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小说

2015-05-30 11:34鲍红志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5年1期
关键词:放映员文华馆长

鲍红志

1

道缘撂下电话,抑制不住的兴奋,把他圆圆的脸庞涨得通红。一出了县文化馆,他就直奔长途汽车站,赶往省城。

从小生长在农村的道缘,高中毕业,依旧没有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俗话说“天道酬勤”,成功是有准备人的礼物。道缘打小听老辈人讲三国、水浒、七侠、五义,就埋下了文学的种子。上学后,这颗种子开始发芽成长,只要是能看到、借到的文学作品,无论古今中外,他都如饥似渴地一通饱读。结果弄成个偏科,高考落榜,大学没上成,回家务了农。就这样,他仍然痴心不改,执迷文学。要说他的文学起步,还是从办墙报开始的。村里的墙报他自告奋勇承包下来,从“豆腐块”的表扬稿,到给乡里写个材料什么的,他从来用不着谁吆喝、派遣,也不计辛劳、报酬。用他自嘲的话说,“就是好这口”,所以很讨村、乡领导的喜欢。这不,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自然也就摊上了他。乡里成立农村电影放映队,道缘被聘为了放映员,从光脚的变成了穿鞋的了。农村电影放映,走村串乡、翻山越岭,而且必须夜间工作,很是辛苦。但道缘苦中求乐,不仅从电影中不断吸取文学养料,而且接触面广,丰富了自己的生活阅历,积累了创作素材。几年下来,道缘笔耕不辍,尽管屡次投稿不中,但他锐意不减,可谓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他带有浓厚乡土气息、反映农村生活的文学作品先后见诸县、省两级文学刊物。县文化馆的骆馆长慧眼识珠,发现道缘是株好苗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把道缘调进了县文化馆,吃、端起了专业创作的饭碗,这下,算是彻底改变了道缘的命运。如今的道缘,不

仅由光脚的变成了穿鞋的,而且由穿草鞋的变成了穿皮鞋的。有了国家正式事业编制的身份,道缘鼻架上多了一副眼镜,手里多了一个公文包,十足文化人的派头。现在,凭着别人对他的称呼,他就知道对方是谁,喊他“郑干事”的,多半是馆里的同事或县里的干部,称他“郑老师”的,肯定是个文学青年。

虽说走上了专业道路,但想在刊物上发表作品并不是易如反掌,尤其是在省级、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更是谈何容易。一来,文化娱乐多样性的今天,爱好文学的人越来越少,写小说、看小说几乎成了圈内人的自娱自乐;二来,网络发达的今天,传统纸质期刊大幅萎缩,如今时兴电子阅读,纸质期刊举步维艰、惨淡经营。对像道缘这样的县级文创员,能被省级、国家级刊物选上一篇,那就像后宫的妃子被皇帝临幸一回那样难逢。刚才省里《楚苑》文学期刊的邵主任,打电话通知道缘,说他的小说《文化夜行人》被选用了,他能不高兴得四脚朝天吗!只是邵主任让他马上来省城一趟,有些具体的修改意见,要跟他面谈。

半道上,抬头看到街边的茶庄,道缘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两手空空,这怎么去省城见人呢?虽说“君子之交淡于水”,但总不至于清汤寡水?多少也得放几片茶叶,有点彩头吧。基本的人情世故道缘还是懂得的,既然是世俗的商业社会,自诩清高的文人同样不能免俗。

道缘进到茶庄,什么龙井、普洱、铁观音他都不看,直奔本地的茶叶专柜。道缘的家乡,地处大别山麓,不论海拔、气候、土壤、日照、湿度,都适宜茶叶的生长,客观地说,这里茶叶的品质并不逊于龙井、普洱,只是地方小,名气没有那么大而已,要论喝茶,选择本地产品要经济实惠得多。道缘问最好的是哪一种?营业员说,还不是采茶的季节,但雨前茶已经上市了。道缘要了两斤,付过钱,接过茶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似在自问,这还拿得出手吧?莫看就两斤茶叶,对道缘来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负担。毕竟不是当官的,吃喝拉撒都公款报销,他只是个文化馆的干事,大小都得自己掏腰包,要他自费喝这种茶,打死他都舍不得。

2

道缘顺风顺水地登上了去往省城的大巴。过去到省城坐长途汽车,得七八个小时,而且要翻山越岭,一路颠簸,旅途劳顿。自打通了高速公路,去省城只要两个小时,车上打个盹就到了,而且一天好几班,方便多了。

道缘对号坐下来,离发车还有一会,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陆续有人登车。不一会,大巴开动了,出城不久,就上了高速。道缘想闭目养神,但两眼一闭,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他的小说《文化夜行人》。

小说讲的是一个农村电影放映员的故事。主人翁宋文华,十七岁当兵入伍,在部队放了五年电影,从此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复员后进了县电影公司,成了放映队的职工,国有事业身份。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电视迅猛发展的冲击下,受电影行业的拖累,电影公司无法适应市场经济,加之经营管理不善,最终名存实亡垮掉了。像宋文华这样的职工,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和安置,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自谋出路。许多放映员弃影从工,但宋文华依然痴心不改,“从影”乐此不疲,干起了个体电影放映员。随着农村电影放映工程启动,一直热爱电影放映的宋文华,没有计较身份,又受聘于乡级文化站,继续作为农村电影放映员,长年奔波在山村,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宋文华每次去村里放映,都要翻山越岭,那时他所跑的三十几个村,多数没有公路,没有通电。百十斤的设备全靠他肩挑背扛,他的扁担不知压断了多少条。当地农村哪家有红白喜事、参军考学、迎亲出嫁、房屋竣工什么的,只要叫宋文华去放电影,他都满口答应,随叫随到。不论电影放映掉入低谷还是走俏,他从不乱收费,尽职尽责放好每一场电影。他前后更新了八套放映设备,放映电影一万五千场次,足迹遍布每个村落,行程十万公里,几乎绕地球两圈。

宋文华还自制幻灯片,把惠农政策、科技知识送到千家万户,不仅几万农民是宋文华的知心朋友,甚至连村里的狗见了他都摇头摆尾。他用坚守谱写了对放映事业的热爱,在放映的路途,女儿夭折,在放映的现场,患病的妻子离世,他独自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年关,他又踏雪进山放映。散场后,为了不耽搁第二天的放映,宋文华谢绝了村里的挽留,执意连夜返回,谁知山险路滑,宋文华不幸坠崖身亡。

十里八乡的村民闻讯,赶到他家悼念,发现宋文华居然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瘫痪在床。宋文华死后,围绕他的后事处理,县乡两级相互推诿,县里说,电影公司早就破产,一则无力对其补偿,二则未给职工办理过“两险一金”,也无法得到社保抚恤。乡里说,宋文华只是个乡聘人员,是根据他的放映场次计酬的,除此之外,乡里跟他没有签订任何经济合约。县乡两级的态度,令长期受惠于宋文华的广大农民大为不满,他们自发捐钱捐物给宋文华家里,邻近几个村还派妇女,轮流到他家照顾他的老母。宋文华这个夜行文化的普罗米修斯,用他毕生的血肉之躯,点亮了大山深处的文化之火……

道缘睁开眼,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之所以感动,不仅是小说里的人物和故事感动着自己,还因为自己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有着和他们同样的生活和经历。所以小说写得得心应手,几乎一气呵成,尤其是最后一部分,道缘写得泣不成声,不得不几番搁笔调整自己的情绪。小说写成后,道缘给几个文学好友看过,大家一致认为写得非常好。道缘这才有了底气,把它投给了省里的《楚苑》。

道缘重新闭上眼,默默给小说归纳了几条:主题鲜明、结构完整、人物丰满、故事生动……,道缘实在想不到哪里需要修改。但是,既然邵主任大老远把自己招来,肯定不是为了几个错别字,那到底要改什么?道缘有些迷惑、不安。

3

到了省城已是中午,道缘不好意思踩着这个点去《楚苑》,让人家误以为自己是来蹭饭的。再有,他也了解,省里部门都是朝九晚五,到点上下班,更没有管下面来人饭一说,不要添人麻烦,自讨没趣。

离下午上班还有两小时,道缘决定溜达过去。路过一家台湾风味的面馆,道缘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他进店要了一碗牛腩面,慢嚼细咽地吃起来。

硬是捱到下午上班的点过了,道缘才踏进《楚苑》的大门。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邵主任办公室。门半开着,只见邵主任端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的茶杯热气腾腾,显然是刚沏上的。道缘轻轻叩了一下门,礼貌地喊了一声“邵主任”,邵主任扭头招呼他进去,他才抬脚跨进门槛。

不待邵主任起身,道缘凑到桌前,有意低

头看了一眼邵主任杯中的茶叶,惊讶道:“您怎么还喝去年的陈茶啊?”道缘举起手里的茶叶,递到邵主任眼前,“尝尝这个,刚上市的雨前茶。”

“哦”,邵主任隔着老花镜,定神一看,戏谑道:“该不是拿这个来贿赂我的吧。”说着,邵主任一脸笑容地接过茶叶放到了桌边,欲起身给道缘倒茶。

“自己来,自己来。”道缘按住邵主任,驾轻就熟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在邵主任对面坐下来,静等着邵主任发话。

邵主任用鼠标在电脑上点出道缘的《文化夜行人》,低头眼睛越过老花镜望着道缘说:“小说我认真看过了,主题深刻,构思巧妙,人物鲜明,语言生动,不错!”邵主任微笑着晃了晃脑袋。道缘知道邵主任的套路,接下来该是指出问题了。果然,邵主任话锋一转,“但是,小说的基调偏暗,人物的命运过于自然主义了。”邵主任抬起沟壑纵横的额头,目光深沉地注视着道缘,似在询问。

“我的确用的纪实的方法,力求反映生活的真实,以批判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刻画人物命运,反映现实矛盾……”

“用不着你跟我讲这些文艺理论,”邵主任打断道缘的话,“文学作品反映社会矛盾、揭露社会问题是没错,但正义、光明在哪里?不能问题、矛盾摆出一箩筐,却没有解决这些矛盾、问题的力量、办法,那还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吗?”邵主任直愣愣地盯着道缘。

“小说通过人物的命运,所揭示的矛盾、问题,意在引起社会的关注、同情,唤起社会良知,就是为了在现实生活中,改变那些弱势群体的境况和命运。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就会有弱势群体,不是说哪种社会有,哪种社会没有。” 道缘也瞪大眼与邵主任对视,他知道跟邵主任讨论学术问题无须谦卑。

“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作品,要力求反映出时代的本质和进步的方向。不能都是‘哀歌,没有‘讴歌。关注弱势群体,解决民生问题,不仅写在报纸、文件上,而且也要反映在你的小说里。”邵主任指着电脑说。

“文学作品反映生活本来就是多样性的,正面引导、光明歌颂是,揭露批判、针砭时弊也是,要不怎么有现实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两种手法呢!”道缘据理力争着。

“又给我上课!”邵主任有些不悦,“年轻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每篇作品都要对历史负责,说到底就是要讲政治!”邵主任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们虽然办的不是《党员生活》,但也是党领导下的文学刊物,再怎么多样化,也要唱响主旋律,既不能没声,也不能变调。”

“您的意思是……”道缘有意顺着邵主任的话,“小说再塑造个领导人物,明察秋毫,高屋建瓴,力挽狂澜,结尾来个柳暗花明,皆大欢喜的结局?”

道缘本意是反诘,没想到,邵主任两眼放光,一拍桌子,“你小子开窍了!这样一改,不仅故事丰满完整,而且主题也升华了。好!好!”邵主任高兴得连连捶了两下桌子。道缘心想,这不是狗尾续貂吗?“把你大老远喊来,就是要当面指出小说的问题,商量着如何修改,”邵主任无不得意地用指头点了点道缘,“说你小子机灵呢,真是响鼓不用重锤啊。”邵主任神秘地眨巴一下眼睛说:“给你交个实底吧,小说的基础很好,要是不修改发表,确实太可惜了。”邵主任咂磨着嘴,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道缘听出了邵主任的弦外之音,若不按他

的要求修改,小说就只能胎死腹中。道缘清楚,他和邵主任讨论的已不是学术见解的问题,也不是个握有资源和话语权同等数量级的博弈,他没得选择,只有屈从。能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作品,毕竟是他不可或缺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能够放弃的只能是自己一文不名的所谓文人气节。

4

返回县里的大巴上,道缘两眼紧闭,双眉紧锁,重新构思着小说的结尾。他设想了几个中层人物和办法途径,试图解决主人翁宋文华的后遗问题,但都不接地,无法还原生活。突然,大巴几声刺耳的笛鸣,道缘本能地睁开眼睛,见两旁高楼大厦,车流如织,人流如潮,都市的繁华,使得道缘的思路由贫瘠的山区农村,跳到了掌控着资源和权力的城市。道缘决定解决问题,还得“顶层设计”。

……宋文华死后,十里八乡农民的善举,在网络上疯传,被媒体曝光,引起了县委书记的关注。他暗访了宋文华的家,被宋文华家徒四壁的困境所震惊,同时也被宋文华的感人事迹深深打动。离开时,他没有告诉自己是谁,只是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塞在了宋文华老母手里。

回到县里,书记认真听取了县乡两级主管部门的汇报后,严厉批评了他们不负责任、相互推诿的行为,怒斥他们哪里是人民的政府,连封建衙门都不如!不要说责任心,连起码的良心都没有!书记痛下决心,举一反三,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解决像宋文华这样基层文化工作者的社会保障问题,把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精神落到实处。通过深入调查研究,书记发现像宋文华这样的人,全县竟有几百号。解决他们的社会保障问题,不是一个小数目,单凭县级财政无法解决。怎么办?书记号召全县干部开展大讨论,出主意、想办法。最后形成了三种意见:一是写报告申请上级拨款;二是等上面有了具体的文件再解决;三是既然财力不够,就分两步走,先解决当前的,历史的欠账以后再解决。

书记召开县里委办局主要领导干部大会,他在会上说,大家这主意那办法,都是事不关己的办法。将心比心,今天在座的和像宋文华这样的基层文化工作者相比,我们不说是锦衣玉食,起码是衣食无忧吧?可他们连个基本保障都没有!大家吃喝公款、进出公车,有几个关心过他们的生老病死!面对鸦雀无声的会场,书记手一指说,大家看看,满城高楼大厦,有几个不是部门、机关?办公楼比体量、比豪华,坐汽车比价位、比排量,花着纳税人的钱,大行奢靡之风!我和财政的同志反复算过账,也经过常委会慎重研究,书记语气坚定地说,只要全县所有单位三年不购新车,停止楼堂馆所建设,三年减半行政开支,就能解决基层文化工作者的社会基本保障问题,让宋文华们再没有后顾之忧!大家要是同意,就鼓掌通过。全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县里解决基层文化工作者社会保障的做法,得到了省里充分肯定和高度表扬,并以省委文件转发了县里的经验。随后,宋文华事迹报告团被请去,在全省作巡回报告……

大巴停靠县长途汽车站时,道缘也完成了他对小说修改的构思。

5

一股强烈的创造冲动,驱使道缘直奔自己的电脑前。当晚,他就将小说的结尾修改出

来,顺利带给他的喜悦,足以让他把与邵主任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他泡好方便面,一边吃着,一边将小说修改的部分仔细地抠了几遍。

小说发表后,在业界和社会上好评如潮,连国家级的刊物都转载了,这是道缘不曾想到的。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的《文化夜行人》荣获了省最佳年度小说奖。这一殊荣实现了县里文创工作历史性的突破,县委宣传部以《要事简报》报给了县委,县委曹书记喜出望外,经济强县受制于资源、资金诸多因数,难以列强,没想到在文化领域却意外斩获,在省里争有一席之地。曹书记当即批示,一要大力宣传,二要重金奖励。最后拿出的方案是,搞个高规格的表彰仪式,比照“茅奖”、“鲁奖”,从县文化发展基金里列支,奖励道缘三万元。

表彰仪式上,曹书记亲自给道缘颁发了证书和奖金,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如同一个战斗的号角,它能起到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激发人民投入到改革开放、建设发展的生活中去的作用。曹书记号召全县文化工作者向道缘学习,贴近生活,深入生活,反映生活,努力创造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精品力作。道缘在感言中表态,自己生活在这片沃土,深深热爱着这片热土,一定要用手中的笔,去描绘她、赞美她,无论是苦难还是幸福,都要无愧于这片土地。

俗话说,好事连台,真是一点不假。道缘原先工作所在的乡,把道缘请了回去,同样搞了个表彰会,比照县里,从乡财政拿出三千元奖给了他,感谢他为家乡争得了荣誉,带来了光荣。表彰会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是与会的乡亲们不明白什么是“鲁奖”、“茅奖”,一个乡干部一旁解释道,这还用问,不是人名就是品牌呗!谁肯出钱,这奖就冠谁的名,现如今各行各业的奖项多如牛毛,就是参奖、评奖那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末了,他还神神秘秘地补充道,去年乡里参加一个全国狗屁质量奖的评比,光参评费就花了三万。

老话说得好,一举成名,一飞冲天。道缘的小说获奖,被媒体大肆宣传,一时间,道缘成了全县家喻户晓的名人,想不火都不行!他频频亮相于媒体,疲于奔命于报告会、宴会,甚至连狗屁不相干的商业活动,也请他出席、站台。骆馆长的小姨子开了个女人内衣店,也硬拉着道缘去剪彩。面对着色彩斑斓、敞胸露臂的各式女人内衣,道缘吓得头都不敢抬,心想,这算哪门子事?老婆要是知道了,还不跟他闹得人仰马翻!道缘很累,很烦,也很无奈,这不是属于他的生活,更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道缘想躲、想逃,但巴掌大个县城,他无处可逃。

一天晚上,道缘在外面参加完一个活动回文化馆。半道上,道缘发现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尾随其后,道缘由紧张到害怕,身上每根寒毛都竖起来。他总算仓皇逃进馆里,没想到那几个人又跟了进来,而且居然站在走道上往他屋里探头探脑上下打量他,朝他指指点点。这下,道缘有些惊慌失措了。自己从来不惹事生非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人盯上他,而且还跟进馆里来?道缘脑子飞转着,他猜想,莫非这伙人是冲着他的奖金来的?道缘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报了警。

道缘是个名人,加之又是涉嫌绑票勒索的大案,不一会,闻讯赶来的民警就控制住了那伙人。经询问核实,才弄清原委,原来他们都是农村电影放映员,看了道缘的《文化夜行人》后,他们感同身受,有很多心里话要对他倾诉,相约来找道缘的。

道缘了解后如释重负,把他们请进屋里,那几个人说,他的《文化夜行人》,在农村电影放映员中相互传看,反响强烈,现在大家已经串联起来,特意派他们几个作代表,来请他去跟大家座谈座谈,听听他们的心声,帮他们呼吁呼吁,解决他们现实的困难和问题。

道缘听了大吃一惊,这又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自己的一篇获奖小说,竟然引发出一个现实的社会问题,而且还找上门来,他不敢贸然答应他们去还是不去。

事关重大,打发那伙人走后,道缘立马向骆馆长作了汇报,请示自己去还是不去?骆馆长一听也傻了眼,他哪作得了这个主啊,万一道缘去了出言不当,引发出群体事件,造成不稳定问题,他可担待不起。骆馆长一面无奈地冲着道缘摆手晃脑,一面匆忙去宣传部汇报。

6

事情就像插上鸡毛信似的,火速到了县委曹书记那里。曹书记听完宣传部长的汇报,反剪双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半天不语。一旁的宣传部长忍不住蹦出一句,真没想到,一篇获奖小说给我们惹出这么大个麻烦!曹书记摆摆手说,哎,这怎么能怪获奖小说呢,没有这篇小说,这个现实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宣传部长说,问题是他们正在形成一个利益群体,还邀请道缘去参加他们的座谈会,如果道缘去了,岂不是推波助澜,增长了他们的气焰?弄不好会引发成群体事件,造成社会不稳定啊,我看道缘不能去!曹书记停下来,再次摆摆手说,去不去我看让道缘自己决定,我们不要去影响干涉他,也不要一提到利益群体,我们就谈虎色变嘛。

道缘得知去与不去让他自己决定,反倒左右为难了。去吧,自己是个什么角色?面对他们的利益诉求,能说些什么?虽说是以个人身份去,但自己毕竟是个公职人员,支持、反对的话都不好说。不去吧,小说都写了,还获了奖,闹得风生水起,真遇到现实问题,却不敢面对,选择逃避,这不是叶公好龙吗!要是传出去,社会上还不门缝里看人,把他看扁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道缘下决心还是去。既然小说写了他们,而且还发表面世,有什么不敢面对他们的?再说连上面都没有阻拦,现在不是大讲文化自觉、自信吗,自己就没有这点自觉、自信?至于去了说什么,可以见机行事嘛,总之,不能当缩头乌龟!

农村电影放映员们聚会的地方,就在县城中心的一家茶社,早前这里是一家电影院,后来不放电影了,就租赁出去改成了茶社。

茶社里几张桌子早已围坐着放映员们,大家见道缘到来,都起身鼓掌欢迎,场面很是热烈,道缘紧张的心情顿时缓解了许多。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招呼大家落座,并示意安静下来,看样子他是个召集人。道缘注意到他古铜的面色一脸沧桑,简直和他小说中的宋文华一模一样。那人一脸憨笑地对道缘说:“今天你能来,我们非常高兴!其实大家就是想对你说说掏心窝的话,请你给我们出出主意。你写的小说我们都看了,简直跟真的似的,都是我们的现实生活。”他环视满屋的人说,“大家说是不是啊?”“是!”满屋的人异口同声地答道,并齐刷刷亮出随身携带的小说。道缘震撼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篇小说,居然有如此巨大的传播力和影响力,足以让这个特殊的群体人手一册,道缘心头一热,顿时润红了脸颊。他在屋中央的桌前刚坐下,满屋的人就争先恐后地说起了各自的经历和诉求。一

个放映员说,自己跟宋文华一样,从抗美援越战场伤残复员后,进了县电影公司当了放映员,电影公司垮台后,也干个体放映,现在人老了,干不动了。他掏出伤残证说,如今他已经丧失了生活能力,可是,找电影公司电影公司不管,找村里村里说他是公职人员,连土地都不分给他,想当农民都没门。自己又没有“两险一金”,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屋里一片长吁短叹。道缘掏出本子,一边认真听取大家的发言,一边做着笔记。

看到时候不早,说得也差不多了,那个召集人起身打住发言,“大家说得这么多,归根到底就是一个要求,拖了这么多年,希望上面按照我们原有的事业身份,办理我们这些农村电影放映员的‘两险一金,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让我们老有所养对吧?”见众人点头,那人说,“下面请写我们的道缘说几句好吗?”

道缘在热烈的掌声中欠了欠身,语气诚恳地说:“不瞒你们说,我曾经也当过农村电影放映员。”一听道缘也当过农村电影放映员,满堂的人顿时窃窃私语,有人好奇地问道,那你用过十六毫米的胶片机吗?“当然了,八点七五和十六毫米机都用过。”道缘笑着答道。接着又有人问道,咱们农村什么时候能放3D电影?道缘无不自信地说:“应该为期不远吧。我们以前用的都是胶片机,现在不都实现了数字放映了吗?农村电影院线发展这么快,将来3D、4D电影都会有的。”道缘一席话,不仅把满堂的人说得喜笑颜开,而且一下拉近了他和大家的距离。这时,召集人说,农村电影事业发展这么快,可我们这些农村电影放映员的待遇却始终没有改变,甚至连基本的“两险一金”都没有。屋里的气氛又沉闷下来。道缘接过话茬说:“农村电影事业发展到今天,你们是做出了贡献的。对于你们的现状和诉求,我非常理解、同情。”此时,道缘的思想感情完全融入到了他们中间,他一脸庄严地说:“坦率地讲,我虽然只是个文创人员,甚至连个刀笔吏都算不上,但既然大家信得过我,向我倾诉心声,我决不辜负大家的托付,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为你们奔走、呼号,把你们的意见和诉求反映上去。”道缘的一番表态,是他来时没有准备的。不过,这跟他搞创作一样,激情来了不由自主,他把来时骆馆长对他只听不说的再三嘱咐,忘到九霄云外。道缘站起来跟大家鞠了一躬,结束了自己的讲话。

7

道缘满面春风回到馆里,屁股还没坐热,骆馆长就冲了进来。“你跟那伙人见面了?”骆馆长偏着头盯着道缘。道缘腾地直起身来,本能地点点头。“你对他们怎么说的?”骆馆长几乎凑到道缘脸上问道。

“我答应向上面反映他们的意见和诉求,帮他们奔走呼号。”道缘一五一十地答道。

骆馆长一听火冒三丈,“你算哪根葱?”骆馆长指着道缘的鼻子,“不同意你去,你又偏要去,我是怎么叮嘱你的?要你只带耳朵不带嘴巴,你倒好,充当起他们的代言人来了,你是准备替他们上书呢?还是打着横幅带领他们去上访呢?”

“我可没有这样想,”道缘一脸委屈,“他们是个弱势群体,您知道我也干过农村电影放映员,挺同情他们的。再说,他们的诉求也是合理的啊。”

“弱势群体就不是群体了?”骆馆长敲着桌

子,“闹事上访的哪个不是弱势群体?各级都讲稳定压倒一切,哪个领导听到群体事件头不大?告诉你,上面要是追究下来,我可担当不起。”骆馆长说完,扭头冲出屋去。

道缘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下来。骆馆长刚才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把道缘训得灰头土脸。他那一点所谓“铁肩担道义”的仗义情怀,此刻已经无影无踪。道缘沮丧、困惑,都讲文艺作品力求反映现实生活,要敏锐、深刻,但在现实生活里,对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人们却惯于视而不见,绕道而行。文艺作品和现实生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难怪读小说的人越来越少!道缘有几个意想不到,一是他的小说会获奖,并且给他带来莫大的殊荣。二是小说发表居然引发出一个社会群体。三是自己和农村电影放映员们的见面,会给馆里、县里惹出大麻烦。他不知所措地随手翻开自己的《文化夜行人》,真想求助于小说里的县委书记,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8

果然不出骆馆长所料,农村电影放映员联络的人越来越多,利益诉求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他们找过主管部门,但得不到解决问题的答复。虽然媒体未做任何报道,但县里“维稳办”和“舆情办”都作了“要情通报”,被列为重要的群体事件。事情越闹越大,开始升级了。农村电影放映员们的情绪越来越激烈,行为也越来越过激。他们围堵政府,要求与县领导对话。分管稳定的副县长紧急召集相关部门研究对策。

因为双方在接触过程中,都涉及到道缘的《文化夜行人》,所以道缘也被叫去列席会议。会议的气氛很凝重,分管稳定的副县长上来就板着脸说,书记、县长外出招商,县里就闹出这大的群体事件,处理不好,化解不了,我交不了差,你们谁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副县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要几个单位的头头拿意见。广电局长推脱说,电影管理体制刚刚由文化口划转过来,历史情况他说不清楚,要解决也应该早在文化口解决,再移交给广电部门。文化局长赶紧陈述道,电影公司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垮台了,现在仅靠一点资产出租的收益,勉强维持几个人头费,哪有能力办理农村电影放映员的“两险一金”?再说,上面也一直没有政策。副县长扭头问与会的社保局长,社保局长说,确实是没有,事业单位的社保,是近年才开始的。副县长听罢,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们都有理,那谁嚷着要给农村电影放映员办“两险一金”啊?大家的目光全都投向了道缘,道缘顿时感觉那目光足以把自己剥得精光,他无处逃遁,只能无助地让射来的目光任意发落。他没想到,在座所有的职能部门都没责任,自己倒成了责任的主体、惹祸的根苗!副县长怒向道缘,你写你的小说,当哪门子“意见领袖”?闹出这大个群体事件,把县委、县政府放在火上烤。这样,你去见那些农村电影放映员!道缘怎么也没想到让他去,他面色惨白地说,我怎么去,我去算什么呢?副县长没好气说,你拉的屎,还等别人给你擦屁股啊!这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副县长口气缓和了点,不是这些职能部门不能去,问题是他们相信你,我们说他们听不进去,只有你说管用。你没看那些农村电影放映员人手一册,都拿着你的小说!道缘一听,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怯怯地问,我去了对他们说些什么呢?副县长沉吟了一下说,你就说你们的诉求,县里会认真考虑的,再说,这么大个问题,也不是说解决就能

解决的!你们用这样过激的方式,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只会破坏安定团结的和谐社会,让他们先回去,县里会给出答复的。

道缘沮丧而又无奈,只有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地去见上访的农村电影放映员们。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在文学中他能逢山开路遇河架桥,处理得得心应手,而在现实中他却四处碰壁束手无策?

一见道缘来到他们身边,农村电影放映员们顿时像欢迎英雄似的欢呼雀跃,可道缘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人问道缘是不是来给他们助阵的?道缘本能地摇摇头。接着有人问,那你干什么来了?我是奉命来做你们工作的。道缘实话实说。你奉谁的命来做我们的工作?人群里责问道。当然是县领导的命了,道缘照直答道。你怎么能给他们当说客呢!让他说,看他说些什么?人群里起着哄。道缘说,大道理我就不讲了,大家的诉求再合理,也应该通过正常的途径反映,不应该采取这种过激的行动,那就不在理了。道缘话一出口,人群里就发出一片指责声,有的说,你不同情支持我们,怎么反倒帮他们讲话呢?有人说,亏你还当过农村电影放映员,怎么人一阔,脸就变!还有人说,你在小说里为我们说话,现实中却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你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道缘莫口难辨,此时,用“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来形容他,是再恰当不过了。正当他左右为难时,那个道缘认为酷似宋文华的召集人出来打圆场说,大家不要这样责难道缘,他肯定有他的难处,再说他能在小说中反映我们,就说明他是理解和同情我们的,大家让他把话说完好吧?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道缘接着说,我说了,大家的诉求是合理的,但要县里吹糠见米马上兑现,县里确实有困难,这不正在研究办法嘛,而且政策也就这两年才有的,我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就不能再等等?我劝大家先回去,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县里研究一有结果,肯定马上跟大家见面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农村电影放映员也算是个文化工作者吧?这样闹下去有辱斯文,哪像有文化的人干的事呢!道缘一席话,说得人群鸦雀无声。那个召集人接着道缘的话说,我看大家就听道缘的,先散了,回去等信。道缘拍着胸恳切地说,我保证,一如既往地关注、帮助大家。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道缘反倒有些伤感、歉疚,他心中不禁默默唱出了那首《为了谁?》,“你是谁?为了谁?……”

9

农村电影放映员上访的事暂时平息了,社会舆论还是普遍认为,事情的始作俑者,是道缘的那篇获奖小说。用骆馆长的话说,是“屎不臭挑起来臭!”道缘既委屈万分,又有口难辩。

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天,骆馆长叫人把道缘喊到他的办公室,道缘心神不宁地去见骆馆长,骆馆长不无挖苦地说:“当‘意见领袖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是哪路神仙都要拜你,够火的!”

“谁要拜我?”道缘一听又紧张起来。

“大人物。刚才宣传部来通知,让你马上到县委去,曹书记要见你。”

“曹书记要见我?”道缘有些惊恐。

“冤有头,债有主,不找你找谁?”见道缘不知所措,骆馆长缓和了一下语气,“事已至此,见了曹书记,要主动检讨,态度要诚恳,检讨要

深刻,虚心接受曹书记的批评、教育,认真吸取教训。记住,千万不要顶嘴申辩啊!我已经以馆里的名义,给部里写了检讨,承担了责任。”看道缘一脸感激,骆馆长似有不忍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县委大院依山傍水,坐北朝南,环境幽静。进到大院,道缘并不知道曹书记的办公处所,好在他是个名人,很多人认识他,没费什么周折,道缘就找到了曹书记的办公室。

曹书记的办公室在三楼走道的顶头,县办的同志把他带到曹书记办公室的门口。道缘探头朝里一看,宽敞的室内,正对门口是一张大班台的办公桌,办公桌背后是一排整齐的书柜,柜里码放着一套套精装典籍。办公桌前并排摆放着两把椅子,显然是给前来汇报工作的人准备的。再往前的木质地板上,铺着一张大地毯,一套皮制沙发和茶几摆放四周。两侧的窗户,一侧映着山景,一侧映着江景,隔窗的墙壁上,悬挂着裱匾精致的字画。曹书记正在伏案批阅文件,秘书握着文件夹站在一旁。曹书记抬眼看到道缘,热情招呼道:“请进,请进,马上就完。”

道缘进屋,在沙发上怯怯落下半边屁股。不一刻,秘书拿着文件走了,曹书记起身过来,道缘腾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曹书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连声说:“坐坐坐。”道缘待曹书记坐下,才又重新落座。

这回,道缘记着骆馆长的交待,没等曹书记再次开口,就抢先说道:“曹书记,实在对不起,给您闯大祸了。”道缘不敢拿正眼看曹书记。

“闯什么大祸?”曹书记不解地望着道缘,不知他何出此言。

“都是我那篇获奖小说,引发了这起群体事件,给县里惹出个大麻烦。”道缘哭丧着脸,他决定像歌里唱的那样,“把所有的责任都一个人扛。”

曹书记听道缘这么一说,仰面哈哈大笑,笑得道缘有些不知所措。“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写,农村电影放映员的群体就不存在了?他们的问题就可以不解决了?”

“但毕竟是因为我的小说激化了矛盾,引起了社会的不稳定啊,都怪我思想觉悟不高,政治敏感性不强。”道缘态度诚恳。他记得临来前骆馆长的叮嘱,认真检讨,争取主动。

“嗳,道缘啊,你这就不对了。文艺作品,反映现实生活,直面矛盾和问题,是你们的使命和责任,文化工作者要敢于担当,文艺作品要有社会良心。”

听着曹书记的话,道缘心头一热。看来曹书记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过他想,曹书记把他找来,不单是解除他心里疑虑的吧?果然,曹书记推心置腹地说:“今天请你来,是要你给我出谋划策的。”见道缘疑惑不解,曹书记接着说:“你在小说中,为县委书记想出了解决宋文华们问题的办法,能不能在现实中,也给我想想办法啊?”曹书记满脸期待地望着道缘。

“嗐,那是小说,瞎编的!现实中哪行得通。”道缘连连摆手。

“苏轼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是庐山中人,今天你就从旁观者的立场和视角发表一下你的看法和意见。言者无罪,畅所欲言。”曹书记手臂一扬。

曹书记的真诚打动了道缘,反倒让他理解和同情起曹书记来:“我们是个山区贫困县,客观地说,这些年有了很大的发展和改变,但毕

竟底子薄,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发展的成果,是要让群众分享的。”曹书记打断道缘的话,“农村电影放映员的事情出来后,我在反思,年年政府工作报告都写着为民办实事,如果我们的实事不搞面子工程,少来点锦上添花,多做些雪中送炭,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就会得到解决。”曹书记自责地说:“说到底,还是心里没有装着民生啊。”

道缘被深深地感动了。就像书里形容的那样热泪盈眶!他赶紧摘下眼镜擦了擦。望着曹书记期待的眼神道缘脱口而出:“真要解决问题,除了条件,更重要的是决心。”

“具体说说。”曹书记饶有兴趣。

“还清历史欠账,彻底解决农村电影放映员‘两险一金,县财政一口气估计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曹书记点点头。“但我们可以变现啊。”道缘胸有成竹地说。

“拿什么变现?”曹书记赶紧问道。

道缘站起身,指着窗外,“您看我们县沿江最好的地段,全都被党政机关占了,这不是与民争利吗!”见曹书记面色一红,道缘立马打住了。

“说说!今天就我们两个,什么难听的话都可以说,骂娘都行!”曹书记又恢复了常态。

“如果重新规划,把沿江地段的党政机关搬迁集中,将原有的土地用于商业开发,县里再用土地收益的资金,不仅能解决农村电影放映员的‘两险一金,而且好些民生问题都能得到解决。报上介绍过,山东青岛市就把原政府大楼卖了。”道缘一吐为快地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曹书记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着窗外,半天不语。道缘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太重,曹书记接受不了。良久,曹书记转过身来,深有感触地说:“道缘啊,感谢你今天给我上了一课,出了个好主意!”

“真的?”道缘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你表示真诚的谢意!”曹书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道缘。道缘又像书里形容的那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老实说,我这个现实中的县委书记真做起来,要比你小说里的书记难得多啊!”曹书记的话,有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沉重。“信得过我吗?”曹书记像是自问,又像是他问。道缘使劲点了点头。

从曹书记那里出来,道缘就像被注射了鸡血似的亢奋!一路上,他摇头晃脑,很长时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本想停下来,掐掐自己的大腿,看是否在做梦。转念一想,那都是书里常用的法子,太俗!他变了个新招,紧紧捏着鼻子,屏住呼吸,直到面色发紫,眼冒金花,人几乎窒息,他这才松开手,果然不是做梦!《文化夜行人》获奖后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回放。他一会想哭,一会想笑,一会又想仰天长啸。突然,道缘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袋,怎么不把这些写出来呢,这不又是一篇很好的小说吗!获不获奖,道缘是“纸人放炮——想(响)都不想(响)”。但要把它写出来,用一句潮语,那是“必须的!”

责编:朱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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