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
刘潇肃担任县交通局长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他工作上勤勤恳恳,不敢懈怠。8小时之外,他小心谨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期间,县里有两个单位领导因为公车私用被降级,有几个单位因为乱发奖金被上级通报。交通局是个比较重要的部门,这更让他如履薄冰。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感到一种莫明其妙的烦躁。
以前,局里经常给职工发放福利,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今年却一点都没有发,但是上级下拨的经费还是一样多,每个季度都会按时拨来。这笔钱就躺在财务室和银行里,要是不花出去,来年上级给的经费就会减少。如果能想办法花出这笔钱,就能顺带给自己增加些收入,但如何才能做得巧妙呢?
他左思右想,有了主意。局大院有点破了,何不整修一下呢?办公电脑也该升级换新的了。光这两项加起来,就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这是正常的,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无论谁来检查,都不会说出什么来的。
果然,当消息传出去之后,就有人主动找上了门。一位是市里最大的电脑经销商,张老板。张老板很会办事,见面后闭口不谈电脑的事情,而是提出国庆小长假带他们一家人出去玩玩。当然费用由公司里出。刘潇肃马上婉拒了,他知道这样招摇是很危险的,连说:“张老板大可不必客气,我们采购你的产品是因为你们有实力。”其实张老板也是投石问路,见这样不行,张老板小声说这次合作,回扣会很可观。刘潇肃呵呵笑着岔开了话题。
第二个找上门来的是县里搞工程的刘老板。他说他们可以对局大院进行总体规划,保准20年都不会落伍,而且还省钱,当然在给领导回扣方面他是毫不吝啬的。
下一步就等招标了,这也就是走走形式而已。浸淫官场多年,刘潇肃稔熟其中的诸多潜规则。
可是没想到,工程队还没有来,刘潇肃的父亲却带着施工人员进场了。当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刘潇肃时,他大吃一惊,父亲放着退休的日子不过,来这里瞎掺和啥?他连忙赶过来看,只见父亲正在锄草呢,一大片荒草已经被锄没了。还有几位跟父亲年龄一样大的老人正拉着一车花砖往地上铺。
刘潇肃把父亲拉到一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父亲说:“我听别人说交通局要整修院落,所以我就来了。我绝对能帮你做好,根本用不着兴师动众搞什么招标了。你看看这个院落多好啊,只要把角角落落的杂草锄一下,再把破碎的花砖补齐就行了,保准比专业的工程队做得都要好。那些工人都是我以前的老同事,在家闲着没事,遛弯也烦了,我这一招呼他们就来义务帮忙了,我只要在咱们村的‘乡来居请他们吃个炒鸡就行了。”
刘潇肃怒道:“爹,您先回去吧。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
父亲却说:“既然来了,咱就得干好,哪能半途而废呢。”说着又跟那些老伙计干了起来。
刘潇肃也没有办法,只好生气地回了办公室。他心里明白,父亲是对他不放心,怕他动歪心思。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劝也没有用,只好由着他去。
干了一个星期,大院焕然一新。有人认识刘潇肃的父亲,就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说交通局长把工程承包给自己的父亲干。
纪检部门很重视,派人来查。刘潇肃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说父亲他们是义务劳动,局里一分钱没花,纪检人员将信将疑,又查了财务的账。果然没有发现任何违纪线索。于是纪检部门非但没有批评他们,还表扬他们节俭。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刘潇肃自然再不敢提更换电脑的事情。
但生父亲气的不光有他,还有他的老婆。父亲不是头一次来“捣乱”了。上个月,父亲来到他家里,让他说说私车公用的事情。他笑着对父亲说道:“爹,人家是公车私用违规,我是私车公用,您还不放心啊?”谁知道父亲把脸一拉,生气地说道:“你比公车私用还严重哩,用你小舅子的车干公家的事情,按照最高标准报不说,而且能报不能报的一块报,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啊!”最后硬逼着他写下保证书,保证不再用小舅子的私家车才算了事。
刘潇肃的老婆愤愤地对他说:“别人当官都是越当越富,你这个一把手没见多挣一个子儿。你说你爹怎么就这么能管闲事呢!”刘潇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半年后,县里决定把一条主道往西延伸。这可是一项大工程。投资大,标准高。上上下下都很重视。交通局无疑拥有最大的权力,设计、施工一块管。
这条路在县城里是双向四车道,从县城里出来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西延。现在要修的长度总共是13公里。出了县城4公里就到了刘潇肃的老家刘家村。刘家村东西狭长,所以这条路大部分路段都要经过刘家村。交通局计划这条路跟县城使用同一个标准,双向四车道,但是要征很多土地。好在村民们很给刘潇肃面子,在征地和拆迁方面基本上没有给他出什么难题。
没想到施工还没有开始,刘潇肃的父亲就一个电话把他叫到了家里,要求他更改设计方案。
“爹,这是县里的大工程,岂是我说怎么改就怎么改的!”
父亲说:“你设计的道路都变味了!你修的根本就不是公路,而是花园!道路中间和两边的绿化带加起来有十米多,而真正能跑车的地方却没有多少。”
刘潇肃说:“爹,你知道啥啊,现在上上下下都对绿化很重视,道路公园化也是一种趋势,大城市里都这样。再说了,绿化做得好了,司机开起车来,也很享受,不容易造成视觉疲劳。”
可是,父亲却说:“路就是路,如果怕司机疲劳的话,完全可以像国外那样,把路面铺成不同的颜色。”
最终,父子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刘潇肃借口工作繁忙就坐车离开了。这次刘潇肃没有理会父亲的建议,而是按照原先的设计方案很快进入到了施工阶段。可是修了4公里后,到了刘家村门口就再也修不动了。村民们说不愿意让他们占那么多耕地。
刘潇肃着急了,尽管征地款还没有发下来,但这是政府工程,不会拖欠很久。于是,他找到了村主任,村主任说:“大侄子,是这样的,大伙认为修条路占用这么大片耕地没有必要,所以就反悔了。”刘潇肃生气地说:“乡亲们怎么出尔反尔呢!”村主任把手一摊,表示无奈。
想想村主任说话的口气,他判断出这事肯定跟自己的父亲有关。于是他就回到家里,把面临的难题讲了一遍:“数十台大型设备停了下来,数百个工人都在待命呢。每天损失巨大。”并说如果不能按期通车,肯定会受到县领导的批评。父亲不慌不忙地说:“挨个批评是小事,比被送进监狱里去要强得多。”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修条路不至于把我送进监狱里去吧,我又没犯错误。”刘潇肃有些气愤地说。
父亲说:“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修路每公里多少造价是透明的,想造假都难,所以不少人就在绿化上做文章,从外地购来树苗,多少钱一棵,这可是笔糊涂账。”
这一席话把刘潇肃惊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支支吾吾地问:“爹,您,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父亲笑着说:“我每天读书看报,什么事情能瞒得了我啊。”
刘潇肃彻底崩溃了。没错,前几天他刚跟南方的一个商人谈了道路的绿化事宜。里面的猫腻的确不少。商人给他举了个例子,说有一种所谓的名贵树,买的时候,3千元一棵,运到北方,报账的时候,每株4万元都没有问题。他回来粗略一算,整条道路绿化完,起码能让自己拿到7位数。想到这里,他头上直冒汗。父亲知道的事情,别人未必不知道。
父亲说:“孩子,你当了局长,我高兴,我们全村人都高兴,通这条路也是我们祖祖辈辈盼望的。但是我们不希望,今天修好了路,明天就坍塌。更不希望你今天是局长,明天就成为阶下囚。”
刘潇肃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父亲回答说:“很简单,这段路你要么减少它的宽度,双向四车道,把多余的土地还给村民。要么修成双向六车道,现在发展这么快,四个车道确实是窄了。绿化确实好,但是绿化带没必要这么宽。我劝你,要做的话,树苗就用我们当地的,这样容易成活,减少成本,也能让你经得起人们的检验。”
刘潇肃回去后马上召集人进行重新设计,改为了六车道。没有多征用一寸土地,没有增加一分钱的投资。而且还用节省下来的钱,安装上了路灯,让公路同时变成了一条景观道。竣工的时候,受到一致好评,连省里都对他们进行了表彰,说这条路设计有前瞻性,规格高,成本低。
他还没有高兴完,就传来了一个消息,纪委根据群众的举报,对上任局长进行调查,最后查到在道路绿化方面收受巨额贿赂。让刘潇肃惊出一身冷汗的是,向前任局长行贿的正是南方那个商人。
刘潇肃特意回到家里,陪父亲好好喝了一盅:“爹,您虽然只是位小学退休教师,却通晓天下,谢谢您及时叫醒了我。”
父亲说:“我不是通晓天下,只是知道孩子你的心思,为官一任,一定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