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0万的马云画作背后的富豪审美

2015-05-30 00:50廖廖
财富堂 2015年11期
关键词:阶层商人马云

廖廖

2014年10月4日,在香港的苏富比拍卖会上,马云和曾梵志合作的油画《桃花源》,以130万元港币起拍,经过32轮竞拍,历时7分15秒,最终落槌价3600万元港币。据媒体报道,此次拍卖所得全部款项将捐赠给桃花源基金会用于环境保护公益事业。

事实上,这不是马云创作的“艺术品”的第一次上拍。“马云作品”初涉拍场是在2013年年底,在来往“淘宝官方拍卖”上,经过63次加价延时,马云自创的“马体墨宝”最终以242万余元拍卖成功。2014年年底,马云再接再厉。其创作墨宝“活禅”在慈善晚宴上进行拍卖,最终以468万元成交。

富豪对艺术是个什么态度

马云与曾梵志的《桃花源》拍出3600万的新闻一石激起干层浪,支持者说:为了慈善,作秀也无妨。反对者说:这是对艺术的亵渎。那么,马云到底是借艺术之名做慈善?还是根本不把艺术放在眼里?在马云之外,历朝历代的超级富豪对艺术持何种态度?我们不妨看一看。

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有个明代的江南盐商会跟唐伯虎合作一幅画,然后在赈灾的募捐会上卖出一个天价——有辱斯文。我们也难以想象巴菲特会跟达明-赫斯特合作一幅画,然后送到苏富比拍卖,筹款做慈善——两人都丢不起这个脸。除了今天的中国,大概任何朝代、任何国家的艺术家与富豪都不好意思干出这件事 虽然大家都那么热爱艺术和钱。

自古以来的商人赚到钱后,都要寻找一种“文化身份”,他们结识艺术家、收藏艺术品,甚至研习绘画,以此在文化精英圈子里寻求身份认同。从江南盐商到文艺复兴美第奇,从工业革命时期的钢铁大王到今天的华尔街新贵,无不如此。赞助艺术家、收藏艺术品是一个商人进入上层精英圈子的身份标签。

从宋代开始,中国文人的生活方式、品味格调成为社会的主流。社会上的各个阶层都以模仿文人士大夫阶层的审美为荣。古代的精英阶层从文化层面来区分开雅与俗,雅就是上层,俗就是下层。企图跻身上层阶级的商贾豪绅无不热衷收藏书画艺术品,书画骨董成为上层阶级的身份标签。

文人士大夫等权力精英用出身与功名之外的东西来维系自己的地位,这就是文化和艺术。文化与艺术不仅是自身的修养,更是把自己置身于上层社会,与底层社会分隔开来的藩篱。

文人画家在掌握了笔墨技法之后,把文人画提升到诗词与哲学的同等地位。文人画家们在一个内向型的市场里互相交换着书画作品,共同维护着一个智性享乐主义的精英文化圈,他们收获的是文人精英阶层的统治地位与话语权。文人画成为文人精英阶层的应酬游戏,或者高官豪绅的身份标签。为了进入上层精英的圈子,各种商人纷纷仿效上层阶级的消费与行为,他们购买古董、书画,穿戴与文人士大夫一样的服饰,与文人士大夫一样乘坐画舫四处旅游。

对艺术的赞助是商人获取文化精英的身份认同的捷径。富商不惜代价亲近文人,赞助画家,以求跻身文人士大夫阶层的精英社交圈。盐商巨贾给画家举办雅集聚会、印发诗刊、购买画作,让艺术家们在藏书阁中畅游,在园林豪宅中暂居。盐商们对艺术家的投资,收获的回报不是银两,而是“贾而儒”的雅名,以及进入上层的精英圈子的门票。中国古代也不乏画家与商人共同创作一幅画的故事,大家都视为雅事,但是如果随后再找个朋友做托,把合作的作品“卖出”一个天价,那就等于亲手撕了进入精英圈子的门票。

西方的商人也同样通过赞助艺术家、收藏艺术家来获得文化身份。15世纪的佛罗伦萨商人通过赞助艺术来掩饰带有“原罪”的商人身份,美第奇等富商希望通过赞助艺术成为获得救赎的虔诚信徒。他们赞助艺术不求物质上的回报,只求精神的满足与身份的荣耀。

作为艺术赞助人的美第奇家族比中国的收藏家更富公共精神。他们不仅购买小件的肖像油画,还赞助大教堂、修道院等公共建筑,赞助天顶画、大型雕塑等摆放在公共场所的艺术品。15、16世纪的欧洲银行家、商人对文化身份的追求,奠定了文艺复兴的基础。

20世纪初的美国因为工业革命的成功,涌现出一大批卡耐基、洛克菲勒之类的超级土豪。他们错过了受教育的最佳时光,在收藏艺术品的时候常常闹笑话,他们是欧洲画商眼中的“最佳冤大头”。但正是他们的附庸风雅,给美国留下了大批欧洲的古典艺术和印象派作品。他们在寻求上层社会的文化认同的时候,给美国留下了无数的艺术基金会。

中国首富不屑把艺术当成“身份标签”

我们可以在商人与艺术的交集中发现一条规律。凡是传统的商人就支持传统艺术,譬如中国的盐商喜欢热捧文人画。凡是开拓型的商人,创造出新的商业模式,推动人类进步的商人,他们都支持当时出现的“新艺术”,譬如美第奇赞助人文主义的艺术,美国工业革命的土豪收藏印象派。

商人有两种,一种是垄断捕鼠权,一种是研究新捕鼠方法。中国的传统商人大多是精心钻研怎么与官家合作取得独家捕鼠专营权,而不是开发新的商业平台。传统的商界寡头们热衷于与政治权贵合作以获取垄断权,两者平分其中的巨额经济利益。他们对迎接自由市场的挑战没有兴趣。他们也不会开发新技术、创造一流品牌或提供一流服务。传统的商业寡头是经济增长的受益者,而不是增长的驱动者。他们的业绩总比整体的经济业绩差,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从股市和垄断行业中获取暴利。最重要的企业核心价值是老板的神秘关系网。保守的政商环境,并不是诞生“新艺术”的良好土壤。

依靠关系网和垄断“捕鼠权”来致富的商人,天然地不喜欢“创新”的艺术。创新往往意味着反叛与颠覆,这不是传统保守商人所愿意看到的。另一个原因是,无论是现代艺术还是批判现实的当代艺术,都是对权力者的挑战,这也是保守的传统商人所不愿做的。

而在一个自由市场里,企业家必须开拓新的市场领域一一“研究新捕鼠方法”,打造跻身世界一流的品牌,聘用一流的管理人才,为自由竞争的现代商业社会做出贡献,才能存活下来。“创新”是商人在自由市场中唯一的获胜法宝,因此他们喜欢资助不断颠覆传统的“新艺术”,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按照以上逻辑,马云作为互联网新经济的新贵,似乎应该支持“当代艺术”。但是事实并不那么简单,首先,批判现实的当代艺术对于“中国首富”而言,太过敏感。

以前的商人赞助艺术,多少有些跟随潮流,害怕落伍的意味。而马云作为站在风口浪尖,引领潮流的商业领袖,他认为自己就是改变世界的人,艺术家跟自己比起来都是Out的,他不需要“艺术赞助人”的身份给他加持。马云更不需要艺术作为进入上层社会的敲门砖,他自己就是上层社会的门神。

欣赏当代艺术需要接受审美教育,马云早年间接受过金庸小说的熏陶,却没有接受过艺术教育,家大业大后也有心无力。艺术教育的缺失,让马云对艺术缺少一种敬畏感,这也是他把绘画、书法当作一个游戏的缘故。

当今艺术圈之“精神无力”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马云之所以不再像以前的富豪一样,把艺术当作精英阶层的“身份标签”,以其说他对“文化身份”没有兴趣,不如说今天腐朽落后的文化精英圈子对马云等大富豪毫无吸引力。

旧日的艺术家和文人精英的才华与傲气并存,优雅共风骨一体。而今天的艺术圈仿佛名利场与生意场。清高倨傲、澹泊致远的士气早已被风吹雨打去,艺术家一心只想炒出个好价钱,大牌批评家的节操也只不过值得几千块。马云要是愿意,随时可以请一批艺术评论家给他的“作品”在“艺术史”上寻出种种背景与理论。

旧日的艺术家与文人精英能够引领一时之潮流。艺术家与文人精英的园林中,芭蕉梅兰,列置楚楚旧竹杂岩石,乱松映清潭——文人们不但绘画,事实上他们就住在画中。艺术家与文人精英的家居陈设带有鲜明的知识阶层的印记,明式家具象征着文人古朴、简逸、幽隐、雅致和自然的生活理想——文人精英阶层不仅热衷艺术,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艺术。因此,他们才能吸引商人模仿自己的品位,才能吸引商人不惜代价地试图跻身文化精英圈子。

旧时的文化精英的品位与生活方式就是草根阶层、商贾阶层,甚至皇室贵族的榜样和标杆。而我们今天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没有魄力也没有能力引领任何一种文化与艺术的潮流,只能跟在潮流背后模仿,或者批判。知识阶层和艺术圈也不能像传统的文人士大夫阶层一样,展现一种有品位有格调的艺术生活。

今天的艺术家无法给商人提供一种精神的救赎或者一个诗化的世界,今天的文化精英也无法给商人提供一个文化的桃花源。商人当然不会再追随“文化精英”的脚步去探寻艺术与文化。

事实上,当代的商人阶层已经成功洗牌、成功上位,文人精英逐渐退出上层阶级大舞台的中心。经过两千年的追随、挣扎与煎熬,今天的新贵和商贾终于由跑龙套的配角成为台上的主角。新时代的权贵和商人们俨然以上层阶层自居,商人和新贵们重新定义了“上层阶级”,但是他们无法重新定义一种生活美学,他们没有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阶层的美和艺术。因此,我们看到马云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涂鸦”拍出几百万、几千万。我们也看到跟随习近平访美的富豪们被集体吐槽的西装。

商人阶层一直是审美规则的模仿者,当他们有权力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之后,却发现自己陷入“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境地。除了运用各种生意手法来运作艺术品市场之外,他们对于建立一个属于自己阶层的艺术世界和生活美学毫无认知。当然,这个责任并不在商人,而是在那些嘲笑马云浅薄无知的“文化精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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