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的诗(二十一首)

2015-05-30 13:06孤城
安徽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内心

杜鹃初开时

无疑,我的抵达和这三两枝杜鹃花的花期是

一致的

便似一个人的心痛,暗合卑微的呼吸

将这绵延起伏的群山,统统染红一遍

需要多少亩杜鹃。将这尘世的苦一一尝过,

需要多少年

我会离开。花自谢。

不能阻止挚爱的,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老去

文印庵

经不得几场伶仃秋雨,绣溪的水,就彻底

凉了

落叶潮湿

好像我们身体里都托举着一只乞丐的破碗

飞檐所指

昨夜,那么多星宿,挤在一起

承受疏离

弯草叶,担露水。赶着一团一团浓雾,路过文

印庵

我以为我看见了

其实没有

那缭绕,那悠扬,那袍袖间不可测的空阔与

玄机

那些草们

谁在风中 身腰一弯再弯

把泥土当作约定的方向

最后一拨雨水 踩过来也踩过去

草的肩头开始接近一个人内心的

空灵 仅剩下一簇零乱的月光

没有霜重 且比雪轻

刚好能系住浮动的村落 辽阔的寂静

如果有一天 草们枯死了

那也没什么——

生命过于沉重 在两个春天之间

允许换一次肩

冷空气下降

暮色低垂,我未及说出苍凉

那些蒿草们已一再倒向坡地以南,偏东的

方向

风从背后凌乱头发与衣衫,推动身体的

其实,只是一场虚空

村庄和土堆被抬高,微不足道。

它们还会在春天丛生的植物里大面积陷落

乌鸦去向不明

暂时不理会人世间延续的关联。炊烟升起

一些地方,冻土必然被扒开,必然掩上

冷空气下降,此去不远——

白雪地,红爆竹,孩子们撒欢,又是一年

纸 团

纸团分过手

纸团里有背影,有作废的初衷

有将军令

有梦红楼

有失魂与体液

有一角别院

一记断弦

一个低泣的雨江南

有被星星蛀空的长夜

庙堂法器的冷硬

有堕掉的胚胎

有心绞痛

或许什么也没有。仅是笔墨不走动的一个穷

亲戚

蛰居一隅,白白弄皱了光阴

纸团坦白不坦白

都是放弃了故事,退到废处

抱紧自己

天地大磨盘,极目行走的骨灰

多少奈何事

揉在里面

雪,还可以横着下

雪,还可以横着下

不要章法。河流、山川、树木、村落……

那些被修饰被遮蔽的

让我见识了

“这世界原本也没什么”

像是和什么都有联系——

大冷的天,雪忙得团团转。更多的地方,我

其实

没去过,没看见,只当存在

可以什么也不说

雪,上面那些脚印,终会被阳光一一抹去

吻 火

暖暖的,幽处亮一盏温软的灯。剔除虚构

的美

几乎可以相信

那里面,有你想要的一切

你站在外面。徜徉的时间一定不会短

风呜呜的,左右说不清,一桩无法绕开的

心事

一个人站在暗处

站在春天的门槛外

嘴唇冰凉

你说:一朵昙花从黑夜凝默的深处

浮出来

一具小尸体。她的伤口

收藏在光芒未能到达的地方

她的命,需要闭上眼睛,用两瓣火焰才能焐

回来

一只乌鸦

一团雪,再也不想白活在其他雪们中间

一团雪

一个窟窿,要黑给这个世界看

一团雪

不惜孤绝,狠命将自己从白雪中

抠出来

一团雪愣是按照自己的想法

飞起来

一团雪,一只茫茫雪野里的乌鸦

在用自己针尖大的一块黑

擦一望无垠的

空房子

听雷——用耳朵在天空搭一座

声音的房子。收藏游离草木人间,那些存在

的虚无……

一个人的幻觉

一个人的宅址

垂雨帘,铺云被,一下一下擦受潮的闪电

试图点亮不存在的暮年——

草根底下居住,省掉皮肉的麻烦,内心的

负累

骨白如雪。

没人怀疑我的纯真

没人在意灰烬状的孤独,多么干净

彼时空荡

雷声再怎么坍塌,也砸不坏

冰凉的睡眠

听雷,用耳朵在天空搭一座声音的房子。

一根独木支撑的吊脚楼。

天空一般空。一根走动的独木,陷在时光留

下的漩涡里

扶不稳余生。

所能支撑的空间,也仅仅等于腾出

卑微的身体

互为翅膀

留一首诗不写,只存放在心底

这是紫薇,这是海棠,这是合欢……

停一杯酒不喝,细听蛐蛐儿用小牙齿

沾月光

将别后的秋夜,磨得日渐薄凉

旁观者

时光从牙缝里

剔出骨架

我一朵一朵饮过凋敝的春天

如你所见

那走失在灰烬里的,被灰烬永恒吞噬

我且活着。只是活着

如你所见

一日日,长风无从拆走我内心的庙宇

这逝若汹涌的过往

我需要泪眼模糊,才能将你看清

暮 晚

乌云扎成一堆,沿斜坡挪动,憋着一场雨,

在等什么呢。背山芋藤的

孕妇已经走远。

那些时候,那些事,隐忍着多少回不去的

喟叹。

如果,骨节潮湿、疏松。如果我已拿不动,

那把旧式木椅。而语速,

刚好与你迟慢的思维,齿轮般吻合。

莲花在内心盛开。一粒桔阳,

肯定在它该在的位置,

独自归去。

那么多亮线,带着声响,就等我们松开最

后那根,

绷紧的弦。

一切干净,仿佛没来。

剩下来的时光,我打算这样度过

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悄悄住下来。房子不要大,门前屋后一定要

有花园

见过面的,就不再见面了。没见过面的

就不见面了

清晨,安静地与随意一片嫩叶交换

对尘世的态度

栽三两竿瘦竹,适时帮我搀扶一下

宣纸上歪斜的羊毫

每天种几粒文字,与晨光中的尘埃

相匀称

紫砂壶。卧藤椅,就着薄雾与天籁之音打

瞌睡

书脊砸疼脚背

牵旧伤

怀想一次,就将那竿洞箫默默

擦拭一遍

让连绵苍山教我,一遍一遍在心底默念:

渺小的小

卑微的微

与迎面下山的蚂蚁唠嗑

称兄道弟

累了,就近找一片树荫小坐

看筛了一地的阳光,回忆清贫稿纸上走过的

个人史

一脸淡泊

——我挣扎过。现在不了。

赶上下雪天,就一个人出门

不走远

就在那一枝梅花能照看到的地方,发一会

儿呆

向晚的湖边

一轮明月安详,若你恰好看见,那是七十亿分之一的

孤城

与八百里弓背的波浪一起,练习恢复平静与

归隐

雪中:永安河

天地干净,白茫茫一片

永安河笔法沉稳,独自在无边无际的宣纸上

练习行草

那墨色微亮,透着轻狂乱雪无法修改的大气

雪原素皓,了无踪迹。甩下这一袭夜行的

披风

作为凭证

料定那厮,是个快如闪电,手段高明的刺客

欠下的一笔债。白纸黑字,一遍遍抄袭内心

冬天即将过去。茶叶

慢慢回到杯底。懒得清扫稿纸上的积雪。

认定的事物,尚且没有明显的转机

永安河缠成一个死结

像一个人,始终放不开对这浮世的执着

落笔前,忽然犹疑。是不是该写下:

我这一生

一滴墨水,就快要抓不住

餍足的羊毫

绝壁悬崖上,一个眼看着就快要抓不住的人

那种泫然的样子

该怎样描述

烟云掩饰谷底的皑皑骸骨,低处是

今生来世的淡墨家村

宣纸上的忧伤,在一滴水墨汹涌的内心

提前晕染

一张宣纸,几乎失声惊叫

几乎就要飞起身来

去接一个

眼看着就快要重重坠落的人

碎瓦片

这些碎瓦片——

沿时光散落在永安河两岸的祖先们的

户籍

注销一切喧嚣

想必是炊烟与爱情的纠葛

想必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这些后来的碎瓦片

慢慢怀上黑色的闪电

与苍苔积攒的悬念

一夜私奔

碎瓦片埋在土里,一片寂静

暮色苍茫

万顷芦苇荡

读懂春天

阳光一天天指出雪的肤浅

青稞向高处的山坡站了站

看羊群溜出村庄

想起去年的那些吻

甜蜜的伤害,让新生得以成立

风,翻了一个冬天

也没有读懂读透的阡陌

被咩咩地打开了

羊读懂了,从第一根嫩草开始

庄稼一节一节拔高春天的涵义

读懂农民的一生

蜜蜂读懂了鲜花

冰读懂了温暖

大海读懂了

一颗心在春天喊出的幸福

劫持一头耕牛

打开泥土深处的收藏

读懂春天,许多事就显得

刻不容缓

路过祠山寺

蚂蚁搬动月光,干着与寂静无缝对接的活儿

斜坡摸黑向低处倾倒草木

三两片碎瓦,压着古徽州的声色犬马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在佛地

裸体的睡莲,动用了俗家的后园

禅机不比水浅的样子

明月适宜相邀。只是,我已多年不碰杯盏

试图从身体内

拔除孽债,那些早年间欠下的软钉子

争执吗——一切无疑会平息复原

时间与生活从来就没停止,对我们的

有效干预

草木民间

秋凉。晨光与暮色交替,洗换

一滴露水里的村庄

木叶翻动,动作无疑娴熟。万物倏忽

皆有葱茏的味觉。

于无形,于虚旷,食客归隐。

呐喊。一个人的海啸。卑微到

可以忽略

一切居于别处,光阴再三按捺

替灰烬

暂管真身

一万朵野菊花松开拳头,秋风在草叶的

遮掩下,翻过山冈就不见了。陌生在远方

虚设尘缘。我们收敛体温却无法

连同肌肤里的水分也一并

软禁。一只小蚂蚁衰老在路上不被察觉。

又一只。

一些存在着,下落不明

永安河赶在结冰前,最后清点高远而去的

雁阵

让鱼虾们安全藏好不被伤害

堤埂上,翻晒雪里蕻菜的孕妇一再扶直腰身

手搭凉棚

阳光跟上一个人的脊背,惦记冷暖

皖南一带,灰笼屋里的草灰和积粪

照例开始被一一清空

田野空旷,秸秆与烟火在远处纠缠不清

四爷走在回村的田埂上,一边敷衍着借火的

村长

一边板着手指咕咕哝哝算着什么

就像我在秋天,须得绕开大量的词汇还有

落叶

尽量做到内心的表述不被别人漠视

花蕾一层层打开春天

花蕾一层层打开春天,谁在恩典。

泥土里越冬的万物,谁最先冲开穴位。

生活剩下的,那些钝化的部位。

蜜蜂陷入花粉,被一滴蜜从清晨带入黄昏。

云朵,一天天区分开头顶的风筝以及蓝……

阳光染上草汁味。

飞莺止不住喊出:大地上那么多羊羔

——碎雪的白,散落——被青草一阵风擦

没了

天空空空。众神已扮成民间的布衣,逢单

赶集幽会,双日荷犁下田……

放任鼻子这偷运花粉的码头,停靠

随意一小茎春色。

绿卡揣在凡人的内心,通过时光。

花蕾一层层打开春天,谁在恩典。

一朵没有被形容词破坏过的细蕾,在稿

纸上,

直接把我喊成——一个唐朝剩下的诗人。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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