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温柔敦厚诗学观念的形成是温柔敦厚诗教观念进行理论转释的结果。而温柔敦厚观念由诗教向诗学进行转释的关键是《文心雕龙》。历来学者对《文心雕龙》做了多方面的研究,但还没有哪位学者专门论述过它所蕴含的温柔敦厚诗学意涵。本文从理论转释、艺术原则、审美意涵三方面论述《文心雕龙》的温柔敦厚诗学意涵。
关键词:温柔敦厚;《文心雕龙》;诗教;诗学
《诗》在汉代被看成是政教经典,若要骤然把它回归为文学经典那是困难的。但到魏晋文学觉醒之后,齐梁间成书的《文心雕龙》已明确揭示了《诗》的温柔敦厚诗学内涵。
1 温柔敦厚的理论转释
历来论诗,不出“言志”与“缘情”两端,而承认“缘情”才能坚守它的文学性。刘勰以温柔敦厚观念为旨归,站在“缘情”立场上强调诗的文学性,完成该观念从诗教向诗学的理论转释。
《文心雕龙·明诗》: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
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刘勰强调文学“感物吟志”的自然表现,在此前提下,他又强调“持人性情”,即对人的情感要有节制,故云:“诗者,持也。”
以持训诗触及温柔敦厚的诗教。以持训诗的直接理论来源是《含神雾》“诗者,持也。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讽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也”。[1]“持之为训,有符焉尔”,刘勰认为符合孔门诗教“思无邪”说,将理论渊源追溯到孔子,这是他的理论远源。
“无邪”与以持训诗都源于温柔敦厚观念。“义归无邪”是对“思无邪”的精确解读。朱自清认为孔子重诗义,所以说“思无邪”,体现温柔敦厚的诗教精神。《含神雾》解“诗者,持也”云:“在于敦厚之教自持其心,讽刺之道可以扶持邦家也”,显然也是对温柔敦厚观念的强调。
“人秉七情”段敷言“诗缘情”。继《乐记》“物感”说,刘勰提出“感物吟志”的创作理论。他指出“应物斯感”的源泉是人之“七情”,又说“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感物吟志既然“莫非自然”则“缘情”之作也就包含其中。刘勰认为诗缘情,强调诗是情感的载体,大胆突破“言志—政教”范式,将诗歌创作导向符合文学的“禀情—感物—吟志”模式。
刘勰论诗线索是“志—持—情”,“持人情性”之论将言志与抒情都纳入温柔敦厚观念之中,包含两层思路:第一,持,训为节制,要求诗歌对情感的抒发要有所节制,发乎情,止乎礼义,不可逾越温柔敦厚的准绳。第二,持,训为节文、修饰,要求诗歌的表达要有美感,强调艺术审美性。由言志到抒情,温柔敦厚观念完成从诗教原则向诗学理论的转释。
2 温柔敦厚的艺术原则
刘勰的时代,温柔敦厚观念所包含的政教意味日趋淡薄,艺术审美意味日趋浓厚。刘勰《宗经》篇总结《诗》的特点,提出温柔敦厚的诗文批评原则,并将其作为艺术原则移植到对文学风格的评论中去。
《文心雕龙·宗经》:《诗》主言志……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刘勰论诗,渊源自有。“《诗》主言志”源于“言志”说。“摛风裁兴”源于“六义”说。“藻辞谲喻”源于“主文谲见”说。“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则是刘勰对《经解》篇“温柔敦厚,诗教也”的化用。
刘勰对传统理论作了改造。第一,“诗主言志”。主者,诗人以言己志为主,非皆言志也。”周振甫认为《大序》“发言为诗”的言既有志,又有情。”[2]第二,“藻辞谲喻”。“主文谲谏”是对诗义的要求,强调政教性,而“谲喻”、“藻辞”则强调诗文的婉曲优美,将温柔敦厚从政教移植到文学。第三,“温柔在诵”。诵即背文暗诵之意,刘勰认为温柔敦厚是指吟诵诗章而言,将温柔敦厚观念纳入文学范畴之中。
温柔敦厚观念由诗教移植入文学,强调诗歌的抒情本质。《大序》“主文”说已经注意到诗歌的言辞之美。魏晋以后,从“诗赋欲丽”,到“诗缘情而绮靡”,再到“讹而新”,诗歌形式主义不断高涨。刘勰更追求诗歌的审美特质,以至在论述温柔敦厚观念时能突破政教立场,大胆提出审美诉求。邱世友认为,刘勰首次将“温柔敦厚”作为诗歌的艺术原则,而不是诗教的伦理原则,[3]完成该观念由政教到文学的场域转换。
刘勰将温柔敦厚原则贯穿于《文心雕龙》中,成为一根思想轴线。虽然刘勰也承认诗“持人情性”、“顺美匡恶”的作用,但不是简单的申述诗教,而是纠蔽南朝浮靡文风的举措,是他将温柔敦厚观念从诗教向文学移植的步骤。
3 温柔敦厚的审美意涵
温柔敦厚的诗歌艺术表现原则包括两个方面:“谲喻”和“温柔”。前者强调比兴手法,委曲婉转地进行讽谏;后者强调诗文含蓄蕴藉的艺术意境。因此,刘勰在诗歌批评中特别强调兴和隐。
《文心雕龙·比兴》:毛公述传,独标兴体……比显而兴隐……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比则蓄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
“比兴”首见《周礼》,其后《诗大序》将其归入六义。郑众首先认为比兴是表现手法,后来郑玄以美刺分比兴,回归诗教。刘勰将《比兴》置于《丽辞》与《夸饰》之间,坂田新认为“是指受万象触发而生成的,成为文学产生契机的感兴。”[3]
刘勰重兴。开篇云毛公“独标兴体”,到屈原“奉兼比兴”,对比兴的运用,已发生变化。刘勰认为汉代“日用乎比,月忘乎兴”,南朝“莫不咸宗比义”是“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可见他对兴体的偏爱。
兴符合温柔敦厚的艺术原则。比虽然有温柔敦厚成分,但它“斥言”、“切至”不免激烈;且比的确定性会给人指实的可能,不利讽谏。兴是“依微拟议”、“环譬讬讽”,强调艺术上的含蓄蕴藉,更符合“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的温柔敦厚观念。郭晋稀说:“摛风裁兴,书写诗用兴法……兴义依微拟议,喻谲旨隐,故接以‘温柔在诵,最附深衷”。[4]
《文心雕龙·隐秀》: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隐以復义为工。
“隐”观念可追溯到《周易·系辞下》“其事肆而隐”。到孟子“言近旨远”指语言含蓄性。《史记·太史公自序》“夫诗书之隐约者”,指诗含蓄性。而刘勰则从温柔敦厚理念出发论隐。
隐就是含蓄。刘勰论“隐”要诗有“文外重旨”、“復义为工”。范文澜说重旨“辞约而义富,含味无穷”,[5]而復义就是多种意义。隐“深文隐蔚,余味曲包”指含蓄的艺术意境;隐“使味之者不厌”直启“滋味”说,这是刘勰将温柔敦厚观念移植入文学后的新发展。后世论诗术语,如“诗贵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文外之旨”等是温柔敦厚观念在后世文学中的反映与发展。
《文心雕龙》的温柔敦厚诗学意涵极其丰富,正可借焦循的话作总结:“夫诗,温柔敦厚者也,不质直言之而比兴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务胜人而务感人。”[6]
参考文献:
[1] 刘永济.文心雕龙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7:14.
[2]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61.
[3] 邱世友.文心雕龙探源[M].长沙:岳麓书社,2007:25,138.
[4] 郭晋稀.文心雕龙注译[M].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27.
[5] 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27.
[6] 程树德.论语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1212.
作者简介:陶宾(1987—),男,山东滨州人,上海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