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的翅膀

胡冬冬

（一）

一只孤单的精灵，一直平静地生活在一片紫丁香颜色的森林里。

这个丁香郁结的森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精灵走在悸动的竹林里，静默地走近闪着紫色光芒的芦苇荡。她有着忧怨的丁香花似的脸庞，像低徊迷茫的诗人那样，轻吟自己孤独的名字——夏莎。然后她把脚伸入冰凉的湖水中轻轻地划着，水洇起一圈一圈又一圈，倒映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伤感。她回头，努力凝视身后，紫晶一样的眼里溢满了惆怅与失落。

她是一只没有翅膀的精灵。

孤独像一层层安静的重雾，甚至没有枝头传来的鸟鸣声……她也曾试着与其他精灵相处，但每次只能远远地望着他们振翅消失在视线里，偶尔会有谁想起被遗忘的夏莎，他们也会示意她一起跳舞。她只是微笑着摇头，夏莎觉得，同伴们呼唤她一起离去的声音就像一支支利箭，射穿了她的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森林里的另类，她无法自私地留住同伴们离开的脚步，一切祈求都是徒劳的。

（二）

夜晚是一束紫罗兰，悬着一弯被思绪锯断的古老的月牙儿，漾着莨菪的朦胧，繁星絮语的纯洁气息，侵入心扉……

夏莎坐在湖畔，像含苞的丁香，倚着长满青苔的石栏。她是在细数螺钿样的波纹，或是在想象宁静的月影。凝神地看着，更凝神地欣赏着，她在反省她的心境，看是否还有一丝的俗念沾滞？

“那些婆娑的树影只掩映着细纹的波鳞，”她沉思了，“草叶上的夜露不也是在晨光中蒸腾成轻雾氤氲的吗？”

“为什么我不去外面的天空看看”，她柔声道，“或许那里可以接纳一只没有翅膀的精灵。”她变得像个烂漫的小女孩，自语着：“对，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把手伸向空中，对着湖面轻念咒语，涟漪的水面上形成玲珑的水柱，晶莹的水珠在风中不停摇颤。闪着零点的星光，夏莎第一次感到生命中某种纯粹的幸福。至少现在自己有了人生的第一个目标，不至于再在愁怨的森林里彷徨，一个人悲伤。

（三）

这是下雪的第三天，夏莎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摸索，生怕踏破这个银色的水晶世界。除了森林里淡紫色的丁香花雨，她第一次看到这样透明的花瓣在无垠的天空中飞落。雪落在她的脸上，融了，一种触心的感觉和眷恋，她欣赏地笑着仰望天际：“那儿该是白色消失的地方，是涅槃境界。”

变成浓雾的雪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沉的外壳，夏莎无力地靠在一颗雾凇下。画面一幅接一幅地从日出之国，从日落之国闪现出来，这些画面在空间和时间方面彼此的距离很远，然而它们都有着同样的紫色和丁香的凝结，一丝光线从紫色中泻下，暖暖地落在身上，夏莎感到某种悸动袭来。现在她似乎是在思念，那个她一直希望离开的幽暗的森林。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啊，我就可以和它们一起飞翔了！”她将脸贴近那些白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里有着醉人的芬芳。她感觉到了雾中有一个剪影渐渐清晰，越来越接近自己，然后把她抱在怀里……

（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树屋的美丽的小床上，窗外到处是刺眼的亮光。

“你不用紧张，我也是精灵。我叫查尔斯，你呢？”他——是雪中的那个身影，柔和地看着她。他语气平静，嘴角毫无防备的笑靥将夏莎的忧郁消灭了一半。

“我是夏莎。”她打量着他的翅膀，“你……你是天使？”

他没有作声，他正在想的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精灵国伟大的查尔斯王子？”他甚至笑出了声：“这里是王宫，你在雪地里冻僵了，又不知道你住哪，就带你回来了。你真的是精灵？”

“但我没有翅膀！”

他的眼神随她深邃的目光一起投向林中，无语。

突然，一只独角兽从白桦林里蹿了出来，向他们的方向跑来。

“独角兽！”夏莎回过神。

王子在死寂般的沉默中如梦方醒，他把那只独角兽唤到身边，拍着它的背部：“它叫‘威克斯，是王国里唯一的一只独角兽”。

“以前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它和天堂一样，是一个传说。”夏莎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回答王子。

独角兽看着这位异样的来客，友好地用角触碰一下她心跳的地方。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一阵温暖的气息轻轻掠过她的面颊，吹进她的头发。夏莎朝它伸开双臂，她把独角兽的脖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暖涌上心头，有种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像滚烫的液体在眼睛里，不能抑制地想要夺眶而出。

（五）

现在她生活在王宫里，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大家面前舞蹈，歌唱，奔跑着追逐飞向天空的同伴，似乎早已忘却她的忧伤，她的翅膀。不仅如此，她还和茉莉公主成了好朋友。夏莎喜欢看茉莉拍着美丽的翅膀，在她身边翩翩起舞，那种感觉只是简单的羡慕，并未让她的心灵暗淡。

王宫的尽头是一片白色的沙滩，在那里海和天一样蓝，精灵们对着大海忘我歌唱，声音像贝壳里永恒的海的呐喊。

夏莎喜欢带着威克斯在沙滩上漫步，看着其他精灵蹁跹地飞过海面，一天，二天，三天……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一年。现在所有精灵都认为夏莎会成为精灵国最迷人的王妃，她自己也意识到查尔斯和自己是相互爱慕的，查尔斯王子很有风范的微笑，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都深深打动着她。

（六）

“你必须离开我的王宫，”国王望着一脸茫然的夏莎，他就是这样一个粗俗的老头，甚至有些无情，“你不可以嫁给王子。”

“为什么？”

“我的孩子，我们精灵国是不可能接受一位没有翅膀的王妃的！”

“翅膀？我没有……翅膀！”这应该是她入宫后第一次想起这个事实，然而这一次她几乎是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后背，冲出了王宫。

夏莎迷失了方向，那种无助的感觉像丛生的野草一样缠绕着她，吞噬她的自信，她向着大海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任泪水如潮般冲刷自己美丽的面庞：“天啊，我竟然忘记了我是个没有翅膀的另类，多么可笑。”

那一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

第二天早上，她筋疲力尽地坐在岩石上，浑身湿淋淋的，风在耳边吼叫着，将粼粼的海面撕成碎片。

（七）

好几次，她躲在岩石后面望着王子沙哑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她不敢回应。恐惧、忌妒、自卑填满了她脆弱的心灵，她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自己找到未来。

她并不怨恨国王，只是想证明给他们看。接下来的日子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迷惘，她似乎是在期待某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串泡沫，永远守护这片满是回忆的沙滩。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机会来了，精灵国爆发战争。昔日宁静的海滩硝烟四起，夏莎躲在这里，看见他们吼叫着厮杀，她看到国王被利剑刺穿了手臂，还有她心爱的王子、独角兽……

忽然那双美丽的翅膀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纤美的轮廓在刀光剑影里依旧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她的心一阵阵抽搐，仿佛被刀割一般，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那双翅膀看去，她发疯了似的拾起身旁的长剑朝翅膀砍去，痛苦的惊叫进入耳中，刹那间，那双曾让她羡慕，为她舞蹈的双翼，断了。

“夏……莎……？”

就在这一秒，茉莉苍白的脸上，骤然掠过恐怖、失望和哀怨之情，她倒在夏莎跟前，清澈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

也就在这一秒，夏莎站在蘸满鲜血的沙粒上，心中顿时涌起复仇的快感，还有莫名的同情，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搏击着。

她俯视着她，伫立不动。

她怅然若失地站立着，手中的剑重重插入沙中，发出沙沙的撕心裂肺的声响。

她缩回手，再一次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怒潮汹涌上岸，将她拍倒在地……

（八）

大海不久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时，她感到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在身后越来越接近自己，她惊喜地转过身，把头深深埋入它的怀里：“威克斯，你没死！”她哽咽着，但是，独角兽没有回答，它轻轻挣脱了她的怀抱，走到了茉莉公主身边，久久地伫立着，一如当初伫立在夏莎身边，守护着她。

独角兽在死去的茉莉身边站了很久，才用它的尖角触碰她的下巴，就像少女羞怯的初吻，在它们接触的地方出现一道淡紫色的亮光，好像夜晚森林里丁香的样子。

“它能让茉莉起死回生，”不知道王子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身边，他温柔地说道，“独角兽是死亡的克星。”夏莎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影，他风姿秀逸地伫立，沐浴在初升的阳光里，他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宽恕，甚至仿佛有依依之情。

茉莉的眼皮眨了眨，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微笑着，她一眼就看到了夏莎，霍地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重新泛起了红晕，夏莎把脸埋入怀里双手环抱着，她真的很高兴茉莉能活过来，但她不敢与她对视，此刻她该如何面对那双断翼？她忽然意识到了，刚才独角兽的伤感，并不是为死去的茉莉，而是为那个一去不复返的天真的小女孩。

“夏莎！”茉莉伸出手来搂住了夏莎。

夏莎再一次熟视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独角兽救活的不仅是茉莉，更是我。”

（九）

王宫里没有如期举行王子幸福的婚礼，因为夏莎回到那个丁香郁结的森林，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地方。然而一切并没有回到起点，改变的不仅是夏莎，也是整个忧伤的森林。

她依然不会飞，但是每一天她都会去看他们翩翩然飞舞，而日子依旧充实快乐。

夜阑人静之时，那些倒挂的紫丁香像摆钟一样热情地敲响，滴答，滴答，滴答……

（指导教师：林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