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彦
在中国当代抽象艺术的发展进程中,作为一个典型的个案,谭平的创作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1980年代初,谭平有意识地背离了当时流行的乡土现实主义范式,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下,开始致力于形式语言的探索。在后来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在铜版与油画领域,始终以抽象为主导,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就其创作发展而言,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1984至1987年,主要以《网》《手纹》等为代表。艺术家摒弃了现实主义的语汇,抛弃物象,在强调形式生成的偶然性与过程性之中,逐渐走向了抽象,走向了媒介,走向了纯粹。第二个阶段是1992至2003年,主要以《时间》《20×20》《手工纸》为代表。抽象的形式不再局限于二维的平面,也超越了早期现代主义所追求的“有意味的形式”,相反在创作中,谭平为作品注入了时间、过程、空间性等因素,使作品日趋观念化。第三个阶段是2003至2012年,主要以《细胞系列》《+40m》为代表。这一时期,艺术家对先前观念化的语言做了一定程度的矫正,有意识回归艺术本体,在至简至纯的风格中,强化了抽象表达中的书写性。2012年以来,谭平的创作进入第四个阶段,主要以《素描系列》《覆盖系列》为代表。虽然这两个系列的作品在形式上仍具有抽象的外观,其本质却具有“反形式”的特征,亦可以说是“观念性抽象”。观念性的生成,来源于艺术家对时间、过程的强调,并希望将创作还原为—种“劳作”。
研究谭平的抽象,在其路径与风格上均有鲜明的特点。首先是与版画,尤其是当代版画的创作观念的联系。版画创作中对手工、程序、制作等环节的强调,让谭平更容易深入地探索生成新的形式语言的条件,能从媒介的角度去理解语言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谭平抽象创作中的一些方法与观念,均来源于版画创作,譬如对“不确定性”、“时间”、“一画”等问题的涉及。
第二个特点是受到了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面对西方严谨的、线性的现代艺术发展谱系,对谭平而言,主要的启发在于,作为一位中国的抽象艺术家,如何形成个人的脉络,如何为作品意义的生效构建—个艺术史的上下文语境。
第三个特点是语言背后蕴合的东方文化身份。从80年代“告别乡土”:80年代中期走向抽象——德国留学时期对文化身份的强调,到2003年重返木刻,直到推出“一画”,“线”的作用不断得以强化。从具有造型意义的线,到赋予文化身份的象征,再到回归书写性,直到“一画”,谭平借助于对线,以及对抽象语言的研究,重新诠释了后绘画性抽象的价值,同时也因为“线”,使其与中国传统绘画与审美经验有了内在的关联。
第四,谭平是一个十分重视方法论的艺术家,其抽象也大多是观念性的抽象。例如,2012年以来的《覆盖系列》中,艺术家将“覆盖”提升到方法论的高度,使其成为生成作品形式的一个重要通道。对于谭平来说,每一次的覆盖都有一个时间的维度,瞬间与永恒似乎是矛盾的统一体。对于先前的形式与线条,每一次的覆盖既是一次破坏,也是一次颠覆,也可能是一次修正。问题的关键在于,就某一件作品而言,我们是无法知晓在创作中艺术家到底会覆盖多少次。亦即是说,覆盖不是机械的,事先预设的,也不能量化。如此一来,覆盖的意义,也就可以理解为过程的意义。
对观念性的强调,更能彰显谭平对抽象艺术的理解,即他不愿意仅仅从“有意味的形式”,抑或说视觉与语言的层面去阐释抽象,而是从方法论、超越既有的艺术观念与创作范式的前提下推进个人的抽象艺术的实验。
从告别现实主义,走向抽象,再到向西方学习,然后向传统回归,谭平的艺术思想里始终有两个原点:一个是立足于西方现当代艺术形成的参照系,反观中国的文化传统;另一个是从中国当代的文化逻辑与艺术史上下文关系出发,与西方拉开距离,形成个人化的修辞、表述与方法论。
在西方与东方,现代与传统所形成的张力中,谭平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切入角度,同时不追求赋予作品太多的意义,不断地做减法,在至简至纯的风格变化中进入非常个人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