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恩龙 杜川
【摘要】当下,很多学者和作家在追求著作等身,仿佛这能证明自己的地位和能力。然而,追求著作等身难度非常大,同时也难以保证自己的作品质量,不仅对自己的写作水平没有什么提高,对社会也有浪费资源、误人子弟的嫌疑。我们更应该追求出传世之书,而非追求著作等身。
【关键词】著作等身;传世之书;名利;浮躁;精神
【作者单位】杜恩龙,河北大学出版研究所;杜川,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通过互联网搜索引擎查找“著作等身”,我们就能发现有一些文化人拍过著作等身的照片,这些人把自己的著作累积起来,和自己的身高比,那种自豪溢于言表。看了这些照片,说实在的,我没有产生多少敬意,心里五味杂陈。著作等身,顾名思义,就是著述非常多,自己的著作叠加起来和身高一样高。按照陈鲁民先生的观点,“著作等身”是竹简时代的概念,“以《史记》为例,全书约52万余字,若每简写60字左右,则需1万多支简,摞起来‘等身自是不在话下。”可是现在是纸书时代,一个作者要达到著作等身,确实难度极大。有些人确实有学问,著作等身对社会有好处,但是这样的人毕竟是极少数。鲁迅是我们的文化大家,《鲁迅大全集》33卷,1200万字,厚度也就一米二三左右,也达不到著作等于身高的程度。
我们可以算一笔账:一本32开、厚度为2厘米的书,大概有30万字。按一个人平均身高165厘米算,要达到累计165厘米的高度,大约需要的字数为165厘米÷2×30万字=2475万字。如果一个人从20岁开始写作,到65岁歇笔,每年要写55万字,大约相当于两本书。应该说在偶尔的几年,一个作者尤其是在创作高峰期达到、超过这种写作速度都不是难事,如果在整个创作期每年都保持这样的速度,应该说很难。一个作者即使能够达到这种速度,所出书籍质量恐怕也难以保证。而高质量,甚至能传世的书往往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以牺牲图书质量来换取图书数量的行为,恐怕不是智者所为。
美国学者伊丽莎白·爱森斯坦主攻法国革命史和19世纪法国史,她的著述不多,但《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早期近代欧洲的传播与文化变革》这一巨著足以使她名垂青史。该书经过千锤百炼,耗时17年,几乎用尽她学术生涯的一半时光,这部书不仅是欧洲印刷史和近代史的经典著作,也是传播学的经典之作。
胡适在文史哲方面的造诣很深,同时他对学术创作的态度也非常严谨。他的一些学术著作只有上册,没有下册,因而得了个“上卷先生”的外号。他最典型的著作就是《中国哲学史大纲》(上)。胡适在写了上册之后并没有写下册,难道他是江郎才尽,写不出下册吗?不然。实则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在中国佛学方面的研究不能让自己满意,所以才没有写《中国哲学史大纲》的下册。如果胡适要追求著作等身的话,他完全可以降低自己的标准,把下册写出来,甚至还可以出个中册。然而,现在的很多学者缺乏这种严谨的学术精神,为了名利,出了很多书,这其中的学术价值究竟几何,恐怕作者自己最清楚。
此外,玛格丽特·米歇尔花了十年的时间创作《飘》;司马迁花了19年才写出《史记》;李时珍写作《本草纲目》用了27年;顾炎武写《日知录》用时40年;阎若璩写《古文尚书疏证》用时30年;王鸣盛写《十七史商榷》用时24年;钱大昕写《廿二史考异》用时52年;法布尔的《昆虫记》用了30年,歌德为写《浮士德》花了60年。一个人的黄金创作时间也就二三十年,应该说,这些人几乎把一生的最宝贵时间献给了一本书,更有些人倾其一生只为写一本书。比如,曹雪芹一生只写了一部《红楼梦》,如若该书印成现代书,只有六七厘米厚,远远达不到著作等身的程度,但《红楼梦》却引起后人的阅读热、研究热,产生一门专门的“红学”。现代那些著作等身的人,有谁的著作能达到这种影响力?《红楼梦》是“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修改了八遍。我们还有人能这样写作吗,还能坐得住冷板凳吗,还会为一部作品精雕细琢吗?
在以前,一个作者出一本书可能需要数年时间,但现在出一本书可能只需要几个月,市面上书很多,但好书却不多。不算教科书的话,我国每年要出20万种书,但其中只有三分之一能重印。
著名作家余华访美归来,2004年,他在广西桂林书市做演讲时说,他在美国接触到不少他崇拜的欧美作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写出的作品,竟比这些作家中一些人一生的作品还要多。他说:“别人是在用写五本书的精力写一本书,而我们却用写一本书的精力写五本书,其差距是可想而知的。”再比如,赵凝,她在2001年一年推出长篇小说7部,2003年闹“非典”,仍然出版6部。2004年9月7日,她在《文艺报》上刊文《一个女作家的忏悔》,说自己写得太滥了。这是一种自觉、珍贵的忏悔。
一、追求著作等身的原因
那么,为什么大家非要追求著作等身呢?
1.追求名利。应该说,追求著作等身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名利。一些人自知难以写出传世之作,所以选择多出书,以数量取胜,从而提升自己的名气。这些人有了名气之后,不仅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而且还能获得更多利益。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出名后,会受到各方面的关注,他的著述自然也会大卖。所以为了利益,这些人会趁自己当红的时候尽量多出书。一些出版人也追在名人身后,索要稿件,使得这些人忙于应付。本来是一本书的内容,这些作者将其分拆成几本出版,再加水凑够篇幅。这样出版商赚钱,作者得稿费,大家皆大欢喜。殊不知,这样却伤害了读者的利益。
2.评职称。很多单位评职称要求评选人有自己的著作,然而很多人并没有自己出书的能力和精力,为了评职称又不得不出书。有的机构专门代人出这种评职称的书,只要拿2万多元就可以出一本30万字的书。更有甚者,一个人如果稿子都不想写的话,可以花钱直接找人代写。可想而知,这种只是为了凑数的书还会有多少学术价值和思想价值。
有些学术机构明确规定,几万字以内的专著分值权重低;只有二三十万字以上的著作分值权重才高。因而,那些五六十万字的著作尤其被推崇。文学界有些认识、评价误区,只能写短篇、中篇小说的作家,不能称为完整意义上的作家,只有写出长篇巨著的作者才能称得上真正的作家。受此影响,本来不擅长写长篇作品的人也要写长篇,而且要写多部,其质量可想而知。《论语》流传了2000多年,仅仅有15000字;《道德经》仅仅有5000字;《滕王阁序》仅仅700多字,却使江西南昌的滕王阁毁了再修,总共进行了28次重修。如果没有这篇序言,滕王阁早已灰飞烟灭。这篇序言为我们留下了诸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胜友如云”“高朋满座”“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雁阵惊寒”等至理名句。所以,字数的多少没有意义,质量才最为重要。
3.人心浮躁。当今社会,人们越来越浮躁,大家都在忙着追求利益,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写作。很多人在出书之前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能获得怎样的名利,而不是自己的著作有什么价值,能给社会带来什么影响。
现在的网络社会,有些人很快成功,这些人成为媒体宣传的对象。大家都在想如何能迅速成功,都不想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做事。作者也一样,受此影响,都想一夜成名,写作时文字不讲究,故事重复,甚至抄袭等。君不见网络原创文学动辄百万字以上,那些在排行榜上的作品大多是千万字以上的作品。这些作品水分很大,连作者都不想看自己的作品,很多读者都不想看第二遍。而那些传世作品,百读不厌。国务院前总理温家宝读《沉思录》不下一百遍,毛泽东读三百多万字的《资治通鉴》 多达17遍。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是什么力量使他们在百忙当中把一本书读这么多遍,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书的质量。那些著作等身的人,谁敢说自己的作品可以和《论语》《道德经》比。这些作品流传了2000多年,仍然被当代人奉为经典,而且,可以预见还要流传很久。这样的作品比那些著作等身的人的全部作品加起来都好。这样看来,与其追求著作等身,还不如追求传世。那些追求著作等身的人实在是走了错误的路线。
在这个被网络异化的时代,我们的作者需要几分的冷静和沉思。这样于己于人都好。2013年3月8日,我在微博上看到一家书店叫慢书店,有感而发:我们天天被追赶,疲于奔命,什么事情都是草草,都是慌里慌张,而我们的人生不因为我们狂奔就延长。慢一点,慢读书、慢工作、慢生活未必是坏事,多几分镇定,多几分从容,多几分淡定,多几分雅致。我们这个时代在历史长河中恐难以留下点什么。我们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生活,人生也是百十年;吟着诗、品着茶、踱着方步生活,人生也是百十年。究竟哪个生活质量更高,不言自明。
联想到我们的创作不是一样吗,天天火急火燎,心急上火,能写出好作品吗?慢下来,从容一些,也许才能写出好的作品。
4.出书容易。现在出书越来越容易。近年来,出版单位经营效益不好,一些出版社为了赚钱放低了审稿要求,只要作者拿钱就可以出版图书,很少考虑图书文化含量,导致很多粗制滥造的书也能得以出版,从而为那些追求著作等身的人提供了方便。如果是在雕版印刷时代,一个人要实现著作等身是很难的。有些人甚至为了出书倾家荡产。雕版的版片需要那些木质很细、没有纹理、不开裂的树种,北方以杜梨木为佳。杜梨木生长缓慢,生长几十年的树木才能作版片。乾隆皇帝为刻大藏经,派了两位亲王到山东采办杜梨木,花费三年才完成。雕版印刷时代,出版图书工序繁杂,没有家财万贯,一个人是很难出书的,更别说著作等身。现在印刷技术发达,两三万块钱就可以出一本书,这对很多人来讲都构不成太大的经济压力。
这些年,出版机构转企,一些出版单位追求利润第一,放松把关,对于自费出书者来者不拒,造成烂书充斥市场。客观上来说,这对那些追求著作等身的人提供了方便。
二、追求著作等身的害处
1.误人子弟。鲁迅先生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很多著作等身的人既是在谋财害命,也是在慢性自杀。如果仅是浪费一些资源还好,但这些烂书中甚至可能有错误,不仅对读者无甚益处,反而有可能误人子弟。2010年2月1日,湖南卫视《百科全说》播出的一期“张悟本谈养生”,让张悟本一夜蹿红。他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中将绿豆的功效吹嘘到了极致。这本书大卖100多万册,书商赚了三四百万元。且不论绿豆到底能不能治这些病,人光是大量吃绿豆就会导致身体的不良反应。当下,市场上一些养生书里面的养生知识缺乏科学依据,有些甚至是错误的信息和方法,根本经不起推敲。
曹丕说:“文章乃经国之大事,不朽之伟业。”这句话至今仍有伟大的现实意义,文章、图书都一样,切不可草率从事。
2.乌烟瘴气。那些为了追求著作等身而创作的粗制滥造的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本身价值不高或没有价值,但是出版之后会举办各种活动,运作媒体大量报道,搞得市场上乌烟瘴气,读者难以分辨真正的好书与烂书。去书店逛一圈,我们会发现很多所谓白金版、黄金版和超值版图书,外观浮夸,但内容空洞,这些垃圾书与好书混在一起,让读者难以辨别好坏,影响读者的阅读。
造成这种局面,出版单位难辞其咎。一些出版社夸大宣传,误导读者,只求挣钱。实际上,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些出版机构都是在自己砸自己的牌子,读者最终会抛弃它们。
3.浪费资源,污染环境。出一本书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一本书还要耗费大量的纸浆,而为制造这些纸浆要砍伐很多大树,还要耗费大量的淡水资源。即使是电子版的书也需要消耗电能与储存空间。如果我们用这些宝贵的资源去出一些没有价值的作品,有什么意义呢?出版社有很多书都压在库房卖不出去,这些书最后的归宿往往是化成纸浆。
污染环境一方面是指造纸耗费淡水,污染自然环境;另一方面,是指这些烂书污染文化环境,不仅对社会进步无益,反而会造成很多危害,败坏了读者的阅读胃口,伤害了读者,贻害无穷。
三、应该追求传世之作而非著作等身
传世之书是作者用心创造的,不为追求名利,散发着思想的光辉,饱含真理与人生智慧。这种书不仅能让作者名垂青史,更给社会提供了珍贵的精神宝藏,是可以长存于世的。传世之书才对社会进步真正有价值。
出书不在多,而在精。衡量一个人成就的高低不是著作数量的多寡,而是著作质量的高低,是其著作能否长留书架之上和人心之中。新闻界的前辈赵超购先生就明确反对追求著作等身。如果一个作者出了一堆自己都不愿意看第二遍的垃圾书,哪怕“著作五身”甚至“著作十身”,除了能获得一些名利,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应追求出好书,出精品书,出传世之书,而非追求著作等身。
总之,笔者认为,“著作等身”仅仅是一个数量的概念,而非质量的概念,仅仅追求数量的增长,往往会忽视质量的提高,仅仅数量的变化,没有意义,只有质量的提高才是根本。那些追求著作等身的人,也该醒醒了,与其劳神费力追求图书数量的增加,不如退一步,对一部作品精打细敲,反复锤炼,将之打造成精品,于己于人于社会均有利。这才是智者所为。
[1]杜恩龙,马明巍.传世之书的十大特点[J].新华文摘,2012(18).
[2]詹福瑞.论经典的权威性[J].文艺研究,2015(3).
[3]陈鲁民.著作等身[N].新华日报,201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