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前能为女儿做的事

夏三三

漫画中无所不能的超人有着致命弱点——氪石；拥有超能力的鬼才艺术家王昱珩，也有自己的氪石——女儿。

当一只眼睛即将成为失明性青光眼、另一只眼睛只剩下1/3的視力，你能做什么？

微绘画家王昱珩决定上《最强大脑》。

他能看到不一样的微观世界，仿佛大脑中另有一双“鬼才之眼”，能在520杯同质同量的水中快速找出见过的那一杯，能在数千粒芝麻中辨认出指定者，1分钟之内能分辨出100个二维码，平时会困囿于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所有盘子都好脏”的日常，甚至连眼睛受伤失明也是“咎由自取”：他本可以躲开击中眼睛的那只羽毛球，可本能竟然让王昱珩直直地盯着凶手、识别它的细节。

像所有超级英雄电影中的主角，王昱珩厉害得不像人类。但如今他不得不卸下所有高冷与骄傲，为女儿，安排即将失明后的每一步路。

天生超能力

在《最强大脑》第二季的选人导演小吴眼中，王昱珩是一张有点“傲”的王牌。

他在报名理由上写道：这些人也能叫最强大脑吗？他们的项目我都会。导演不信，上门亲自测试：几千粒芝麻，哪一粒是我们最开始看的那个？连续测了好几次，结果无一失手。

上节目后，他表演了另一个更酷的：520杯水，同质同量，他的眼睛如高速扫描仪，迅速找到指定的那杯。“其实看水比看芝麻容易。”下台后他接受记者采访，不以为然地解释个中原理：“每杯水都是独立的，短暂的气泡、如同一张脸的中心点，都是水的肖像图。”没有人相信此时他只有一只眼睛能完整视物，而且只有0.4的视力。其实，深埋他心中的另一个秘密是他的真正参赛理由：我想让女儿以后明白，即便爸爸受伤了，也绝不会令她失望，依然能做她的超人爸爸。

这份柔软只属于女儿雯雯，对于其他人，王昱珩习惯以“傲”示人。第二季《最强大脑》的高潮，是最后的中日国际对抗赛。王昱珩出场时，中国队以0：1暂时落后。他的对手是原口证——一位能将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10万位的老人。两个人的挑战项目是“扇面之美”：以中国名画《清明上河图》和日本长卷《熙代胜览》为扇面的200把相似折扇，选手在观察2小时后，要将200把合起来的折扇图案与之一一对应。

难度之大，对手也不得不仔细观察每一幅扇面。王昱珩却宣布放弃观察时间。他的自傲让全场哗然。这关乎中国队的胜负，他会不会太儿戏、太过自信？王昱珩一抹浅笑：“一会看到中国国旗升起的时候我再说。”

他最终获得了胜利，并在结束后解释了拒绝观察的原因：对手年龄大，观察起来吃力，“而且当时我生病了，严重脱水，嘴巴都是干的，回来后就要从第二现场下去直接比赛了。”再者当时中国队的形势不太好，他想用自己的轻松态度让最后压轴的俩孩子轻松一点。但“傲慢”一词还是成了许多人对他难以改变的印象。

超人爸爸的计划

王昱珩有冷傲的资本。

他家境好，父母是高级工程师和大学教授；基因优异，天生拥有超强观察力和记忆力——一两岁时，一家人赶火车、坐轮船往返的具体经历至今都清晰无误；六七岁时，随父母出游走散，凭借来时观察到的广告牌、站牌等，徒步横跨北京三个区走回家；幼儿园时展露绘画天赋，后来轻松以高出第二名40分的成绩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录取；毕业后一路顺遂，是圈内有名的设计师和公益达人，不愿和人做太多交流，“我把70%的精力都用在经营生活上。”

他的生活在7年前就以女儿雯雯为核心了。上《最强大脑》本在计划之外，他并不愿靠着超能力出名，直到眼睛出问题，才想到要为女儿的成长树立榜样之事。出名后，粉丝追捧、观众羡慕，他却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在孩子眼中的无所不能，“我是她的超人爸爸。”以前是，现在是，未来哪怕他真的失明，也依然是。

超人爸爸能为女儿做什么？

他带着亚马逊鹦鹉“帅帅”一起上节目，被主持人质疑是作弊帮手，但带“帅帅”上台的初衷是为让电视机前的雯雯开心——这只和女儿同龄的鹦鹉，是他在雯雯出生时为其挑选的亲密玩伴之一，“选择养帅帅是因为他能活到80岁，我不必担心雯雯有一天会遭受失去朋友的痛苦。”

另一个玩伴是一缸珊瑚。女儿出生那天，王昱珩用玻璃做了个空缸，放入玄武岩和自己调配的海水，用灯管模拟阳光，再放入包括珊瑚虫在内的幼小海洋生物。他希望雯雯能和珊瑚缸一同长大。

依靠“鬼才之眼”，他比别人家的爸爸神奇千万倍。70%的家庭空间被他布置成了迷你动植物园，他能看出哪只乌龟生病了、哪只鸟儿的羽毛发生了变化、哪片多肉植物的叶瓣被虫子咬了常人肉眼难辨的伤口……然后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女儿听。

他似乎还能看到动物的“心”，哪些对孩子抱有善意，他一眼就能判断出。一个夏天，他抱回一条3米长的缅甸红尾蟒和女儿同玩同睡，家人惊慌不已，王昱珩却很淡定：“它很安静，也熟悉了雯雯的味道，不会伤害她。这是在培养雯雯和自然的亲近感。”

给她独一无二的有趣生活，超人爸爸如是计划。

超人爸爸的尊严

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2014年3月17日，王昱珩的右眼遭受运动损伤，无法恢复。受伤第25天，他改了行，拿起阔别了12年的画笔，开始从事微绘创作。“做微绘一能锻炼眼睛，二能用画笔记录下和雯雯在一起的时光。”

视力损伤对他工作的影响没有外界预料的那样严重，甚至依旧领先于同行：别人需要专用放大镜将物体放大二三十倍后才能绘图，他凭肉眼就能完成，只是速度不再。

“画了第一笔，眼睛就开始模糊看不清了。”从第二笔开始，他必须依靠强大的记忆力和空间感进行创作。大多数作品的主角都是动物，猫、狗、麋鹿……细致到纤毛毕现。

最引人飙泪的是以女儿与动植物和谐相处为主题的系列：和白鳍豚嬉戏的雯雯、在海洋馆的雯雯、以花为冠的雯雯、荡漾着鲜花秋千的雯雯……不到半年，这个系列已经积累了40余张画作，“我就当写日记了，在看不清雯雯前用笔留下我心中她的模样。”夜深时，他偶尔会在微博上晒晒他的父爱日记，“隔壁家的老王想女儿了。”

王昱珩和合伙人一起把这些图变成了诸如抱枕、衣服之类的限量品，借微绘带来的新乐趣，他还尝试把中国文化也变成产品。在手机壳背面印制书法作品，七夕节时晒飞针走线手制香囊的全过程。在上帝慢慢给他关上一扇门之际，他为自己打开了新的一扇窗。

即使失去了大半视力，节目热度散去、人们开始淡忘他的名字，那又怎样？他还有博闻强识的底蕴和巨大的艺术创造力，那才是他有恃无恐的“鬼才”，有它们，他照样能成为自己希望的模样。

超人爸爸的未来

接到采访电话时，王昱珩正在驾驶途中。他记得每个路口的红绿灯时间，而北京城像一幅微观地图印在了他的大脑里。

外出不是问题，在他的视野里立体的楼梯与平面的斑马线无异，可只要记住楼梯的级数和宽度就行；在家里他也照样活动自如，每一件陈设的位置早已了然于心。如果是独自一人，他确信自己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变化。但有女儿在，他不得不做了许多伪装。

女儿在时，他开始戴墨镜进行创作，因为眼神不一样；倒水时变得小心翼翼，怕因看不准泼洒出来；他也很少吃花生米一类的菜，因为夹花生米和豆子会變得艰难无比。

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清你，眼睛就花了。这是一句感人至深的歌词，也是王昱珩最真实的写照。

最爱带女儿亲近自然的王昱珩现在会害怕外出参加亲子活动。每次外出，他总会谨慎地给女儿穿上最鲜亮的衣服鞋帽。那次去科技馆玩，雯雯一见到滑梯就兴奋地跑过去，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在王昱珩眼里，四周是一片晃动虚化的人影，辨不出谁是谁。那一刻，他的骄傲全部破碎了，第一次感到恐惧和绝望。

后来他拉着女儿做了一个约定：“雯雯，要记住，不管在哪里走失，都一定要回到走散的地方，爸爸会一直在那里等你。”

自从眼睛受伤，他坚持给女儿拍照制作成长日志的计划也中止了，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接受和安排好分离。每个孩子都有离开父母的那天，王昱珩的那天却要提前太多年。

他放弃了市重点小学的名额，忍痛把刚满7岁的雯雯送进寄读学校。为了让从没吃过苦的女儿及早学会勇敢独立，他还把她送进了全是男生的击剑班——如果有一天，爸爸不能再像超人那样保护你，你得像个男孩子一样坚强。

坚强从发型的改变开始。他拿出一个塑料盆扣在雯雯脑袋上，准备照着盆儿给女儿剪短发，却听见雯雯不满地嘟哝：“为什么班上的女生都是长发，我要一个人剪短头发？”王昱珩拿着剪刀的手停住了，想了些什么，诚恳地告诉女儿：“你看，游泳时，短头发就不怕掉出泳帽了，洗头时也很快，是不是很方便？”

在那些为女儿勾绘的画作里，有一张特别动人：一头小海豹，眯着眼睛，甜蜜地蹭着大海狮的脸，画旁的配文是：女儿，希望你像小海豹这样对我到十八岁。

未来的事，他不奢望，“只想这样拥有她到成年，就已经足够了。”至于自己，“回到平凡的生活，回山上隐居，然后看山下有什么好玩的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