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伊菁
我母亲是从公安战线退休的,我自己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穿上了警服。上一代人民警察的为人处世之风和对子女的教育,大都是质朴而感性的。他们整天很忙,从不刻意和子女讲大道理,但是,我从母亲平时说话做事中得到了许多教诲,至今印象深刻。
道德启蒙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萧山老家过年。大伯母给我煮了红鸡蛋,一边念叨着“新年新岁”,一边还塞给我一个红纸包。我从没见过红鸡蛋,爱不释手;那红纸包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就被母亲严肃地制止:“还给大妈!”我后来知道这红包里是压岁钱。母亲为啥不让我收压岁钱呢?学龄前的我当时还不清楚。
小学三年级时,母亲有一天买米回来,在早饭桌上随口说,对面米店里多找给我5元钱,等会儿送还人家。5元钱,在那个月薪36元的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了。何况是人家多给你的,又没来追讨……于是,我不以为然地说:“妈妈,你上班要迟到了,多找的钱就别管了!”“怎么能多拿人家的钱?!”母亲丢下饭碗,丢下这句重重的告诫,多少年来一直回响在我的心里。
在学校里,女孩爱美的天性使我和同学逐渐有了比较。上课时,我口中念着拼音,眼睛却始终离不开前排女同学脖颈上那根圆润的珍珠项链。生平第一次,我向母亲开口,也要买这样一根项链。母亲开导我,学生应以学习成绩和人家比较,生活上要向水平最低的人看齐。母亲还给我举例:乡下堂哥家境贫寒,以草绳当裤带,照样考进上海交通大学。回过头来,再看常年身着旧警服行色匆匆上下班的母亲,平淡的容颜,似乎也折射着母亲本色的品行,就像她身上的警服一样。
与人攀比比什么,即使小康生活的今天,我依然铭记着母亲当年的教导,终生受益。
学习启蒙
母亲当过小学教师,懂得对不同的孩子要用不同的教育方式。我从小对语文很有兴趣,我会用一天时间轻而易举地把整个暑假的语文作业全部做完,余下的日子,就可以优哉游哉地看我喜爱的童书了。童年的印象里,家里经济不宽裕,母亲从没给我们买过什么玩具,却舍得花钱为我订阅《儿童时代》《儿童文学》。
清人张潮《幽梦影》写有“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的句子,意思是少年时读书,只是从字面上理解。然而母亲的高明,就在于让我以写日记的形式,把我从字面上的理解,升华为自觉的认识。每每夜深人静,我已进入梦乡,下班回来的母亲顾不上一天的劳累,在灯下阅读和批改我的日记。翌日早晨,当我睁开眼睛,父母早已上班离去,而我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读日记后面母亲的审读意见。我的小学同学至今记得,学校开家长会,我母亲总会要求老师多帮助我;而当我的作文多次作为范文在年级里交流时,母亲又不失时机地为我借阅了大量名著,以开阔我的视野。以后我得以成为公安领域的期刊编辑,又何尝离得开母亲从小给我练的童子功呢?
顺应孩子的兴趣爱好是母亲的明智。因为她懂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每一种追求都会有一份收获。小我两岁的妹妹,喜欢体育,课余参加体操队,还去参加冬泳。母亲从不阻拦,甚至在她冬泳受凉患上久治不愈的慢性支气管炎和慢性鼻炎之后,母亲也毫无责怪之意,千辛万苦带她求遍了沪上各大医院,总算治好了顽疾。如今,妹妹在国外发展,健康确实成了她千金难买的本钱,她在我们姐弟仨中身体最好。
善于引导又是母亲的成功所在。弟弟从小聪明又淘气,母亲为了让他能坐得下来,也布置他记日记,只要求他每天按部就班地记录生活学习做了哪些事情。为了让弟弟有兴趣坚持记,母亲以身作则,自己也记日记。每天,母亲写一篇,做儿子的也写一篇。现在想来,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母亲就已经有了妥善处理亲子关系的思维和方法,成功地引导儿子进入情境。尽管这种运作并没有提高弟弟对文学的兴趣,但写作基本功的训练,确实收到了效果。后来,弟弟的高考作文《谈“画蛋”有感》得了96分,考入华东师范大学,又以电子系硕士研究生资格留校任教,想他的几篇论文肯定得力于从小练过的文字功底。
处世做人启蒙
我从小个性强,得理不让人。母亲总是谆谆告诫我:要多种一束花。也许母亲是公安局的五好干部,总是将关注周围人的公共安全当做自觉使命。一天,楼上邻居家男孩发烧没去上学。母亲下班回来已是晚上7点了,听说之后,丢下我们三个还等着她共进晚餐的孩子,先陪那男孩去儿童医院看急诊。也许是弟弟得乙脑之后,母亲怕邻家男孩也像弟弟那样……邻居和我家来往不多,男孩母亲只是礼节性地道了一声“谢谢”。那天,我嘴上不说,心里嘀咕。然而,当母亲晚年病重住院,老邻居们纷纷赶来探望,还是让我感受到人间的情义。母亲就是这样以她无声的行动,教会我们做人要从多种一束花做起,而不是只想着回报。
还有一年暑假,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去她的一个朋友家,帮助照顾朋友妻子新生的小毛头。我出于对婴儿的好奇,兴致勃勃地去了。平生第一回,接手一大堆洗尿布抱孩子的杂活,顿时手忙脚乱,真不知该从何做起。幸亏他家的邻居大妈们热情指点,我才勉强担负起活计。周围邻居疑惑地问:“你妈是你亲娘吗?”我一肚皮的委屈,心里很不是滋味。
然而,多少年后,当我被命运安排去农村插队落户,我才由衷地感谢母亲,是她让我尝试过了“接地气”的生活,学会了吃苦耐劳,对农村艰苦的生活有了承受力。更令我感动的是,得知我要去插队后,母亲那位朋友特地送来当时上海一家人一年才发的1丈5尺布票。
虽然,母亲离开我们已经9年,但她对儿女的启蒙教育,时时萦绕在我们心底。如今,我们做着各自喜爱的事业,并且都发展得很好。
编辑 吴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