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树龙
不喜欢我做什么,我偏要做
那天,郎咸平父子再次不欢而散。这次相聚本来有一个好的开头——郎咸平有两天空闲时间留在上海,他给儿子打电话:“你来接我,我想到你家坐坐。”儿子和媳妇兴高采烈地来接他,可温馨的气氛却从汽车拐上通往浦东的高架桥后发生了变化。
进屋后,不等儿子坐下,一路沉默的郎咸平终于忍不住开口责怪:“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别开快车,你偏开快车;你对老婆也不疼爱些,她有孕在身,一旦出事怎么办?”郎世玮也感到愧疚和后怕,可父亲骂他的话却触到了他的痛处:“疼不疼老婆我自己知道。你是婚姻家庭的失败者,没资格教训我。”
13年前,郎咸平给自己的第一次婚姻画上句号,正在念初一的郎世玮不得不与母亲和弟弟相依为命。处于青春叛逆期的郎世玮,背着母亲去混黑帮。上高三那年,他因为与人打架而被学校开除。
“父亲”,成为郎世玮的敏感词——只要是父亲反对的,他就极力赞同;反之亦然。父亲不建议他创业,认为做职业经理人更稳定,可他却在工作最稳定时开始创业之旅;父亲讨厌他开快车、开豪车,可他不仅创办了一家租车行,还专走豪车路线——20多辆车全是法拉利和蓝博基尼。
父母失败的婚姻,给予郎世玮的不只是叛逆情绪的刺激,还有生活习惯的形成。
穷惯了,穷怕了
离开儿子7年后,郎咸平在一次午餐后察觉出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2001年,郎世玮难得听从父亲的建议,辞去美国高盛投资银行的工作,回国内发展。
咸郎平来深圳看儿子,邀请儿子去西餐厅吃饭。落座不久,行事果断的郎咸平便定下了自己的餐品,郎世玮却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看菜单。“能不能快点?”郎咸平催促儿子。郎世玮道出了一句话:“换个地方吧,在美国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贵的菜。”
郎咸平愣了几秒钟,红了眼圈。“什么时候能吃个饭不先去看旁边的价格呢?”他丢下菜单,摘下眼镜,难过地走出餐厅。做父亲的他意识到,贫困也许只是自己上一段婚姻的内容,可对儿子来说,却是从3岁到21岁时如蛆附骨的噩梦。
郎世玮3岁那年,郎咸平将妻儿接到美国。彼时他不过是个穷学生,妻子没有工作,两人经常为缺钱而争吵。为了补贴家用,语言不通的妻子平时做保姆、周末做计时小工,还做过唐人街的缝纫黑工。即便如此,收入最好时他们一周也只有20美元的生活费。
郎世玮记得,有一次父亲要出差到别的城市去,临走前母亲想为父亲改善一下伙食,一家人就吃了顿火锅。父亲走后,母亲舍不得倒掉火锅底汤,又用底汤做了菜。当晚,母子几人因食物中毒被送往医院急救。这样的情况后来时有发生,比这更糟糕的则是连饭都吃不上。
父亲终于攻读完博士学位,家里的经济状况眼看有所好转,郎世玮却经历了父母离异、父亲远去香港的变故。尽管郎咸平支付了孩子的抚养费,但身心疲惫的母親既没有精力照管离经叛道的郎世玮,也没有更多能力改善一家人的生活。
浸泡在贫穷与浪迹街头的浑水里,郎世玮将对金钱的敏感和自卑烙进了他整个童年与青少年的记忆。
两代人的婚姻观
郎咸平没想到放弃第一段婚姻会给儿子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尽管在他看来,也许这段婚姻从相识时就注定了分手的结局——他和前妻相识于台湾,郎世玮的母亲当时是出生于台北乡下的普通公交车售票员,姥爷是教书先生,姥姥没什么文化,这样的家境与教育成长环境自然不能和书香世家的郎咸平相比。但热恋中的年轻人不会考虑太多,直到婚姻里的频繁争吵磨光了两人的感情。
“婚姻一定要门当户。”郎咸平抱着这样的认知,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后不久又成婚了,但这段婚姻也没有维系多久。2004年,他决定第三次走进婚姻。这时,他突然想听听儿子的意见:毕竟儿子23岁了,心智足够成熟,可以和父亲来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流。
郎世玮情绪失控,发泄暴怒:“你都离了两次婚了,为什么还要成家?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次婚姻走到底!”也许是郎世玮的态度太过激烈,或者是郎咸平认真考虑了儿子的感受,他再也没提再婚的打算。
“一次走到底”的誓言让郎咸平明白,儿子与自己在婚姻观上的分歧——一个不断追求婚姻的极致,而另一个只想简单的白首不离心。对于儿子的择偶观,郎咸平也以同样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不客气。
2005年,郎世玮将未婚妻领回家。女方的父亲是工厂工人,母亲在公安局上班。对这个普通市民家庭出身的儿媳妇,咸郎平不甚满意,他不想让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认为做事顾大局、识大体能做贤内助的大家闺秀,才是儿子择偶的上选。
郎世玮不只是出于与父亲唱反调的心态,他更相信风雨同舟磨合出的伉俪情深。父亲不同意,他干脆和女方领了结婚证。
我从来不是富二代
郎世玮深知自己的家境——“郎咸平的儿子”不过是看似光鲜的头衔。富爸爸穷儿子,在外人看来是富二代的他,其实是真正的“月光族穷人”。
少年时吃够了贫穷的苦头,大学毕业后生活有所改善,但辞职创业又把他打回原形。和妻子确定恋爱关系没多久,因为刚辞掉工作,他在交了房贷后只剩下120元,而他要靠这笔钱支撑一个月的生活。
那天,他和妻子一家人出门玩,大家都说上海话,他听不懂,又不会玩“斗地主”,一个人坐在草坪上发呆。他心情沮丧,甚至后悔选择了回国。妻子悄悄来到他身边,偷偷往他衣袋里塞了一些钱。后来他才知道,是岳父观察出了他的窘境,背地里吩咐女儿塞钱给他,让他得以周转。“男人要面子,你不要做声。”岳父对女儿说。
郎世玮在婚姻中得到了幸福,他成为一名标准“暖男”,努力把自己打造成模范丈夫。他顾家,从不认为应该为事业而牺牲家庭。
郎世玮的周末生活,充满了浓浓的家庭味道:周六清晨,他会果断关机;当婴儿房里传来儿子起床的信号,他会自动进入“奶爸”角色,为儿子洗奶瓶、换尿布;早餐后带着家人到公园走走,或者到餐厅里坐坐。
在郎世玮眼里,妻子的一言一行绝不逊色于父亲口中的“大家闺秀”。郎家在上海亲人较多,妻子的亲人也都在上海,不管是对夫家的人还是娘家的人,妻子都关照得无微不至。公公郎咸平喜欢吃什么、爱好什么,亲戚们都有哪些习惯、谁不能吃辣椒、谁的耳朵不好使,郎世玮的妻子都清清楚楚。
幸福不是选出来,而是自己过出来的。郎世玮用自己和睦美满的婚姻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无误,也让郎咸平再次反思自己的婚姻观。他曾经借用统计学理论给儿子的婚姻做出预告:门不当户不对时,99.9%的婚姻可能都是悲剧。他没想到,郎世玮真的成为剩下的0.1%。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个世界知名的经济学家竟然感慨地谈起了“爱情经济学”:“我自己不是一个婚姻的成功者,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曾经对大儿子说:‘爸爸希望你一辈子都爱你的老婆。我也对我的儿媳妇说:‘如果你还保留这个婚姻,就一定要给他适度的自由。我觉得这才是婚姻的本质。如果我的人生能够再来一次,我希望可以像他们一样。”
父子俩握手言和
几年来,郎咸平对儿媳越来越满意。在一次家庭聚会中,他酒醉后向儿子吐真言:“我真的好羡慕你们!”一直在婚姻问题上对父亲耿耿于怀的郎世玮突然理解了:“父亲内心深处其实是爱我们的。”
与父亲和解,一起弥补以前错过的无数遗憾,和父亲一起做更多事——这些念头在郎世玮出席儿子的幼儿园毕业典礼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坐在台下,看着儿子走向毕业典礼的舞台,心绪复杂。
郎世玮忍不住给郎咸平打去电话,声音有些哽咽:“我从小到大,你一次也没来参加过我的毕业典礼。我准备读博,希望我博士毕业时,老爸你也能穿上博士袍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们父子两个博士照一张合影。”
2014年9月,郎世玮如愿考上了上海华东政法大学法学博士,他期望着三年后老爸能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实现自己的心愿。
编辑 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