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红亮
失去巫统,马来人没前途?对于这个问题,马来西亚现任首相、巫统主席纳吉布·敦·拉扎克2015年3月在主持霹雳州巫统大会闭幕式时作了回答,他无法想象马来西亚失去巫统会怎样,认为如若没有巫统,马来人及穆斯林的下场是将在自己的国土沦为贫困之辈。此话虽有夸张,但却足见巫统和马来人间的利益勾连。但仅仅如此,巫统就能确保执政地位吗?显然不能,巫统长期在马来西亚一党独大下的多党联盟政治体制中居于领导地位,因此必须对马来人以外的马来西亚人的利益也要予以顾及与考虑。也唯有如此,巫统才有可能继续叱咤马来西亚的政治舞台。同样因为其居于领导地位,马来西亚上空的巫统风云才异常引人关注。
巫统的基因解码
巫统,是马来民族统一机构(UMNO)的简称。据悉,马来人(Orang Melayu)旧时又可翻译为“巫来由人”,所以“巫”字至今常用作“马来人”的缩称。因此,作为马来民族单一民族政党,马来民族统一机构一般被简称为“巫统”。由于是马来族单一民族政党,巫统自诞生起就以维护马来人的利益为目标。
巫统成立于1946年5月,是马来人反对英国殖民当局和谋求自身政治地位和利益的结果。马来西亚有着悠久的历史,在历史上也出现过许多封建城邦,例如闻名于当时的马六甲王国。虽然马六甲王国在当时是强国,也曾经以武力征服过几乎整个马来半岛和部分苏门答腊领土,但是马来地区从未出现一个能够一统“天下”的国家,而在长期的历史交往与变迁中,马来人、南下的华人与东移的印度人渐趋成为马来地区三个主要民族。
马来亚地区存在的多民族、多文化与多宗教不但使其成为东南亚的一个缩影,也为殖民当局管理地区提供了间隙。从葡萄牙开始,西方的荷兰与英国及二战中的日本先后侵略与殖民过马来亚地区,而这些殖民者无不采取“分而治之”的政策,视马来人的殖民统治“代言人”与把华人、印度人置于下等人的地位。殖民“代言人”地位在使马来人自身感到地位崇高之余,也奉长期殖民统治马来地区的英国当局为“保护者”。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二战后。
1945年,英国带来二战胜利为帝国增添的“余辉”再次回到马来亚地区,希望继续统治其殖民地。此后,英国人为整合马来亚属地,在1945年10月提出了成立马来亚联邦的计划。该计划的要点有四:其一,联邦由九州和槟榔屿、马六甲组成;新加坡由于特殊的政治、经济与军事理由,被划为联邦以外的直辖殖民地,联邦的首长仍是总督;其二,联邦的立法、行政、司法的全部大权,由联邦中央政府掌握,由总督最后裁定,苏丹丧失法律上最高主权的地位,降为州的咨询委员会主席;其三,原有的各邦政府改组为州政府,每州设立一位英派出的参政司,代表总督推行州内的大政;其四,任何人在联邦或新加坡诞生,或者在过去十五年中在当地住过十年以上,都可获得公民权,享有平等的权利。
这意味着,马来亚各个地区的自治权力将被剥夺,而马来人也将不再拥有殖民者之下的“特权”地位。有感于被英国人背弃,马来人——以柔佛的“半岛马来人运动”(Peninsular Malay Movement)与雪兰莪的“马来人协会”(Persatuan Melayu Selangor)为主导,1946年3月在吉隆坡召开了“泛马马来民族大会”,并在5月11日的第二次正式会议上成立了“全国马来人统一机构”。以此为标志,巫统正式诞生。巫统诞生后的第一要务就是积极反对马来亚联邦计划,以维护马来人的地位与权利。
巫统并不“统”
巫统,虽然号称是马来人的统一机构,但实际上并不能算得上“统一”。它在内部难以实现统一与一致,党内斗争不已。
巫统内部的分裂与党内斗争自诞生后不久就一直存在,这也长期影响着马来西亚的政局。巫统成立之时,创办人之一拿督敦·翁惹化(Datuk Onn Jaafar)被推选为首任主席。翁惹化是柔佛州的一个贵族,因提倡马来民族主义而闻名,也有人将他视为“马来民族主义之父”。为实现争取一个独立马来亚的目标,翁惹化在被推选为巫统主席后,决定将其他族群纳入巫统之中,以期达到民族团结和实现马来亚的独立。1951年,由于提议在党内遭到了强烈反对,翁惹化辞职离开巫统,并创立了马来亚独立党(Independence of Malaya Party),后在1952年2月的吉隆坡市议会选举中遭受重创。这是巫统历史上第一次党争,以巫统主席翁惹化在政治舞台上的惨淡经验而告终。
翁惹化的继任者东姑·拉赫曼(Tunku Abdul Rahman)也同样避免不了党内斗争。拉赫曼是马来亚吉打州苏丹的王子,具有浓厚的皇室背景。在继任巫统主席后,拉赫曼为对抗马来亚独立党,与马华公会合作、结盟,建立联盟党。随着印度人国大党的加入,巫统、马华与印度人国大党的联盟正式成形,从而也为现代马来西亚的政党政治奠定了基本格局。虽然贵为马来西亚第一任总理和被奉为“国父”,拉赫曼却未能逃脱党内的“逼宫”。以1969年大选受挫和“5·13事件”为转折点,拉赫曼在明处受到马哈蒂尔及其《马来困境》所蕴含马来民族主义的挑战,马哈蒂尔公然要求拉赫曼请辞下台;在暗处则受当时副总理拉扎克的“逼宫”。有学者分析,拉扎克在“5·13事件”中扮演着神秘而不光彩的角色,而该事件表面上是针对华人的暴力事件,实则是拉扎克等巫统精英在大选受挫后向拉赫曼发起的逼宫阴谋行动。暴力事件发生后,拉赫曼虽继续担任总理和巫统主席职务,但大权旁落,在第二年便被迫辞去了总理职务。
相比拉扎克和胡仙翁时期巫统内部的稳定,马哈蒂尔在任总理期间及其后至今的漫长时期内,巫统的高层内斗不息。马哈蒂尔在任总理期间,有两次较为显著的党争内斗。第一次是1987年,一个名叫拉扎利·哈姆扎的吉兰丹州王室成员挑战马哈蒂尔的巫统主席职位,引起巫统分裂,最后马哈蒂尔只好重组“新巫统”,并借此将“眼中钉、肉中刺”清除出新巫统。第二次是1998年9月,以经济政策上的分歧为导火索,马哈蒂尔解除安瓦尔的副总理兼财政部长的职务。此后,马来西亚警方援引《内部安全法》拘留安瓦尔,引起小规模的政局动荡和社会分裂。
阿卜杜拉·巴达维(Abdullah Badawi)在2003年继任马哈蒂尔为马来西亚第五任总理。巴达维也是马哈蒂尔一手提拔起来的,深孚国人的厚望。但是,巴达维上任不久,就做了两件触怒马哈蒂尔和巫统保守势力的事情。一是透过法院程序释放了被捕的安瓦尔,二是在基础实施建设与政治经济资源分配问题上挑战党内保守势力的既得利益。因此为由,退居二线的马哈蒂尔不时在党内释放“炸弹”炮轰巴达维。以2008年马来西亚全国大选为节点,巴达维为代表的巫统自由改革派已经无法避免自己下台的命运。一方面,马哈蒂尔以退出巫统为要挟,要求巴达维下台;另一方面,现任总理纳吉布也在党内发起了“逼宫”。2009年,纳吉布接替巴达维成为马来西亚第六任总理,而马哈蒂尔在这一过程中的推手角色不可忽视。虽然如此,纳吉布也没能改变被马哈蒂尔“炮轰”的命运。2015年4月3日,马哈蒂尔在一篇题为“巫统与第14届大选”的文章中对纳吉火力全开,指纳吉布若不下台巫统必败,强烈要求纳吉布请辞。
巫统长期执政马来西亚之路
马来西亚独立后,实行君主立宪制,五年一次大选,由下院多数党领袖出任首相,并组织政府。在马来西亚政党政治发展中,巫统作为第一个马来人全国性政党,自1955年纠合马华工会组成联盟上台执政后,迄今已经连续执政六十年。在马来西亚复杂而特殊的民族与文化环境下,巫统走出了一条长期执政之路。据考察,这条路包括下述几方面内容:
政治方面,确立以巫统为核心和至高地位的政党同盟体系,并尽可能地发挥同盟党派在地方和全国选举中的作用。巫统在执政联盟中的老大位置位源自马来人在马来西亚民族中的崇高地位。根据1955年巫统、马华公会和印度人国大党达成的“社会契约”,华人、印度人等其他非马来人承认和尊重马来人的特殊地位,尊马来语为国语和视伊斯兰教为国教等。在确立巫统的崇高地位后,其先是建立了包括巫统、马华国会与印度人国大党在内的联盟党,尔后在20世纪70年代又改组为“国民阵线”,扩大盟友范围,奉行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政治力量、最大限度扩大同盟者的原则。以巫统为核心的党政合一与选举型威权体制一旦建立,巫统还乐意积极发挥盟友在协调政府和各民族间关系方面的特殊作用。
经济方面,巫统还长期奉行各民族共同发展和共享国家发展、国家财富的政策。马来西亚独立后的很长时期内,马来人一直落后于华人和印度人等其他民族。作为马来人的代言人,巫统也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奉行有利于马来人的经济政策。资料显示,马来人经济政策包括农村经济政策和扶持马来人进入工商领域和服务领域,以促使马来人土著全面参与各个经济领域和实现经济状况改善为目标。这一政策到20世纪90年代初,为“国家发展政策”所取代。与马来人经济政策相比,国家发展政策则着眼于整个马来西亚人的利益,基本上为马来西亚各种族和人民接受,从而能使全体人民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民族与社会文化方面,巫统长期奉行各民族相互容忍合作与维护种族和谐、社会稳定的政策。解决好民族问题、协调好各民族的关系是马来西亚政治社会长期相对稳定和实现巫统长期执政的关键。巫统为核心的国民阵线在民族问题持有中庸协商路线,在文化方面也渐趋放弃了原有的“一个民族、一个文化”的强制同化政策,而转向在尊崇马来语为国语的同时,积极鼓励学习和使用英文、华文和支持发展各民族的教育视野,提出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一家人、一家亲”的口号。与此同时,巫统还十分重视青年和妇女工作,巫统青年团、妇女团的组织与相关工作稳步进行,而巫统的高层领导也长期身兼青年、妇女团的主要领导职务。
巫统的身份与基因决定了其在马来西亚政治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巫统虽然内部长期内斗不已,但却在长期的政党政治方面中走出了一条长期执政的道路。虽然如此,巫统在内外仍面临着不少的挑战。正如现任马来西亚副总理、巫统署理主席希沙姆丁·侯赛因认为,巫统正面对“信任赤字”、封建主义、随波逐流、派系林立及金权政治等五大问题的困扰。显然,巫统必须拿出“不改即亡”的决心,推出针对性的举措,以期应对这些挑战与问题。
(作者为察哈尔学会研究员,广西民族大学东盟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