就发大了。现在的问题是杨宝吃不准东西的真假。他对乡下人说:“您先坐会儿,我请我父亲过来看看。”
这时杨柳堂已经走了过来。他先打量了一番乡下人,拱拱手打过招呼,然后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幅画在灯下细细端详起来。
仔细看过两幅画,杨柳堂断定两幅画都是真的。可他很纳闷,一个乡下人怎么可能会有蓝瑛和唐寅的大作?
乡下人主动给他解开了疑团,这画是他太爷爷当作传家宝留下来的,本不该卖,可现在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婆又患了重病没钱医,不得已才拿出来换几个钱。现今世道不平,怕人抢,所以才趁黑出来交易。
判断古画真假自然不能听故事,主要还得看货,看这人瘦小的身材,八成是个盗墓贼。但他没有把这个意思说出来,只要东西是真的,管他哪里来的。他问:“这位先生,这两幅画你打算多少钱出手?”
“一幅画200块大洋,两幅画总共400块。”乡下人说。
说实话,400块大洋买这两幅画不贵。杨柳堂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小店规矩,凡是值钱的字画,都得请行家给掌掌眼,再说晚上鉴定古画我还是头一次,不敢贸然行事。”
乡下人回道:“您如果认准是真品您就收,您如果认为不是,我立马拿画走人,去找第二家。”
乡下人这么一说,杨柳堂不由踌躇起来。两张古画虽然来历不明,但应该是真的,而且价格便宜。收进来后,每幅画卖个1000块大洋肯定没问题,两幅画就是2000块呀!这么一想,他又拿起画鉴赏良久,才果断地说:“画我收下了,我还个价吧!我这是小店,钱不多,两幅画一共100块怎么样?”
乡下人吃了一惊,说:“掌柜的,你压价也压得太狠了吧!说什么我这也是名家的古画呀!你在当垃圾收呀!”
杨柳堂说:“你这破画我还真是当垃圾在收,是真是假咱先不说,单就它的来历我就要冒风险,说不定今晚我收了你这画,明天一早官府就找上门来,说这是某家失窃的画,或者说是哪儿盗墓挖出来的……”
乡下人忙说:“掌柜的,你把我当成贼了?好好,不是家里等钱用,我还真不会卖这祖传的宝物。行,成交。”
待到乡下人拿着银票走后,杨柳堂一脸窃笑地拿着古画上了楼。他没想到100块大洋就买下两幅古画,成功地捡了一次大漏,这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他把画挂在墙上,把电灯移到画前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杨宝关好店门,也来到楼上和父亲一起琢磨起来。两人看到很晚,才把画收好。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饭,父子俩意犹未尽又把画取出来,他们想再细细欣赏一番。
杨宝随手拿过一幅画轴放在桌上轻轻展开是蓝瑛的《山水图》。古画打开的一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好端端一幅古画,瞬间化成一团纸灰。窗外微风吹过,纸灰四散开去无影无踪犹如融化进空气中一般。杨宝的手还保持着打开古画时的姿势,他目瞪口呆,一时竟没有从惊变中回过神来。
站在旁边的杨柳堂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也呆住了。好端端一幅古画,竟然成了一堆纸灰。不对,现在连纸灰也没了。
杨柳堂暗暗惊呼,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颤抖着双手抚摸着空空如也的桌面,试图把蒸发掉的古画找回来。
好半天,父子俩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来。杨宝颤抖着手拿过旁边那幅唐寅的《牡丹仕女图》,正想再次打开,杨柳堂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说:“绝不能再打开,再打开这一幅画也会不见了。”
杨宝声音颤抖地问道:“爹,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遭人暗算了。”杨柳堂有气无力地回道。
“暗算?”杨宝不解道。
杨柳堂缓缓说道:“昨晚来的那个家伙肯定是个盗墓贼,他从古墓里盗取了这两幅画。墓主人拿古画陪葬时,用特殊方法将古画处理过。埋进古墓后,年深日久,古墓里的尸气和阴气就会浸进古画里。这样一来,古画一旦见到阳光,或在光天化日下打开,立马会变成一堆纸灰。那个家伙盗墓肯定得到了不少古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阳光打开过几幅,结果化成了纸灰。这时他终于明白,这批古画是死画,他根本不可能真正得到。于是,他想到了晚上出手,所以就找到我们这样的小店。大店他不敢去,怕有高手识别出来。他要价也不高,以100块大洋成交,说明他急于出手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不过,他还是赚大了,不然古画在他手上就是张死画,他一钱银子也拿不到。”
杨宝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100块钱赚不回,我们可亏大了。”
杨柳堂想了想,说:“找裘老爷子,他有办法让死画复活。只是他年纪已大,有70岁了,不知愿不愿意接这桩生意。”
当天晌午,杨柳堂和杨宝来到郊外一处院落,这里住着装裱高手裘老爷子。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杨柳堂认识,他是裘老爷子的儿子裘天。
屋里,裘老爷子坐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杨柳堂把杨宝手里提的礼物放到桌上,客气地打过招呼,然后把来历说了:请他装裱一幅死画,死画是唐寅的《牡丹仕女图》。接着,他把今早那幅蓝瑛的《山水图》化为灰烬的事说了一遍。
裘老爷子仔细听完,站起身,说:“先把《牡丹仕女图》给我看看。”
杨柳堂从杨宝手里接过画轴递到裘老爷子手里。裘老爷子拿着画走进一间小房。杨柳堂和杨宝、裘天都跟着走了进去,三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裘老爷子手里的古画,前两位担心的是古画再次化成灰烬,裘天则担心的是父亲会心动,继而出手装裱。看裘天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他父亲出手装裱古画,天会塌下来。
裘老爷子没有直接将画轴打开,而是轻轻放在红木桌上,对裘天说:“把屋里的窗户和门关上,把电灯拉亮。”
裘天看着他,身子没有动,说:“爹,这……我们还是不接这桩生意吧!”
裘老爷子一摆手,说:“爹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有分寸。”
裘天没有办法,先拉亮了屋里的电灯,然后挨个关上窗户和门,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淡了如同到了晚上。
裘老爷子坐下,先看看卷轴和画纸的成色然后才缓缓打开。
古画完全打开,一切完好无损,杨柳堂和杨宝的心总算放回肚里。
裘老爷子只看了几眼,眼神就深深陷入其中,好半天拔不出来。他一生都在跟书画打交道他接触过的名人字画可以说数不胜数,能令他如此动容的作品,无疑是上乘中的上乘。
“爹,咱们还是别接这桩生意……”裘天上前打断裘老爷子的思绪,心有不甘地继续劝解。
裘老爷子很不情愿地抬起头,一脸愠色地冲裘天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裘天见爹生气了,忿忿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裘老爷子把古画重新卷起来,对杨柳堂说:“这幅画是唐寅的真迹无疑,是真迹我就裱。后天下晌你过来取画。”
杨柳堂和杨宝见裘老爷子接了这桩生意,大喜过望,两人千恩万谢辞别回家。
取画那天,杨柳堂和杨宝又备了厚礼和酬金来到裘家。迎接他俩的是裘天。裘天精神萎靡,脸色死灰,两眼无神。杨柳堂和杨宝很诧异,不知为何两天不见他就成这样了。
裘天领着两人径直来到客厅,桌上放着一幅画,正是唐寅的《牡丹仕女图》。这幅画和原来几乎没有变化,除了原来破损的部位已经修复完整外,实在看不出是重新装裱过的。如果不是破损的部分被修复,杨柳堂和杨宝甚至怀疑这幅画根本没有动过。
杨柳堂和杨宝围着古画足足看了好一阵,也没发现重新装裱的印迹,不过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这幅古画完好无损,在阳光下没有化成灰烬。两人相视一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这时候,内室传来一声轻咳,裘老爷子姗姗而至。
杨柳堂和杨宝赶紧毕恭毕敬叫了一声裘老爷子。两天不见,这老头和儿子裘天一样,脸上消瘦了不少,原来精神矍铄、气宇轩昂的神态,被颓唐和憔悴取代,仿佛一夜间老了10岁。
裘老爷子对两人的问候摆摆手,轻轻问道:“装裱得满意吗?”
杨柳堂赶紧点头,说:“您的裱功天下难寻,既修复了破损,又保住了原装老裱的韵味,实在难能可贵。如果换成新裱,古画价值将大打折扣。”
裘老爷子坦然一笑,慢慢说道:“你俩也看见了,老夫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干一点活就吃力。老喽,老喽……”
杨柳堂诚恳地问道:“裘老爷子,您是怎么装裱的呢?能给我说说吗?当然,涉及装裱秘技的地方,您可以跳过。我对这件事还是一头雾水,非常想听您讲讲。”
裘老爷子在藤椅上坐下,对裘天说道:“你把怎么修复的讲给他们听听。”
裘天皱皱眉,慢慢说了起来:修复古画,让死画复活,使它能重见阳光,最关键的是把画卷上的阴气除掉。
裘天说到这里瞅瞅裘老爷子,见他没有表态,这才接着往下讲:祛除阴气,自然需要阳气来中和调理。他们先将古画浸泡在盛放药水的大缸里,将画纸和托纸揭开,然后将画纸用刀切割成手掌大的方块,贴在裘天的前心和后背上,剩余一部分,贴在裘老爷子身上。父子俩用身体里的阳气驱赶古画里蕴含的阴气。一连两天两夜,古画里的阴气被祛除干净,裘家父子体内的阳气却损失大半。裘天还好,30岁血气方刚;裘老爷子则不同,70来岁的人,阳气终究衰弱,最终古画里的阴气祛除干净,他的身体却垮了。所以,杨柳堂和杨宝见到裘老爷子父子时,两人气色失常。
祛除干净古画里的阴气,下一步是重新装裱。几十块纸片要拼得天衣无缝,整幅画变得完好如初,这就需要裘老爷子极高的技艺和操作手法,稍有不慎,整幅画就废了。总之,为了这幅画裘家父子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杨柳堂和杨宝听完,心里一阵感动,裘家父子是冒着折损阳寿的风险在给他们修复古画呀!
两人付过重酬,拜谢出门。裘天随后跟出来,杨柳堂说:“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说感谢的话了……”
裘天一摆手,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爹一生痴迷古画装裱,一见唐寅的真迹,哪能放过。可修复这样一张死画,就我爹那身体,他吃得消吗?所以一开始我就极力反对我爹接手你们的生意。”
杨宝忽然插话:“修复古画的关键,不就是用身体里的阳气祛除古画蕴含的阴气吗?我身体里的阳气充足,当初把画片全贴我身上不就得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兄弟,他身上也贴几片……”
裘天冷笑道:“你以为是个人都是纯阳之体吗?就你这身体,画片贴在身上,不出半天,肯定全身发黑、糜烂,中阴毒而死。”
“纯阳之体?”杨柳堂和杨宝听了,不由一愣。
裘天看出了两人的心思,解释道:“祛除古画里的阴气,需要纯阳之体。什么是纯阳之体?说简单一点,就是处男。这是我们裘家几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
杨柳堂和杨宝点头,原来如此,玄机在这里。转念一想,不对,如果只有处男才是纯阳之体,70多岁的裘老爷子也属纯阳之体,那他儿子裘天又是怎么来的?
裘天仿佛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继续说:“我是他老人家从外面捡来的,不是亲生的,我爹终身未娶。这么说你俩该明白了吧!”
杨柳堂和杨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己的心思实在瞒不过人家。两人不敢多待,赶紧告辞。
裘天也不客气,将他们送到大门外,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爹让我转告二位,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不收,莫贪不义之财。否则引起祸端,轻则失财,重则毁家。神目如电,暗室亏心。二位切记!说完,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杨柳堂和杨宝的脸霎时羞红到了脖根,两人啥也不敢再说,抱着古画匆匆离开了。
责编:於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