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油画 有没有未来?

2015-05-30 10:48姜浩峰
财富堂 2015年1期
关键词:海派油画画家

姜浩峰

提起海派,仅就二维空间的绘画领域来说,首先让人想起来的是这些画家——任伯年、吴昌硕、赵之谦、虚谷云云。但在油画领域,亦有人动辄搬出“海派”之名头。在刚刚过去的2014年,我应邀参加了一些油画展开幕式或者研讨会,主办方、策展人不乏高挂“海派”名头者,然而有意思的是,各类所谓“海派”,仔细端瞧竟然未必有太多渊源。更有甚者,竟然有生在中原、求学于北京者,初到上海就自称来“赶海”,蹚一蹚海派的惊涛,颇有弄潮儿的派头。

那么,何为海派油画呢?海派的昔日光芒是否能照到其未来之路呢?

第一代中国西画代表

上海是西洋油画在中国真正生根发芽之地。若论源头,就是如今一些职业画家不屑一顾的土山湾。作为舶来品的油画,随着现代中西方交流,叩开了中国的大门。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在上海土山湾画馆传授油画,上海这座当时远东最为繁华的都市,以其独特的中西交融的文化环境,成为了中国油画的摇篮。

1919年五四运动以后,大批留学生赴欧学习绘画。刘海粟、林风眠、颜文樑、关良、吴大羽进入了艺术界和大众的视野。或许因为19世纪以来中国画有“海上画派”之谓,所以这些从上海出发前往欧陆的学艺者,亦因他们出发的那个码头而被称之“海派”。

之后,虽然江山鼎革,可诸如吴作人、董希文、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俞云阶等,则成了“海派油画”第二代而被人时常放在一起评价。虽皆称为海派,然而纵观从刘海粟、林风眠到吴作人、吴冠中们各个时期的绘画,无论画风、格调、笔触,很少有近似之处。即使以个人论,比如吴冠中早期的画风,与20世纪中期去法国后转为抽象一路,亦是变化很大。

纵观美术史,自然有诸如早期做写实绘画而后画风辄变的先例——比如莫奈,最早曾经画些白描插图,而后转为具象油画,再后以《日出·印象》成为印象派的开宗大师。但无论如何,所谓印象派作品,自然有路可循有一定依归,从马奈、莫奈到后期印象派的高更,皆以作品来确定流派,决然不是一群艺术风格并无大相关的画家所能够组成的。

西画领域,以地名而论画派者,比如威尼斯画派,乃是文艺复兴晚期一众画家所创。诸如乔尔乔内、提香诸君,确实是在绘画的二维空间里达成了一定的艺术共识。比如用写实技巧表现威尼斯当时的生活,比如画面绚丽人物俊朗。当然,此派中人本身也各有擅长。比如后期有人更擅长装饰性的富丽服饰描绘。这自然脱不开一时风尚所崇,然仔细端详,仍属威尼斯画派一脉,流风遗韵,款款相承。

国画领域,以地名而论画派者,除了吴昌硕、赵之谦们的海派以外,艺术上更臻上乘者亦多。比如扬州画派,就“八怪”而论,画技各有千秋,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不为当时正统画风接受,却因“我手绘我心”表现真实内心而相通。“扬州八怪”之通,是心相通。

由此看海派油画,当欧洲19世纪的油画语言传入上海,实现了油画本土化的过程。此间,诸如土山湾等处学画者,学到的自然是二三流甚至不入流的西画。然而,此等启蒙非常重要,也由此诞生了中国第一代西洋画家。

从生活中发掘内心感受

颜文樑曾经说:“同样画一个月亮,欢乐的人看到月亮觉得月色迷人,而一个离乡别井的游子看到月亮有时会引起思乡情绪。”这是第一代海派油画前辈的心得。

回顾2014年,一些海派油画传人在他们画展上披露的小情节,倒是有助于今人感受海派油画的精神。

比如陈钧德先生。2014年8月,在上海中华艺术宫“中国新表现1980—2014特别邀请展”期间,陈钧德在《新民周刊》报道中首次发表了他于1963年创作的肖像作品《小金》。当时,在这篇报道中提到:“比陈钧德小三岁的小金也跻身奶奶辈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风韵犹存。她是陈钧德创作于1963年的人物肖像《小金》的写生对象。我们与‘小金交谈中进一步印证,1960年代初,20多岁的陈钧德在战力文工团负责舞美设计,他利用别人休息时间偷偷钻研现代派绘画……”

无论何时何地,以身边人、身边事作为创作的取材对象,抒发胸臆,这难道不是当年颜文樑等先生的创作规律吗?

无独有偶。2014年夏我曾在上海展览中心序馆7楼嘉轩画廊看了《梦归沧浪》董蕾油画展。年已84岁的董蕾女士,恰恰是颜文樑弟子。之所以年逾八旬还能办这一次展览,源于她与一位女实业家的友谊。女实业家慕名求画,董女士为之造像,一幅全身肖像,令这位女实业家喜爱非常。她甚至说,这幅画作可以传给女儿,乃至成为她终身的一幅记忆。她的女儿特为董蕾女士策划了这次展览。而在展览现场,我发现展出的多幅人物作品中,画中人是一位小女孩,从六七岁到十来岁,憨俏相宜,传神非凡。原来,画中人正是董女士的小孙女。作为董蕾作品《祖与孙》系列等作品的模特,那天她也以小嘉宾身份来到现场。

《祖与孙》七幅,描绘了老画家的孙女从天真烂漫的幼儿成长为气质温静的少女,面庞发缕及气韵颇似画家喜爱的好莱坞女星奥莉薇亚·赫希。要是没有深入的观察体验,不太可能有这样的作品诞生。

董蕾出生在常州青果巷的书香人家,1949年进入颜文樑创办的苏州美专,1953年任教于上海电影学校,还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特技美术设计和《上影画报》编委。1985年退休以后,东渡扶桑旅居16年。有意思的是,她退休后在日本竟然还读了研究生——国立东京艺术大学美术教育科,并获得日本东京新洋画公募展大奖等。她独创的丝彩画,在日本各地举办个展32次。

董蕾女士对我说:“如果人生只有在黛绿年华才拥有年轻,太不公平,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年轻的……梦犹未尽,继续做一个热情的学画人。与从前一样,在国内同行人和局外人的鉴赏与指点中上进,并共享快乐!”

我想,无论陈钧德先生,还是董蕾女士,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身边人物的发掘,恰恰是传承了海派油画的精神!换言之,写实,乃至于写实主义向印象派过渡阶段的技法,来描绘上海生活,仍然是海派油画的一大特征。假若放弃写实,转而抽象、大变形等等,似乎不该称作为海派油画。

绘画所追求的一种快乐

在过去的一年里,魏景山的作品多次出现在不同的画展上。在2014年7月初于环球港美术馆举办的“30 40 50海上油画展”上,魏景山说:“现在学美术的很多学生是读书成绩不够进大学,家长就让他们去学画画,遗憾的是这些学生对画画没有任何兴趣,学了三四个月、半年就去参加美术考试。通过后,能够以相对低的分数进大学。”很难想象这样的年轻人,会面对画布而快乐起来。

在2014年8月于中华艺术宫举办的“哈定成就回顾展”研讨会上,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李超告诉我:“无论是颜文樑还是哈定,他们当年的画室,言传身教,造就了一批画家。”上海交大媒体与设计学院的陈贤浩教授,应哈定儿女之邀,为本次回顾展修复老照片。陈贤浩告诉我,在老照片中,他发现了小男孩时期的陈逸飞在哈定身边学画的照片。李超在《向哈定致敬》一文中写道:“继颜文樑、张充仁等前辈之后,哈定续写了上海西画在历史转型时期的历史。他的作品成为一种历史之物和艺术之物的复合。”事实上,哈定确实和颜文樑一样,谋求了中国美术教育中所谓“画室文化”形态。而董蕾告诉我:“在颜先生的画室里,充满了爱生活、爱艺术的青年人。”

对于魏景山来说,他曾经与陈逸飞共同创作《占领总统府》。我问他:“那时候画《占领总统府》,你的内心快乐吗?”他说:“快乐!不仅快乐,而且充满了昂扬的激情。”

比魏景山小一岁的夏葆元,1944年生于上海市,1965年毕业于上海美专本科油画系,后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任艺术指导。与魏景山一样,夏葆元也于1980年代出国。如今归国从教的夏葆元告诉我:“我认为就画画来说,其创作一定是一种感情的触发。吴冠中就曾经说:‘笔法是第二位的,情感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个人的真情实感,我想那样的画作,一定无法打动别人。当然,我们不能苛求古人,一定说在绘画上是优秀的,为人上也要好。”夏葆元给我举的例子是董其昌。他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任教。因为学院位于松江,使得他对明代松江人董其昌有了兴趣。“比如我研究过董其昌。他算是我国青史留名的书画大家,又是个大官,更是地方上一个劣绅;愤怒的乡民曾捣毁和焚烧了他的宅邸、绵延数十街。我崇拜董氏的艺术,他开创了一代风华,却不屑于董氏的品格。那么,所谓‘人格即画格,‘文如其人又该怎么解释?不久之后,我偶然念到一段文字,终于解开了我的心结中的一环,使我茅塞顿开。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说:把从私人生活角度对伟人所作的道德评价,代替从历史所作的历史评价,是不适当的。我想,如今有人苛求一些画家,说他们在一定时段画过一些如今看来不屑一顾的画作,这是不对的。海派,要有包容性。”夏葆元如是说。

比魏景山、夏葆元年长的张自申,如今定居在老家上海青浦。张自申向我自述:“我们这一代30后画家,学习绘画的主要阶段在北京。回到上海后受到上海画家们的影响,最后自己的风格有点儿南腔北调了。”张自申自认,虽然回到上海多年,他却不能就说自己是纯粹的海派画家。“我1956年考入中央美院,跟着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临摹、写生。严格说来,也算是传承了苏联列宾美术学院那一套路。当初我自己感觉模特写生画得挺模糊,没想到马克西莫夫给我的评分还挺高。后来在吴作人工作室,倒是了解了一些海派的东西。我觉得,海派油画相对北派来说,更多的表达画家内心所想。并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格,不做作,而是一种感情的激发。不过我也认为海派油画作为一个流派来说,放到美术史上讲就不突出了。我这一辈子,各种风格都看到过,都接触过,我觉得近现代中国油画,受到大环境影响,也受到时代影响。真要说流派,恐怕很难分清。”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工作室主任李醉教授长期在上海工作,他认为,不仅是绘画,很多东西都冠以“海派”,而海派还是要有地域性的区分。“你不能画了青海的东西,也叫海派吧?”李醉说,“当年颜文樑先生就讲,画画一定要开心。我觉得,如果我因为画画而快乐,而别人看了我的画也快乐起来,我就会更加快乐。一段时间,中国的画家吃亏在把画画过分得考虑政治因素。如果我们为快乐而画画,让人民大众能够看懂,我觉得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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