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家康
张国焘南下碰壁记
文 张家康
延安时期,张国焘(左)与毛泽东在一起
1935年6月中旬,中央红军翻越终年积雪的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在四川西部的懋功会师。会师后,中共中央确定北上建立川陕甘根据地的战略方针。8月,两个方面军混编为左、右路军北上。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徐向前、陈昌浩等率中央机关和前敌指挥部随右路军行动;朱德、张国焘、刘伯承等率红军总司令部随左路军行动。张国焘对待北上方针是口头上拥护,实际上抵制。他不顾中央的一再劝告,顽固地推行错误的南下方针,直至另立“中央”,分庭抗礼。历史的事实已经证明,南下没有出路。
张国焘晚年回忆说:“我与毛泽东等在懋功初会时,双方在政治军事以及两军的关系上,就表现了针锋相对的看法。”这个“针锋相对的看法”就是北上与南下。6月25日,张国焘来到两河口,与毛泽东、张闻天、周恩来、朱德等相会。次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战略方针》,指出:“我们的战略方针是集中主力向北进攻,在运动战中大量消灭敌人,首先取得甘肃南部,以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张国焘不赞成北上,主张避开国民党的军事压力,向西退至人烟稀少的新疆、青海、西康等地。
根据这个战略方针,中革军委立即部署发起松潘战役。也就是此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增补张国焘为中革军委副主席,徐向前、陈昌浩为中革军委委员,两军实行统一指挥,以完成北上的战略方针。7月16日,红一军团和红八十九师一部攻占毛儿盖。几乎同时,红三、五、九军团也进至黑水和党坝地区。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领导人也于7月10日到达上芦花,在这里筹备粮食,做过草地的准备工作,更重要的是等待张国焘率军北上,会攻松潘。
中央一直在等待张国焘,可是却迟迟等不来。他到底在想什么呢?还在两河口会议时,他就打听中央红军的实力,当得知中央红军还不到三万人,且武器装备不如四方面军时,其个人野心顿时膨胀。尽管他已补任为中革军委副主席,可仍觉不满足,一再要求改组中革军委和红军总司令部。为达此目的,他还背地里做了一些小动作,私下里请聂荣臻、彭德怀吃饭。彭德怀说:
“张国焘派秘书黄超来亦念,住在我处。说此地给养艰难,特来慰劳。送来几斤牛肉干和几升大米,还送来二三百元银洋。……他又说到当前的战略方针,什么‘欲北伐必先南征’。我说,那是孔明巩固蜀国后方。他又说,西北马家骑兵如何厉害。把上面这些综合起来,知来意非善,黄是来当说客的。不同意中央北上的战略方针,挑拨一方面军内部关系,阴谋破坏党内团结。……送了一点吃的这倒不稀奇,送二三百元银洋引起我很高警惕:完全是旧军阀卑鄙的手法。”
他还直接向中央要权,在中央派出以李富春为首的慰问团来四方面军驻地时,他对李富春说,现在应该解决“统一组织问题”,红军总司令部应该充实,徐向前、陈昌浩进总司令部,徐向前可为副总指挥,陈昌浩可为总政委,军委可设常委,决定战略问题。
也就在这个时候,中央宣传部部长凯丰在《布尔什维克》上发表长篇文章《列宁论联邦》。文章极有针对性,那就是批评张国焘到理番后成立的西北联邦政府。其实,所谓西北联邦政府,包括张国焘在内的四方面军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川陕苏维埃政府模式的继续,虽说是机构设置齐全,却是有其名而无其实,无非是一种造势而已。
接下来,博古在与他交流军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时,两人又争论了起来。张国焘回忆说:“他(博古)是中共中央的一个小伙子,喜欢玩弄小聪明,仍不改当年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那种‘二十八宿’的神气。他说起话来,满口这个同志那个同志,充分流露出莫斯科的气味,我则多少保有点中国的传统风格,称呼各个同志往往照一九二七年大革命以前的习惯,如对毛泽东只称他的别号‘润之’,对朱德称‘玉阶’,有时,还在他们的别号之下加‘兄’字,或者‘老兄’。这使秦邦宪有些不顺耳,他撇开正题,质问我:‘想不到你还喜欢称兄道弟?’他并且认为这是国民党军阀的习惯,与中共布尔什维克的意识极不相称。”
平心而论,是有些小题大做。可这些只是表面现象,而反映在本质上则是张国焘的挟怨的历史情结。中共六大时,在共产国际东方部负责人米夫的操控下,张国焘和瞿秋白作为大革命失败的责任人,成为受批判的对象。会后,他们留在苏联担任中共驻共产国际的代表。后来,在调解中山大学学生与王明、博古等人的纠纷时,张国焘主张调和的言论,遭到王明等人的反对。博古甚至用俄语痛骂张国焘。张国焘好歹也是中共一大代表,是党内屈指可数的元老,怎能容得这么个小青年的辱骂。
他对遵义会议只检讨军事路线的错误,而不涉及政治路线的错误,一直心存不满。他认为,中国苏维埃运动“失败的事实是无法否定的”,而这决不能“当作只是我们军事上的失算,我认为,主要还是这一运动不合时宜,没有为广大群众所接受”。他之所以要清算这一历史旧账,锋芒所指是王明、博古等“留苏派”,由此,他质疑遵义会议,认为“遵义会议肯定中央政治路线正确,却说军事路线错误,这似乎有些倒果为因”。
他的纠缠政治路线的实质,是依仗他人多枪多的优势,要挟中央,以全盘地推倒遵义会议,从而在组织上重新洗牌,实行权力的再分配。舆论只是先导,在舆论不能奏效时,他便亮出了底牌。7月18日,陈昌浩致电中央建议由张国焘任军委主席,并提出:“中(央)政(治)局决定方针后,给军委独断决行。”
青年张国焘
中共中央掌握正确的党内斗争的方针,也考虑到张国焘的改组领导机构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促使他尽早觉悟,以团结为重,率军北上,有意重新调整上层领导机构。在人事安排上,中央颇费了一番思量。张闻天的夫人、时任中央队秘书长的刘英回忆:
“我听到毛主席和闻天反复商量,谈的很具体。毛主席说:‘张国焘是个实力派,他有野心,我看不给他一个相当的职位,一、四方面军很难合成一股绳。’毛主席分析,张国焘想当军委主席,这个职务现在由朱总司令担任,他没法取代。但只当副主席,同恩来、稼祥平起平坐,他不甘心。闻天跟毛主席说:‘我这个总书记的位子让给他好了。’毛主席说:‘不行。他要抓军权,你要给他做总书记,他说不定还不满意,但真让他坐上这个宝座,可又麻烦了。’考虑来考虑去,毛主席说:‘让他当总政委吧。’毛主席的意思是尽量考虑他的要求,但军队又不能让他全抓去。”
就这样,中共中央决定张国焘担任红军总政委,陈昌浩被增补为中革军委常委。中革军委通知两个方面军:“一切军队均由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总政委直接统率指挥。”两个方面军实行混编,组成五个纵队和一个支队,继续北进,夺取松潘。中革军委还决定中央红军的第一、三、五、九军团改称为第一、三、五、三十二军。
蒋介石判断到红军必袭取松潘,向西北移动,便立即调整各部兵力。8月初,胡宗南部主力已完成在松潘的集结。同时,薛岳部也由雅安进抵文县、平武地区,与胡部靠拢。川军也向红军缩紧包围圈,并利用藏兵阻止红军北上。凡此种种,松潘战役不得不停止,改为执行夏洮战役计划。
张国焘主张红军分左右两路军行动,中革军委采纳了这一主张。以中央红军第五、三十二军和红四方面军第九、三十一、三十三军及军委纵队的一部分组成左路军,由朱德、张国焘率领,以马塘、卓克基为中心集结,向阿坝地区开进;以中央红军第一、三军和红四方面军第四、三十军,军委纵队的大部分及新成立的红军大学组成右路军,由徐向前、陈昌浩指挥,以毛儿盖为中心集结,向班佑、巴西地区开进,再改道阿坝前进;以彭德怀率第三军和第四军一部作总预备队,掩护中央机关前进。
张国焘担任了红军总政委,中革军委也采纳了他的意见进行了改组,可这一切仍然没有使他满意。他又节外生枝,要求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解决“政治路线”问题,并要把更多的四方面军干部提拔到中央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局。他的用心十分明白,就是要以四方面军在人数上的优势,不动声色地夺中央委员会、中央政治局的权。中央考虑到两军会合后的团结大计,接受了张国焘的意见,于8月4—6日,在毛儿盖的沙窝寨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
会议决定提升徐向前、陈昌浩、周纯全为中央委员,何畏、李先念、傅钟为候补中央委员。陈昌浩为政治局委员,周纯全为政治局候补委员。陈昌浩为红军总政治部主任,周纯全为红军总政治部副主任。会议没有采纳提升更多的四方面军人进中央领导机构的意见。会议还决定中央红军的建制恢复为红一方面军,以示与红四方面军和其他红军的平等地位。
会后,张国焘满腹牢骚,回到毛儿盖后,又不愿北上了,提出要西出阿坝,占领青海、甘肃边远地区。他甚至要抽兵南下,出击扶边、理番。中共中央针对这一错误决定,于8月15日,致电张国焘:“不论从地形、气候、敌情、粮食任何方面计算,均须即以主力从班佑向夏河急进,左路军及一方面军全部应即日开始行动。”“万不宜抽兵回击扶边、理番之敌。”
针对张国焘的战略思维,8月20日,中央政治局在毛儿盖再次召开会议。张国焘、朱德、周纯全因随左路军行动而缺席。会议通过了战略方针的决定,指出:“在目前将我们的主力西渡黄河,深入青、宁、新僻地,是不适当的,是极不利的。”“政治局认为目前采取这种方针是错误的,是一个危险的退却方针。”北上还是南下,张国焘为什么苦苦纠结,为什么如此拒绝北上而主张南下呢?朱德对此有过精确的分析,他说:
“到了毛儿盖后,他悲观失望了,他感觉革命没有前途,拼命想往西,到西藏、青海,远远地去躲避战争,他却不晓得,在那里人口稀少,地理条件虽然好,只想取巧,采用脱离群众的办法。他最错误的观念是想到一个偏僻落后的地方去建立根据地。”
也就是这个时候,徐向前、陈昌浩下令右路军,兵分两路,向北进发。经过六七天的艰难困苦的行军,右路军终于跨越险象环生的草地,到达班佑。右路军休整待命,就等待着左路军向班佑集中。此时,敌人运兵尚在犹豫推诿之中,甘南文县、武都、西固、岷州等地敌人兵力空虚。红军如从巴西地区进至西固、岷州,也就五六天的时间,这一带多是汉人居住,后勤食宿可以得到保障。左路军如能抓紧时间,迅速东移向右路军靠拢,然后集中兵力向东北开进,北上将会开创一个新的局面。
到达阿坝后,张国焘坚持左路军以阿坝为后方,出夏河、洮河地区,左右两路分兵北进的主张。红军总司令朱德自随左路军后,便为张国焘所挟制,失去了单独发表意见的自由。朱德晚年回忆这段经历时说:“到阿坝时,张就变了,不要北上,要立即南下,并发电报要把北上的队伍调回南下,我不同意,反对他,没有签字。”
在中央的一再催促和徐向前、陈昌浩的劝告下,张国焘才开始令左路军向班佑行动。东进至葛曲河时,他又突然变卦。9月3日,他致电徐向前、陈昌浩并转呈中共中央,以葛曲河水上涨,“不能徒涉和架桥”为由,再次“赶回阿坝”,仍然执意南下。徐向前说:
“他的‘理由’,并不能成立。一是所谓葛曲河涨水,无法徒涉和架桥。其实,四方面军有支一百多人的造船队,就在左路军,就地取材,营造简便渡河工具,不成问题。二是所谓粮食缺乏。其实,阿坝那带,粮米较毛儿盖地区要多,张国焘以前来电也说过。”
张国焘在正式与中央分裂后,于卓木碉的一次会议上,终于道出了真正的理由:“假使我们打不好,西南是黄河,不能过。即使左路军费了一切力量去会合右路军,而又不能战胜敌人,在洮河、黄河间敌人更容易封锁。同时左右两路是不能分开行动,如果经过十天草地,掉队每天以二三百人计,必定要减员七千人。而上万病号丢掉了,皮衣没有,打骑兵没准备,飞机易活动,政治纪律不好,回人不易解决,如拖到陕北,红军可以拖成小游击队。虽然地方宽大,而天寒人少等条件,前进困难。”
在他看来,北上陕北没有出路,与其走上前程渺茫的北上路线,还不如留在这里,建立川、康根据地,以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再不行,就南下回到四川,四方面军中多是四川籍战士,他们都愿意“耍回马枪”,打回老家去。
张国焘以红军总司令部总政委的名义,下达南下的命令,而中共中央在右路军一直晓以利害,劝其北上。张国焘不仅执意南下,而且态度蛮横。9月8日,他电令左路军中四方面军驻马尔康地区的三十一军政委詹才芳:“飞令军委纵队政委蔡树藩将所率人员移到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则将其扣留。”
当晚,中共中央以恩来、洛甫、博古、向前、昌浩、泽东、稼祥名义,致电朱德、张国焘、刘伯承三人,再次重申:“左路军如果向南行动,则前途将极端不利”,“务望兄等熟思深虑,立下决心,在阿坝、卓克基补充粮食后,改道北进,行军中即有较大之减员,然甘南富庶之处,补充有望。”
张国焘根本听不进去,反而电令徐向前、陈昌浩:“右路军即准备南下,立即设法解决南下的问题。”收到这封电报,陈昌浩的态度改变了,由赞成北上又改为同意南下。徐向前知道中央北上的决心,可是,他不愿四方面军因北上和南下而分开,所以只好表示南下。9月9日,中央再致电张国焘并致徐向前、陈昌浩,再次恳切地分析北上和南下的形势,指出:“目前方针只有向北是出路”,南下“对我极端不利,将要使红军受空前未有之困难环境。中央认为:北上方针绝对不应改变,左路军应即北上”。
张国焘一意孤行。9月9日,他甚至致电陈昌浩,命其率右路军南下,电报上甚至有这样的语句:“南下,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这份被叶剑英称之为“语气很强硬的电报”,迫使毛泽东不得不作出果断的决定。当时敌情紧急,北上的时机稍纵即逝。毛泽东来到徐向前、陈昌浩处商谈行动方针,两人都表示同意南下。右路军中四方面军部队,因陈昌浩的转向,中央已是无能力调动,中央所能信赖和指挥的只有彭德怀的红三军团,彭德怀回忆说:
毛泽东即说:“既然要南进嘛,中央书记处要开一个会。周恩来、王稼祥同志病在三军团部,我和张闻天、博古去三军团司令部就周、王开会吧!”陈昌浩同意了,他未想到是脱身之计。……毛主席脱险来到三军团司令部,发了电给林、聂,说行动方针有变,叫一军团在原地等着。
就这样,中央和一方面军三军团与四方面军在9月9日夜不辞而别。两大主力会师两个多月后,竟然发生如此令人痛心的分裂。9月10日,中共中央在拉界发布《为执行北上方针告同志书》,指出:“对于红军,南下是没有出路的,南下是绝路。”呼吁左路军“迅速北上,创造川陕甘新苏区去!”
毛泽东带走的北上队伍仅一、三军团,也不过一万人。右路军中的四方面军部队向左路军靠拢,而一方面军的五、九军团仍在左路军中。经过这番折腾,张国焘非但没有任何损失,反而扩充了实力。当他从徐向前、陈昌浩的急电中得知,中央机关先行秘密北上的消息后,立即暴跳如雷,称之为这是一次“异动”,是毛泽东“金蝉脱壳的诡计”。
中共中央于9月11日到达俄界(甘肃省迭部县高吉村)。当日,中央即单独致电张国焘:“再一次指令张总政委立即率左路军向班佑、巴西开进,不得违误。”张国焘根本不买中央的账,反倒在给中央的复电中,斥责右路军中的中央领导人,“乘夜秘密开走”,“将军事行动泄之与敌”,“不图领导全部红军”。同时,他还给红一、三军团负责人林彪、聂荣臻和彭德怀、李富春去了电报,批评一、三军团“单独东进,将成无止境的逃跑”。
在北上南下的问题上,中共中央的态度极其明朗。12日上午11时,中央在俄界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关于张国焘同志的错误的决定》,号召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团结在中央周围,同张国焘的错误倾向作斗争,促其北上。这份决议当时只公开至中央委员,口头传达到红一方面军高级干部,有意把斗争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彭德怀参加了俄界会议,他说:
有人建议开除张国焘的党籍,毛主席不同意。说,这不是他个人的问题,应看到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你开除他的党籍,他还是统率几万军队,还蒙蔽着几万军队,以后就不好见面了。在张国焘成立伪中央时,又有人要开除他的党籍,毛主席也不同意。如果当时开除了张国焘的党籍,以后争取四方面军过草地,就会困难的多。就不会有以后二、四方面军在甘孜的会合,更不会有一、二、四方面军在陕北的大会合了。
张国焘可听不进中央的劝告,反而将分裂活动越演越烈。10月5日,在卓木碉白赊喇嘛寺召开的高级干部会议上,他先是发出一番攻击中央领导人的言论,然后,大言不惭地说,列宁当年反对第二国际的办法,就是成立第三国际。现在中央“威信扫地”,“失去领导全党的资格”,我们要成立新的“临时中央”。此言一出,会场顿时哑然。徐向前回忆:
另立“中央”的事,来的这么突然,人们傻了眼,就连南下以来,一路上尽说中央如何如何的陈昌浩,似乎也无思想准备,没有立即发言支持张国焘。会场的气氛既紧张又沉闷,谁都不想开头一“炮”。张国焘于是指定一方面军的一位军干部发言。这位同志长征途中,一直对中央领导有意见,例举了一些具体事例,讲得很激动。四方面军的同志闻所未闻,不禁为之哗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责备和埋怨中央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张国焘见状,又催逼朱德、刘伯承表态。刘伯承不支持他,他便免去刘伯承的总参谋长,下放到红军大学工作。朱德回忆:“我说:要搞,你搞你的,我不赞成。我按党员规矩,保留意见,以个人名义做革命工作,不能反中央。一直和他斗,我们人少,但理直气壮。我们的办法是,他搞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只要革命,总会到一块的。”
这个“临时中央”成员的名单,完全是张国焘一手包办。“中央委员”由38人组成;“中央政治局”由任弼时、王明、项英、陈云、朱德、张国焘、陈昌浩、周纯全、徐向前组成;“中央书记处”由朱德、张国焘、陈昌浩、周纯全、徐向前组成;“军事委员会”由朱德、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林彪、彭德怀、刘伯承、周纯全、倪志亮、王树声、董振堂组成,朱德、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周纯全为常务委员。会议决定:“毛泽东、周恩来、博古、洛甫应撤销工作,开除中央委员及党籍,并下令通缉。杨尚昆、叶剑英应免职查办。”
张国焘颇费了一番心机,因为,他还期待“临时中央”能得到共产国际的认可,所以要尽可能地把中共“六大”的中央委员排在里面,尽管他与王明早就有隔阂和分歧,可王明的背景硬,且又是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他当然不敢得罪,所以,还将王明排在“中央政治局”委员的前二名。他自以为照顾到方方面面,却在无意中闹了笑话,原江苏省委书记梁阿根,原闽浙赣苏区特派员曾洪易,被捕后成了叛徒。他两人却是“临时中央”委员。
从他的“临时中央”委员的名单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个人成见和派系观念。中央和一方面军的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等自不待说,都被他开除了“党籍”。中央政治局委员王稼祥、凯丰、刘少奇、邓发,一个也没被他圈进“临时中央”。刘伯承、董振堂这样的战将,就因为是一方面军的,也仅仅挂个“军委委员”的虚名。
张国焘“另立中央”毕竟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做起来不是那么的公开透明,而是遮遮掩掩,理虚心亏,既没有向外界公开宣布,也从没中断与中共中央的电台联系,难怪徐向前说张国焘“是做贼心虚,骑虎难下”。他说:
张国焘的“中央”,完全是自封的,并不合法。既未按党规党法,经民主选举产生,又未向共产国际报告,得到批准。那时,中国共产党是隶属共产国际的支部之一,一切重大问题的决定,必须经共产国际认可,方能生效。张国焘是老资格的政治局委员,当然更明白这一点。他深怕公开打出另立“中央”的旗号后,一旦被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否认,局面将不堪收拾。特别是王明、博古等人,都是共产国际的“宠儿”,斯大林决不会轻易否定他们。张国焘对此颇有顾虑,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张国焘是一个权力欲膨胀且又优柔寡断的人,如徐向前所说:“前脚迈出一步,后脚说不定就打哆嗦。”张国焘在《我的回忆》中也谈起另立“中央”的事,与徐向前所说基本吻合。他说:“这次会议通过了两个重要决议:一是不再承认原有中央,另行成立临时中央。到会者一致推举我为这个临时中央的书记,俟到了适当时间,再行召集党的代表会议,成立正式中央;电告毛泽东,此后我们虽不再接受原有中央命令,但军事行动仍互相配合。二是由总司令部根据临时中央的决定指挥全军。
我们不愿老在内争问题上纠缠,因而并没有强化临时中央的组织或作用。它的存在似只是一个名义,它没有机构,没有选举新的中央委员,也没有对旧的中央委员有所制裁。这样做,自然是朱德所说留下转圜的余地的意见。而且,我们觉得不承认原有中央和建立临时中央,只是辨别是非、伸张正义的行为,并不是存心分裂,也避免个人权力之争。”
张国焘很纠结很矛盾,一边不承认中共中央的合法性,一边又对另立的“中央”缺乏信心。在纠结了两个多月后,12月5日,他终于不顾朱德、徐向前的劝告,以“党团中央”的名义致电彭德怀、毛泽东等,公开提出:“此间已用党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军委、总司令部等名义对外发表文件,并和你(们)发生关系。”“你们应以党北方局、陕甘政府和北路军,不得再冒用党中央名义。”
张国焘以“中革委主席”的名义率部南下,最初也打了一些胜仗,这就更坚定了他的南下决心。当中共中央从陕北致电张国焘,通报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会合的消息时,他立即复电通报战况,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一胜利打开了川西门户,奠定了建立川康苏区胜利的基础,证明了向南不利的胡说,达到了配合长江一带的苏区红军发展的战略任务。”
张国焘高兴得未免早了些,当川军节节败退,红军日益推进川西平原时,川军军阀刘湘大梦初醒,红军决非只是过客,而是要做这里的主人。他一改以往与红军虚与周旋,保存实力的做法,而不惜忍受蒋介石的控制,也要与红军决一死战,以保存自己的地盘。张国焘没有料到的是,川西乃刘湘的禁脔和川军的真正的作战能力。
从11月16日开始,两军在百丈地区拉开了决战的序幕。川军在迫击炮、重型机枪强大火力的掩护下,呼喊着向红军阵地冲去。中央军薛岳部又从南面压了过来。每当敌人发起攻击时,红军阵地上空必有敌人飞机在盘旋,然后扔下炸弹,狂轰滥炸。红军没有高射机枪,更没有对空射击的经验。许多战士不是死于厮杀之中,而是牺牲于飞机的轰炸之下。此时,川军乘势攻击,红军被迫退出百丈地带。张国焘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南下计划,显然没有什么收获,不到一个月便结束了。这似乎证明了毛泽东所谓‘敌人飞机大炮利害’的话。”
张国焘心存侥幸,意图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他哪里知道,从他南下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南下失败的宿命。这一点他都不如他的敌人薛岳看得清楚,薛岳曾对部下说:
自古以来事业成功者,都要得到天时地利人和。如今红军天时很坏,严寒将至,岷山已降雪,天寒无衣岂能久居?论地利,红军所据尽是汉彝杂处的山区,地瘠民贫,作战无粮何以为继?论人和,据贺国光说,毛泽东主张北上,张国焘主张南下,这显然是分裂征兆。红军分散兵力,加之久战疲惫,同心协力的条件已不复存在,又加之弹药不足,虽因滇川军屡败使他们得到一点弹药,也不能久战。红军防线北自大邑、邛崃,南自荥经、汉源,区区一个方面军,数万之众扼守三百里以上防线,已到了强弩之末。中央军增援上去,当然旗开得胜。
张国焘也承认“难以在此与敌长期周旋”了,四方面军由南下时的八万人,已经锐减到四万人。南下宣告失败,四方面军出路何在,张国焘也急等梯子下楼。正在此时林育英由共产国际派来中国。12月22日,林育英致电张国焘,中共中央可以组织各相关分局,“根据各种关系,有的直属中央,有的可由驻莫中共代表团代管,此或为目前使全党统一的一种方法”,意在张国焘取消“中央”,成立中央分局,至于“直属中央”或由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代管”,却是有商榷的空间。
张国焘接林育英电报后,复电林育英,批评中共中央的路线是“反党的机会主义路线”,而自称为“党中央”。针对张国焘的电报,1936年1月13日,中央总书记张闻天致电张国焘,指出:“另立中央妨碍统一,徒为敌人所快,决非革命之利。”“兄之临时中央,望自动取消。”时隔三日,林育英又致电张国焘称:
“共产国际派我来解决一、四方面军的问题,我已会着毛泽东同志,询问一、四方面军通电甚少,国际甚望与一、三军团建立直接的关系。我已带有国际密码与国际通电,兄如有电交国际,弟可代转。”张国焘仍在复电中说,中共中央是“假冒党中央”,应该“自动取消中央名义”。
张国焘毫无改弦易辙的表示,双方电报往还,关系非常紧张,一时成了胶着状态。身在四方面军的朱德十分着急,继12月30日单独以个人名义致电党中央后,于1936年1月23日,再致电党中央,表示:“现处革命新的高潮,党急宜求得统一,以争取胜利。”中央极为重视朱德的来电,因为,这份电报所反映的是四方面军大多数干部、战士的心声。次日,张闻天复电朱德:“兄与国焘兄均党内有数同志,北局同志均取尊重态度。……既愿放弃第二党,则他事更好商量。”“兄处组织仿东北局例,成立西南局直属国际代表团,暂与此间发生横的关系,弟等可以同意。”
1937年12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开政治局会议,图为出席会议的部分人员合影。左起:张闻天、康生、周恩来、凯丰、王明、毛泽东、任弼时、张国焘
1937年3月31日,张闻天在批判张国焘的政治局会议上,说出了当年对张国焘妥协和退让的真正目的,他说:“我们那时用了极大的忍耐,每步每步的引诱他,给他从洞中诱出来。否则大批干部与力量牺牲。于是乎我们给他打了许多电报,给他勾出来了。”张国焘终于被“勾出来了”。如徐向前所说:“张国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心里着慌。”他急需找一中间人找一个台阶。他虽怀疑林育英在陕北“是否允许你来电自由”,怀疑林育英已成为陕北的代言人,可无奈之中的他别无良策,只得高兴地同意林育英“担任双方的联络人”。事实也果如他所料,林育英所有电文,都有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谋划。
1936年2月14日,张国焘在林育英致他与朱德的电文中,读到这样的内容:“育英动身时曾得斯大林同志同意,主力红军可向西北及北方发展,并不反对接近苏联。”此时,他内心十分空虚,再也不像另立“中央”时嚣张了。面对共产国际的纪律,他怎能不惧怕。3月15日,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公开提出向西北转进,“创造西北抗日根据地”。
中央为防止他的反复无常,同意毛泽东的意见,即四方面军“组织上可以让步到不一定受我们指挥”。5月下旬,中央在致张国焘的电报中提出:“中央与四方面军的关系,可(从)国焘兄之意暂时采用协商方式。”朱德、刘伯承、徐向前等人乘势敦促和劝告,张国焘也渐感另立“中央”无趣,遂于6月6日,在炉霍召开的党的活动分子会上,正是宣布“取消中央的名义”,成立西北局。但他仍不服输,还提出党中央也“同时取消中央的名义”,陕北方面设“北方局”,中共中央职权归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行使。
这之后,红四方面军与红二、六军团会合,二、六军团组成红二方面军。1936年7月上旬,红二、红四方面军开始北上。这是四方面军的第二次北上,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张国焘仍有多次反复,中央一再劝慰,加之四方面军内部干部战士的作用,他已是无可奈何。9月26日12时,张国焘等在致中共中央的电报中,特别提到了统一领导的问题,说:“关于统一领导万分重要”,“我们提议洛甫等同志即以中央名义指导我们。”折腾一年的另立“中央”,终以放弃“横的协商关系”,而要求垂直的领导关系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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