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林
前日,我要离开的时候,你送我上公交。车行过来,你要帮我把行李送上车。我说不用,行李不重。我顺手从你手里抢了过来,匆忙上车。车缓缓启动,我们就此别离,竟没来得及说声再见,或是挥一挥手。
我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母子之间朝夕相处,不需要这样形式上的煽情。却未曾料到,这一别又是数月之后才能重逢!许是这样一个形式上的表达,一声朴素的再见亦是一种安慰。我是这般念想,不知你是哪般想法。也再没有结果的了……
今日情愫牵绊,执笔书写,写下这封书信,欲与你倾诉这些年来我心里的话。这一季的天气,阴晴不定。在我执笔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手中的笔竟然哽咽了。想来惭愧,母子生活了二十年有余,现在轮到我给你写封信的时候,结果思索半日也写不出。
是否因了长久以来的习以为常,而导致这样的结果,又或是我根本就少有关心你,在意你,以致写封信都变得如此举步维艰?那么,我真的无颜面对你。
但我依然要写。
夜深的时候,细细回想那些而今已涣散的时光碎片,记忆中的你和现实中的你依旧、依旧。不过是我年岁渐长,而你岁月消融。
行年至二十岁的时候,再次看你,容颜憔悴的不再是我年少时代天天抚摸的面容。不知道这一路走来,岁月是怎般消融你的,我亦不曾注意过。反倒是后來,上了大学,几次回家,几次重逢,几次见你,都不禁感慨:世事辗转,人事沧桑。你又老了许多。我感觉我亦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能是一番感慨。然后是回家的冲动战胜了这悲悯的惋惜。
写这些话的时候,我时刻在想,曾经少年时代写过的一篇题目叫“我的妈妈”的作文。现在看来,那单纯幼稚的文字竟比我而今笔下的话更真诚。不禁自问,曾经那个用简单幼稚的文字写“我的妈妈”的孩子哪去了。是否因为年岁长了,而这一份情也淡了?我扪心自问。
看过许多关于母爱的文章,也听过许多关于母爱的故事。一直坚信母爱是伟大的,也曾渴望自己能得到电视剧情里那样母亲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孩子的命的母爱。而事实是,活到二十岁的年纪,一直没有得到。
该如何定义这份爱,是否需要母亲捐肝救子,来度量这份爱的轻重?又或者母亲四处卖血供孩子求学,来表达爱之深切疼痛。难道说,我的心里也曾是这番想法?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痛心?因了我的这番无理想法。
只是比较这些的时候,难免会想起一些事。
去年十一月的晚些时候,天已经很凉了,天气预报里不时报道说,某某强冷空气降临湘西。我在吉首上大学,那日凌晨2点你孤身一人乘坐前往吉首的火车。那日前晚,我还抱怨父亲,发了狠怎么买了这个时候的票。你说,不打紧。其实,我那时心里暗自明白,是我一直在宣称周一到周五,我都要上课,没时间的。所以,到最后,你选了这个时候的火车。我有些心酸,但一想到马上就能拿到我期盼已久的电脑,那酸楚便没了。你是早上6点多到的吧,我答应到时候准时接你的。结果,我食言了。一直睡到7点,接到你打来的电话,说你已经到了,我才匆忙起床,直奔火车站。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出了站。寒风萧瑟,吹得我骨头冷飕飕的,你一眼就看到了我,我却找了半天。只是我没有想到,叫你送个电脑,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有好几袋。你说是给我同学带的家乡特产。我顺手接过电脑,转身打了一个车。我见你一脸憔悴,眼圈黑肿,问了你才知道,你一夜未合眼,怕电脑被人扒了去,车上你一直紧紧地攥在胸前,不敢闭眼半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岔开话题。到寝室的时候,天还不是很亮,灰蒙蒙的。寝室里其他人都在迷糊睡着,我说把东西放下,你在我床上睡会儿吧。之后,你睡了少许,我们出去吃早饭,想来想去,最后还是一人买了一碗粉,草草吃完,算是填了一下肚子。后面在街上逛了一圈,算是消遣时光。
想起逛街,在家乡的时候那是罕有的,都没有这个习惯。最后买了一件不厚不薄的毛衣,黑色的,标价199元。我知道这样的舍得在以前是很少的,于你自己更是没有过。后来才知道你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现在想来当时那真是个错误的贪念。中午的时候,我是有打算接你到一个稍微大点的店里去吃点东西的。没想到,我的优柔寡断,你的执意不肯,最后还是寒酸地找了一个很小的店一人吃了一碗粉。
其实我心里明白:你向来是这般的节俭,这么多年了,你都少有给自己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奶奶多次劝你,你也无动于衷。只是,对于我,我姨常说,你妈对你还是舍得的。而我对此一直保持缄默,或是认为这是做母亲的应该做的,或是我不觉得有什么。下午就得走了,本来是该带你四处玩玩的,毕竟你难得出一趟远门,加上这机会又这么难得。你也打算留一晚上的。但我说,留这里不好,这边晚上不是很安全,就要你买了下午3点的返程票。其实,我是嫌麻烦的。
为此,我赧颜。下午1点多的时候,我送你到火车站,可笑的是,我们为了买瓶水,竟沿路寻到了火车站。最后还是在火车站附近的店里买的,我说顺便给你买些吃的吧,你说不用了,最后推推让让,买了少许的几块钱的东西。我知道你不舍得。但我不忍看你这么对自己不舍得。也是为我良心过得上去啊!
到了火车站验票口的时候,我再三要求你早点验票进去,外面不安全。你却老是要我回去小心,路上小心。做母子这么多年了,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回,是在异地他乡。
后来,我上了车,隔着车窗看你,一如前日你送我上车时的情境,我仿佛看到了朱自清《背影》的那个人。那背影和这背影虽大小宽窄不一,背后折射着的却是同一份情。这一次,我俩亦没有说声再见,或是挥一挥手,不是时间来不及了。
只是这冷漠的隔阂让我习惯了麻木,在你朴素的爱意下,没有一丝丝的觉悟。
今年的母亲节,我没有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哪怕叫声妈,都没有,我装作和往常日子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因了,我一直觉得母子之间不需要这样形式上的煽情。晚上自习的时候,竟意外地接到你打来的电话。你问,母亲节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我的回答是,母亲节以前也是这么过,也没打电话啊,没什么吧。你又说,别人的孩子都打了的。我说,喔,我本来是要打的,但是……后面,你没再问了,只是嘱咐我说,别忘了父亲节给你爸打个电话。我哽咽了……
是否需要情动一生,才能铭记你对我的好?
“远离家,远离你,只身在外求学,一个电话,一声问候,都显得那样亲切,那样幸福。”我后来才明白。
原谅我的“本来”,原谅我以前种种不善意的想法和举动。
母子间也需要离别时的一声再见,一个挥挥手的动作, 这不是形式上的煽情。
隔了一程山水,今年你的生日,我给你打了电话,说了一声——生日快乐,那是我一直不敢说的。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