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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一个晚上看过一部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这部电影是根据美国作家特蕾西·雪弗兰的同名小说改编,那时我就想以后一定要亲自站在这幅画前让那摄人心魄的回眸攻击一次。《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为维梅尔最伟大的作品,与达·芬奇《蒙娜丽莎》齐名。此画面世三百多年来,世人都为画中女子惊叹不已:那柔和的衣服线条、耳环的明暗变化,尤其是女子侧身回首、欲言又止、似笑还嗔的回眸,唯《蒙娜丽莎》的微笑可与之媲美。
这摄人心魄的“回眸”,与画龙点睛的珍珠耳环,浮刻在深色背景之中,使神秘女子似要向画面深处走去,“她踯躅于明暗之间,仿佛此去即与我们永别。”画中女子的真实身份,亦如《蒙娜丽莎》一样,是一个千古之谜。而今天我终于在荷兰海牙博物馆里真正面对了她,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日本儿歌:花儿很香,铃儿也很响,少女也一样,如今吸引人,以后的命运却悲凉。
电影中维梅尔教葛丽叶色彩之妙的部分,推窗让她看外面天空的云彩。葛丽叶最开始只看到了白与淡淡的灰,后来终于看到了光影中蕴藏的蓝与黄,甚至还有绿色。从一种颜色中发现以前不曾注意过体会到的色彩,“天空中的绿”、“湖水中的橙”、“柠檬中的蓝”.还有“百合中的红”,从此葛丽叶眼中的万物都变出了新的神采,她再也停不下左观右看了。她是何等聪明敏锐,对色彩天生的敏感与智慧让她发现了世界新的颜色,也让她爱上了一个远高于她阶级与地位的男人。她的纯真,她的坚忍,她的沉默都给这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增加了一层层的悲剧色彩。
葛丽叶是内敛的、沉默的、如迷般的。葛丽叶很含蓄,她有狂野的头发,她小心用头巾包好她有高雅的艺术直觉,她小心藏好。她真实的这两个面,画家都看到了感受过了。于是这场爱情有点蓄意的感觉,其实没有什么爱情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葛丽叶的父亲喜欢绘画,他本人就是制作图画瓷砖的工匠;加上葛丽叶固有的对于色彩的敏感性和对于高尚优雅的精神生活的向往,她注定会爱上画家这样的男人。而寡言的克制的画家比一般人有着更加强烈的对于外表的感知和欣赏,她是年轻美好的;再次,因为他是画家,于是他可以让她为他做她喜欢的磨颜料的事情,他可以把她锁在画室上面的阁楼,他可以为她画像。他们甚至都没有达到发乎情而止于礼的地步,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没有几句对白,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他为她扎耳洞,只为了戴上珍珠耳环,压抑流血的耳垂带来的令人心悸的疼痛。他命令她必须为这幅画作穿耳洞。然后他眼中的她,背景是黑色的,没有什么值得分去视线的事物,然后她转过脸来,润红的嘴唇轻启,像是照相机抓拍,把她最动人的一刻记录下来。原来我们迷恋的只是爱情,而不是我们的爱人。我们只是在寻找一个人,他/她身上有足以使我们爱恋的特质,于是我们利用他们来完成我们对于爱情的追求。
而在17世纪中的荷兰,画家维梅尔哪怕再欣赏于葛丽叶的聪慧,出于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个卑微的女仆,这个不值一提的瓦片工匠的女儿,也仅仅是他对艺术本身狂爱的注脚罢了。他唯一一次为葛丽叶说话,恐怕依然是为了他的画作。他让她包起头发,用钢针刺破耳垂戴上珍珠耳环。疼痛让葛丽叶几乎眩晕,她用尽全身力气站稳,却只换来维梅尔一句:“把另一个也戴上。”这另一只耳环,就是再一次刺痛与伤害,而它甚至不会出现在画中。18岁的葛丽叶因为维梅尔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五彩缤纷,却不得不用自己的心作为代价来交换。她发现了自己不该发现的人生,享受了本不该属于一个卑微女仆的艺术的喜悦,注定的,便要承受穿心裂肺的痛苦。这样强烈的喜悦与痛苦交织在一起,都锁进眸子里,那样动人的回首一望,变作千古绝唱。
我想,那一瞬间她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了。因为若不肯先忍着剧痛剥开自己的心,世界便仍是空白。
维梅尔的诸多画作如同在一个房间内完成的,甚至是在同一个窗口下,只不过描绘对象不同而已。你可以说他是一个毫无想象力的大师,他画的全是日常生活中触手可及的人和物,忠实地记录他所生活的圈子,也让你可以清楚体验到:他短暂的一生也一直处于他笔下这般平稳的生活中。然而他又是一个对色彩充满无限想象力的大师,将色彩表现得诗化而和谐,在平凡中却透露出升华的美,犹如他画作中熠熠生辉的珍珠。
他“先在女孩的裙子上了一层浅蓝,让下面的黑色底子偶尔露出来几块,桌子阴影处深些,靠近窗户的地方就浅些。画墙的时候他加入了赭黄,透着下面的灰,于是墙面上现出了光感,不再是白墙……”水罐与水盆的颜色是最复杂的它们变成了黄色,还有褐色,绿色,还有蓝色。它们反射出地毯的图案,女孩的上衣,椅子上搭着的蓝布它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本来的银色。但它们看起来却无比自然,就是水罐与水盆。珍珠,总是有珍珠,珍珠是维梅尔画中反复出现的旋律,在颈间、耳间闪耀,在桌上铺陈,那是一种仪态大方的美丽,一种肃穆沉静的安详。维梅尔笔下,一人一物、一粒珍珠皆动人心弦。
我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一切美好而无用的事物上,去一个城市只为看一幅画。去一个餐厅只为一道菜,一瓶酒。在阿姆斯特丹的王子运河边的花园洋房里有一家餐厅THEDYLAN,第一次去是跟友人一行四人误打误撞而入,喜欢这家餐厅的花园,安静简洁。菜品不是特别出色,但是酒很惊艳。最主要的是享受那个有星星的夜晚,灰蓝灰蓝的天空慢慢地出现红,就像葛丽叶看到的天空的颜色,天空中的绿,湖水中的橙,柠檬中的蓝,也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看见了壁炉的火焰像一道彩虹,折射在水晶酒杯上,像北极的光。
几天后,一个台风天的晚上我一个人又去了一次,点了龙利鱼。我认真地一丝不苟地吃完整条鱼,鱼骨完整地排列在盘子上,吃得像一个冷静的手术医生。那晚餐厅很多人,我坐在窗边,我没有体会到第一次去的美好幻觉,也许酒喝得不够。但我想起了维梅尔的读信的女子,她站在窗边,看不到表情。手中的信是一个谜。
在现实中的爱情,没有人愿意撞得头破血流,都是小心翼翼地望向对方,你走一步棋我才走一步,你不走我也不走,不是博弈,就是对弈。我们的心早已结了厚厚的血痂,我们以为漠视爱情就可以做到与现实保持适度的距离而不受任何伤害。爱不到自己爱的人又如何呢?宏大沉重的爱情不适合现代,于是我们只能从古代来寻找古典爱情的安慰,其实我们是伤了心的。如同女子最后荒芜的心情一样,仍然是矜持理智的,不让旁的人知道,仿佛知道了就会损坏其纯度。不能言说的爱情是孤寂的,但是也是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