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
齐天林脑子活,10年前,他听说桃源山景区要搞开发,立刻走关系承包了景区里一间小庙,然后把头发一剃,披上僧袍。宗教局来检查,就说自己是庙里搞卫生的工作人员,但游客到了,他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佛法精深的住持释天林。
这天下午,齐天林正在庙里“上班”,突然进来几个人。打头的那个40来岁年纪,面相不怒自威,后头还跟着五六个人,从衣着打扮上看来,一个个都非富即贵。
肥鱼要上钩啦——齐天林心中一喜。凭他多年“从业”的经验,有这么多随从,有这样风度的,妥妥就是一个官!还是一个大官!
果然,中年人才进庙,一个胖子就赶紧蹿出来咋咋呼呼地叫:“有人没有?赶紧把最贵的香拿来!”
中年人却摆摆手:“这次我只是来赏景,不是来拜佛。我可不信这个。再说,就算真信佛,要向佛祖供奉燃香,想必佛祖也不会在乎他奉上的那炷香,是贵还是贱。”
“说得好!”齐天林抓住时机跳出来,“礼佛,最要紧的是一个诚字。正所谓心诚则灵。”
接着齐天林自告奋勇充当导游,领着一行人在庙里闲逛。指点着七八年前刚打的水井,五六年前立下的石碑,硬是穿凿附会成百上千年前的传说、故事,还时不时不失幽默地插几句佛门偈语,哄得那领头的中年人兴致大增。
当众人来到观音殿时,那胖子不甘寂寞,抢先介绍道:“周……先生,桃源寺虽然建造不到15年,但这间观音殿却是依据千年古刹的残迹修筑,据说签文极为灵验,许多香客千里迢迢前来求签。您要不要试试?”
中年人闻言来了点兴趣,可又顾忌着形象,不愿当众叩拜求签。齐天林干脆利落地拿起签筒送到中年人面前,脸上浮起高深莫测的笑容:“施主,心诚则灵。”
“对对对,心诚则灵!”中年人拍拍脑门笑了,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竹签,打开一看,却是根上上签。其上还附有一首诗,诗曰:石中藏碧玉,老蚌含明珠,五马庭前立,能乘万里程。
好嘛,这马屁功夫拍得才叫高明。看到中年人笑逐颜开,齐天林心中不由暗喜。临出庙时,路过善款箱,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往里面塞了十元香油钱。他虽塞得不多,他的那些跟班可不敢塞少,红彤彤的百元大票,卷成一沓就那样随意地放了进去。
待那帮人一走,齐天林赶紧打开善款箱,手指蘸了口水,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地点了好几遍,整整7210元,乐得齐天林抱着钱亲了好几下。
下午5点半,齐天林脱下僧袍,换上休闲装,关了庙门正准备打烊。突然,庙门被人推开,下午那个胖子背着双手一摇一摆地进来了。齐天林见势不妙,正想开溜,也不知从哪儿蹿出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把他夹住,硬拖到胖子面前。
“齐天林,今天你可是演了一出好戏啊!”胖子点起雪茄,戏谑地朝齐天林喷出一口白烟。
“施主,您认错人了吧,贫僧释天林,不姓齐。”齐天林装傻充愣。
“你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您是……”
胖子狞笑一声:“我姓雷,绰号雷老虎。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头。”齐天林吃了一惊,心中哀号:这一下可撞上铁板喽!
原来这雷老虎,本是市里的一个小混混。后来也不知搭上什么天线,一下子便发达起来,还成立了一家拆迁公司。雷老虎行事一贯无法无天,对付那些不愿搬迁的钉子户,断水断电、放蛇泼血都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几起重度伤害案,隐约也与雷老虎能扯上点联系。按说这种人,早该被送进大牢。只是雷老虎大撒钱财,勾连起一张保护网,又让小弟主动投案顶罪,使得警察也拿他无可奈何。
“雷老板,雷大哥,小弟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该骗您的朋友,我有错!我认罚!”
“放心吧,这次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相反,是有一笔大生意想照顾你。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这张20万的支票就是你的了。”雷老虎说着,将一张支票强塞入齐天林的手中。
原来,今天那求签的中年人姓周,原本是个大学教授。前不久到市里挂职做副市长,主管城市建设这一块。雷老虎想要拿下市里的拆迁工程,于是想着法子和周市长套近乎,还辗转找了几位省里市里的所谓领导,给周市长打了“招呼”。可惜,周市长隐约听说了一点雷老虎的底细,对他十分警惕。虽说来自上上下下的压力,让周市长有点头疼,但他仍死守着底线,未曾向雷老虎低头。
“我最烦的就是这种文化人!”雷老虎一拍大腿,恨恨地说,“明明压力大得已经快扛不住了,还顾忌着什么面子,任我软硬手段使了个遍,就是不松口。好在,今天终于让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弱点,那就是他多少有点迷信!过几天,我会再设法让周市长来一趟桃源寺,你让他再抽根签,解签时要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帮我就会升官发财,不帮我就得家破人亡。”
齐天林只好赔笑道:“雷老板,我只是个小混混,就算我忽悠得天花乱坠,人家也不一定会听我的啊。”雷老虎骄横地哼哼两声:“这我不管。反正,你若不能把他忽悠瘸了,我就找人把你给打瘸喽!”说完,雷老虎双手往后一背,招呼手下扬长而去。
这下子齐天林可坐蜡了。说心里话,他是真不愿意帮雷老虎这个忙。以雷老虎的德性,真要拿下了全市的拆迁工程,也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帮他,就等于是在为虎作伥!可要不帮吧,那心狠手辣的雷老虎,肯定不会放过齐天林。毕竟齐天林的思想境界,还没有达到“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市人”的地步!
齐天林还没想出对策,雷老虎就带着周市长上门来了,一见面,雷老虎就丢给齐天林一个威胁的眼神。齐天林口宣佛号,心里暗暗叫苦,只能赶鸭子上架开始忽悠了。
“咦?这位施主,前日见你龙行虎步,有腾云之象、虎盼之姿。可今天,天庭之间似乎却多了一丝黑气,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之事?”齐天林说。周市长勉强一笑:“哦,你这大和尚还懂看相?”
齐天林双手合十,一脸庄严道:“所谓观掌看相,大多不过是江湖术士骗钱的把戏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正所谓有诸内而形于诸外。若是修行有成,倒真能做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周市长眼睛一亮:“想不到和尚见地颇深!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帮我算上一卦如何?”
齐天林推辞一番,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拿出签筒,示意周市长再抽一签。
这次周市长也不像上次那么随意了,深吸几口气,犹豫半天,才从签筒里抽出一签。他打开一看,居然又是上上签,上面同样也有四句诗:病人无事保平安,做事求财处虎良;讼事安平待客至,青云梯上自逍遥。
雷老虎暗暗竖起大拇指。这些日子来,各方各处涌来的无形压力,早将周市长压得喘不过气。此签一出,就相当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愁那周市长不屈服。嘿,做事求财处虎良嘛!
果然,周市长拿着签文呆立半晌后,再看向雷老虎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雷老虎心中大喜,加倍地低三下四,全无半点平日狂态。
周市长似乎也对他摆出来的姿态甚是满意,一时之间两人谈笑风生,气氛万分融洽。雷老虎眼见火候已到,便试探着问:“周市长,关于市里的工程……”
“市里的工程……”周市长笑吟吟地把话才说了半截,忽然目光有些发直,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甚至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雷老虎有些纳闷,轻推他几下:“周市长,您没事吧?”
“没事!”周市长嘘了一口气,挺直腰板,似乎作出了什么重要决定,语气坚定地说,“你的公司资质不足,市里的工程决不会交给你做。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雷老虎傻眼了。他瞅瞅齐天林,齐天林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意思是: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分明是你刚才说话时,不小心惹着了周市长,才把这桩生意搅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雷老虎还想再问,但周市长早已快步离去,他急忙一溜小跑地追出去,试图挽回局面。
“总算没让雷老虎得逞。”齐天林得意地笑了,他手抚着庙里的柱子,暗道:不枉我连夜找人刻出这对联,又悬挂在这大雄宝殿之上。
原来,佛祖金身两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副用草书写就,龙飞凤舞的对联。上联是:居心作恶,将来谁能替你救苦救难。下联是:回头向善,现在何须向我占问前程。
笑罢,齐天林又不免长叹:“如此浅显的道理,如果人人都能明白。别说是雷老虎这样的大坏人,恐怕就连我这样的小骗子,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