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报道》:说说你们决定踏上导演之路的一刻吧。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第一次拍电影大概是在7岁,用的是一台超8毫米摄像机。12岁时,我才开始琢磨“导演到底是干什么的?”
迈克·李:12岁那年,我的祖父刚刚去世,外面飘着雪花,屋子里站满了人,大人们抬着棺材走下楼梯,我当时就在想,“这会是一部好电影,这就是我想做的——要把这些事拍成电影。”
《好莱坞报道》:你曾身兼导演和编剧,这两种角色你更喜欢哪一样?
迈克·李:对我来说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不过我写的不是正式剧本,而是拍摄的时候和演员一起开发剧情。对于这两个工作的区别我无法给出定义。要知道,光靠导演自己拍不出电影,这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好莱坞报道》:你们拍电影时会有担惊受怕的感觉吗?
迈克·李:当然会。我拍每一部电影的时候都有种想法,“完蛋了,这一部肯定搞砸了。”到现在都没一次例外。
莫腾·泰杜姆:看第一版剪辑的时候感觉是最糟糕的。每次看完初剪版本,我就想:“天啊,这电影叫我给拍毁了。” 更可怕的是,我一刀都剪不下去。每个镜头我都想它出现在电影里,可是又怕最后会变得又臭又长。第一次过那些镜头的经历是最痛苦的。
克里斯托弗·诺兰:所以我从来不看初剪,我没办法面对。
安吉丽娜·朱莉:听到你们这么说真让人感到欣慰。我觉得好过多了。(笑)
理查德·林克莱特:没有比样片更美好的东西了,就像没有比第一次剪辑前的完整镜头更糟糕的东西一样。
《好莱坞报道》:朱莉,你是怎么转行到导演的?
安吉丽娜·朱莉:纯属意外。我曾经也和很多演员一样,被问到“想自己当导演吗”?答案永远是:“绝不”。
那时,我想更深入地了解波黑战争,顺手写了点东西。项目起初是非常个人的,完全没想过要把它拍出来给大家看。我用一个小故事当做借口——就像大家想要做某事时经常做的一样。我也带着这个理由回到了学校,潜心学习有关那段历史的东西。后来听到有人跟我说:“这个故事很不错,你应该把它拍成电影。”当我开始在脑海里挑选合适的导演人选时,我发现自己在担心故事到了别人手里会变样,于是便自告奋勇来担任导演,我对自己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但后来我发现爱上了这一行,尽管当时简直怕死了,毕竟三年前的《血与蜜之地》(In the Land of Blood and Honey)是我第一次当导演。而且那场战争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美国国内的敌对态度很强,我很担心会挑起新的暴力行动。这次的《坚不可摧》比我做过的任何题材意义都要深远,对我的能力也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
《好莱坞报道》:为什么想拍《坚不可摧》这部电影?
安吉丽娜·朱莉:这个项目很多年前就在招募导演,其实在座各位都有机会。最初接触到电影剧本时,我以为它只不过是讲某位战斗英雄的某段传奇故事,并没有太大兴趣。直到我有幸拜读了劳拉·希伦布兰德(Laura Hillenbrand)的原著,她笔下的故事让人欲罢不能。我才发现它讲述的是人性精神的力量——主人公路易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拥有巨大信念和勇气的男人。我希望能追随他的脚步,所以我立刻开始努力争取导演这部电影。很高兴如愿以偿,执导这部影片让我学到了太多东西。
《好莱坞报道》:能跟我们讲讲?
安吉丽娜·朱莉:我学会怎样去做一个更好的人。我学会了怎样去包容、理解和体谅。我了解到当一个人抱有愤怒和恨意,并任由这些负面情绪蚕食灵魂,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而不是他的敌人。今天的我们面对新闻,面对全球每天发生的事情,总会觉得失去了一切,事实上我们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强大的心灵、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坚不可摧的精神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这部影片改变了我面对每一天、每一次挑战的态度,甚至也改变了我养育孩子的方式。
迈克·李:除了那些,你觉得自己是个好导演吗?(笑)
安吉丽娜·朱莉:我真的不知道。
贝尼特·米勒:你放过她吧,迈克。
迈克·李:我是在鼓励她。
《好莱坞报道》:贝尼特,《狐狸猎手》是不是也改变了你?
贝尼特·米勒:应该说它害我不浅。这又是一部让我入戏太深的电影。因为它太难了,剪辑花了很长时间。我所有的电影都是这样:到了剪辑的时候,我会拿出之前记录的所有想法,把现有素材和激励我们走到这一步的灵感做对比,然后问自己“靠这些东西究竟能不能把概念上的故事具体化?”我要望着数以百万的素材碎片思考需要什么和不需要什么。初剪的样片长达4个半小时,但一部电影不可能有那么长。后续剪辑进行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有时我独自一人窝在那间没有窗子的剪辑室里,真有种被监禁的错觉。
克里斯托弗·诺兰:你的剪辑为什么用那么久?我从不会在剪辑上花那么长时间。你中间也没有暂时放手休息一下?
贝尼特·米勒:是啊。这就像演出舞台剧,演员要怎样保持新鲜感?菲利普·塞默·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是电影及舞台剧的演员兼戏剧导演,他有个惯例,他会提前两小时到剧场,独自坐在舞台上。同样的,在剪辑过程中也必须要有那样的时刻。《狐狸猎手》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观察”故事。小时候看过的很多电影都给我一种彷佛进到导演头脑里的感觉。比如《典当商》(The Pawnbroker)、《小姐弟荒原历险》(Walkabout)、《2001太空漫游》(2001),还有希区柯克的《群鸟》(The Birds),看的时候好像自己在别人的头脑里,导演的想法偷偷地溜到了我身上。
理查德·林克莱特:《2001太空漫游》上映那年我刚上一年级,那部电影完全把我震住了。当时我也没有想过要自己拍电影——那个想法很久以后才出现。我写过很多短篇故事,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写戏剧;但又过了好些日子才意识到我也可以拍电影。年轻时看《愤怒的公牛》(Raging Bull),我想:哇,一部电影可以把精神救赎的题材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但我仍认为我拍不出那样的电影。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接触了一些独立电影,约翰·塞尔斯(John Sayles),斯派克·李(Spike Lee),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还有科恩兄弟(Coen brothers)早期的作品,那些小场景又偏个人化的电影让我觉得:这些人简直就是跟自家后院里拍电影一样。此后我才有了冲动,找了台摄像机,叫上几个朋友,开始把我自己世界里的故事拍成电影。
《好莱坞报道》:你花了12年时间来完成这部《少年时代》。
理查德·林克莱特:确切说,大概13年都不止。
《好莱坞报道》:还会有下次吗?
理查德·林克莱特:说不好。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故事。现在大多数电影就像一部失控的列车——3天就拍完,然后剪辑、看样片,再用6个月后期加工,然后合计下一年要拍什么。这根本不像是在拍电影。
《好莱坞报道》:在座各位有过用12年打造一部电影的经历吗?
迈克·李:我只怕没有12年时间了。(笑)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总跟人说《盗梦空间》(Inception)的剧本花了我10年时间,其实这期间我还干了好多别的事。
理查德·林克莱特:我们这些电影人都有控制癖,对吧?恨不得万事万物都听自己指挥。而这一次,我必须“放下一切,去拥抱未知的将来”。
莫腾·泰杜姆:持续做某件事12年以上似乎很疯狂。拍摄一旦开机,我们就睡不了安稳觉了,要在短时间内把想要的东西拍全拍好,精神需要高度紧张。除了狂人般的聚精会神,还有持续不断的——担心做错决定,担心疏忽错漏。等到拍摄结束,你就会既放松又害怕,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克里斯托弗·诺兰:也许拍摄时间变长,自然而然就会适应了。
迈克·李:我十分热爱拍摄。我曾在正式开拍之前,花了6个月跟演员预排并进行人物创作。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拍摄做准备,这也是我们影片的基础。
《好莱坞报道》:请讲讲拍摄过程中的艰难时刻?
迈克·李:开机那天,对不对?
安吉丽娜·朱莉:开机那天真的很困难,因为要拍摄在水里的镜头,我们把摄像机固定在吊车上,看着木筏在水里上下漂动,我不停对自己说:我能做到,我能导演好这部片子。实际上我紧张得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见。
克里斯托弗·诺兰:我们的第一天是拍两个家伙坐在车里。
克里斯托弗·诺兰:《星际穿越》里最艰难的是在冰岛拍摄的部分。有整整3天,我们都要站在2英尺深的冰水里。这也是我听到制作团队抱怨最多的一次。后来我们到了冰川上,他们才高兴了一点儿。我很享受这种过程。我们在那里遇到了100英里/小时的狂风,前所未见。那大风甚至把柏油路掀了起来。现在想想真是很有意思。
迈克·李:几周前我去了雷克雅维克电影节,他们每个人都在谈论你——从未见过这样顽固坚持细节的完美主义者。你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了。
理查德:拍摄《少年时代》少不了和孩子们打交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将会影响这些孩子们的生活”?
理查德·林克莱特:这是肯定的。电影里的成年人做出的都是成年人的、专业的决定,而我要面对的是一个7岁和一个9岁的孩子。我希望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一些积极影响,后来结果也确实如此。不过担心还是会有,直到今天我还有点担心。
《好莱坞报道》:某些时候,导演需要站在道德层面做出决策,比如“《星际穿越》里的科学事实能占多大比例?”
克里斯托弗·诺兰:是这样的。但拍蝙蝠侠电影就不一样了——相信我,粉丝们真的会来烧你的房子(笑)。这里有一个责任感的问题,《星际穿越》要尊重科学,《蝙蝠侠》则要尊重人们心目中那个英雄形象——整个系列电影的诞生都和粉丝们对这个人物的热爱分不开。我们必须要在讲好故事的同时平衡好这些责任感。我一直努力追求的真实,就是希望能带给观众最佳的观影体验。作为观众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电影,和作为导演想要把电影拍成什么样子,这两项能够重合,就是最圆满的境界。
贝尼特·米勒:我们应该承认,艺术家是天生的异类。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曾说,艺术家是最危险的人,因为他们仅服从于自己的想象力, 传统的道德观念和思维方式无法约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