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长翅膀的青蛙

毛思婧

和许多三十多岁的企业知识产权经理人不同，黄忠守已不再年轻。年过半百的他，有着25年的产品研发和管理经验，现今负责天马微电子集团的知识产权业务。从发明提案到专利寿命结束的全流程精益化管理，侵权分析、诉讼抗辩、发明头脑风暴、员工培训、校园招聘、绩效评估、撰写发明提案、集团总部各部门以及集团各板块公司之间关于知识产权业务的沟通协调等等。他有时会调侃一句：“总之，要想把自己累死真是太容易了。”

采访中，黄忠守向China IP记者分享了一个故事：美国数理学家Dyson在2008年为爱因斯坦讲座撰写了一篇讲稿，题目是Birds and Frogs。文章的大意是，数理学家都是鸟，其他科学家是青蛙。鸟翱翔在天空，俯瞰身下的万物和遥远地平线，他们创造出把不同领域的问题联系及整合起来的思想和概念。青蛙则生活在天空下的泥地里，他们乐于探索特定问题的细节，一次只解决一个问题。爱因斯坦无疑是伟大的鸟。居里夫人煮干了几顿重的沥青铀矿，从而推翻了原子不可毁灭的教条，是一只勤劳智慧的青蛙。在他看来，在中国制造企业里面，优秀的IP经理人必须是长翅膀的青蛙，没风也能飞起来，既有广阔的视野，又能接地气。

初入IP圈

1991年，博士毕业的黄忠守进入日本一家高科技公司做产品研发，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写发明提案，并开始阅读大量专利。那时公司的社长经常来参加发明评审会并给予很有见地的评论。这是现在国内很多高新技术企业的老总们远远未达到的程度。当他的一个发明申请在日本特许厅公布后，来自索尼的研究者很快就提出异议。自己的发明提案被许多人关注，这对他来说是第一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15年前在加拿大提出的两件发明专利，后来竟然出现在一个NPE的诉讼专利清单上。在GE时提出的发明，被广泛使用在医疗图像探测器上。对于发明者而言这才是比任何金钱奖励更能引以为豪的事情。黄忠守表示，搞出优秀的发明其实和奖励金没有一毛钱关系。中村修二当年作出蓝光GaN LED重大发明的奖金还不及天马集团现在给予发明人的。

对于目前国内的研发工作，他指出，中国大学培养的学生欠缺独立思考的习惯，更缺少批判性思维的逻辑训练。培养的学生很多时候不能把事情量化和深入剖析。喜欢号脉和看面相，不擅长动手术刀作精细解剖。这限制了他们发现物理规律和创造的机会。

早年在日本所受的知识产权方面的培训和创新思维的熏陶，一直影响了之后他在加拿大多伦多和美国硅谷的专利工作。之后每次撰写发明提案的时候，这些早期形成的良好素养都会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他，而在北美所接受的批判性思维方式，也成为他在天马做发明评审会主席时思辨的利器。

从研发到管理

岁月的历练让黄忠守拥有了与其他IP人士不同的一面。他当过知青，做过工人，清华毕业后还到军事学院做过教官。小时候经历了文革的动荡。1969年在核工业部做建筑设计的父亲被下放到建筑工地劳动，13岁的他弃学随母亲到陕西合阳的五七干校。1977年高考数学还考了满分。那年他在北京第三轧钢厂上夜班，钢板弹出来，把下巴划透，喝粥都流出来了。就这样，他迎来了改变中国命运和千万年轻人命运的那一年。可以说他们这一代人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底层百姓，更具备热爱中国的底蕴。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曾碰到过生活的低谷。在多伦多工作时，所在的公司因竞争不过日本的LCD企业，最终关门歇业。失去了工作，无法交按揭，无奈之下只得卖房子。一个大学教授同情他，让他在多伦多大学的研究小组做研究员。半年后他首次引进传输线法，对平板图像探测器的噪声分析作出了理论突破。在圣地亚哥的国际医学物理会议发表后，他顺利应聘到通用电气医疗事业部就职，来到了阳光灿烂的加州硅谷。每当说起这段经历，黄忠守显得格外平静，在他看来，人生的低谷之后必是转折点。从研发总监和CTO到负责IP的总监，在职业方向转变的过程中，他没觉得碰到太大的沟坎，反倒把它当成是一件融会贯通，水到渠成的事。以前很敬畏做商务和管理的人，觉得高不可攀。在美国攻读了MBA后，他认识到作为管理者，不需要知道所有的专业细节，外行领导内行是普遍原则。但是既不要被内行给忽悠了，也不要粗暴干涉内行。

作为天马微电子的IP负责人，3年来黄忠守完成了五件大事：把部门从3人扩展到30人：开发专利工程师的工作量统计和评估模板；全面加速申请天马的国内外专利；提出和实施了专利工程师的激励措施：构建了中国专利成本的数学模型。

可以说，这最后两条是对这个行业的一点实践和理论的贡献。这个专利的成本模型不仅包括人工，工具折旧，申请费和年费，资金成本，还特别包括了内外申请的审核通过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指导企业管控发明提案的成本和质量，提高IP的ROI。天马首创的专利工程师激励制度对本行业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把发明提案变成专利说明书和申请文件，撰写人对于专利价值的贡献至少是30%，既然发明人可以拿1万元奖励，负责检索和撰写的工程师拿1千元的奖励不应该吗？这种在授权后才发放的奖励，随着工作年限逐渐积累，对于留住人才也有一定效果。当时为了在一个国企里面提高专利工程师的升职和加薪幅度，他找到51JOB自己垫钱购买了知识产权工程师和经理的薪资调查报告，然后据此和总裁讨论。为了扭转专利工程师不过是办事员的形象和提升他们在企业内的地位，他反复告诉HR经理，知识产权部要知道所有国家的专利法加上所有和本公司产品相关的上百种技术。确实有来自企业内各个部门的不合作和困扰，这些必须在经过痛苦的诉讼和侵权赔偿阶段，才会有所改观。他坚信中国的法律生态环境在改善，好日子还在后头。

黄忠守认为职业经理人要给企业带来价值。如果IP部门每个人都自己撰写专利文件，算上人工和40%的管理杂费，每个发明申请就可以节约4千元，而且质量有保障。团队超过临界质量才会稳定和自我增值，只有撰写和申请业务，才有可能去做海量的专利数据分析和侵权分析，也才有可能提高检索和质量审核的水平。所以他所在的部门每个月都会给所有研发人员发IP月报，综述竞争对手的最新发明和诉讼的情报，把IP部门变成了企业的技术情报中心。这就是IP部门的重要价值之一。

一些IP经理喜欢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解释因为缺乏足够的发明提案，所以IPR也无奈于企业专利实力弱小的事实。从去年起我就号召“从厨房走向田间”，和工程师共同确定发明内容和方向，共同写发明提案。在重点技术领域，反复做集中的头脑风暴。从今年起让事务所的代理人来公司短期驻厂，一边做技术培训和认证他们的服务资格，一边让他们和发明人当面沟通，快速完成撰写和提交。从而高效、集中和有布局地产生一批高质量的核心专利申请。这种集中打歼灭战的方式我特别愿意向业内的朋友们推荐。那种自发的，今天这儿冒个泡，明天那儿冒个泡的方式肯定不行。

专利是20年大计，我最为重视的是质量。中国很多企业浪费在巨量垃圾专利的作法早该停止了。我特别希望有机构每年对重点企业的专利质量做一客观的评估。看看企业的专利资产是用1元面额的人民币堆起来的呢还是100元面额的美金堆起来的。

努力做长翅膀的青蛙

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IP经理人，在黄忠守看来，应该是故事里长翅膀的青蛙。要有宽阔的视野和脚踏实地的能力，有来自四个方面的知识和技能的支撑：科技，法律，商业和情报。他们能够用流利的外语作谈判和快速大量阅读复杂的专利及法律文件，也能够卷起袖子解析产品。既能够管理和培养团队成员，又能不断学习丰富自己。为了招聘到优秀的员工，每年黄忠守和部门经理都会到校园招聘现场招聘新员工，而不是等着HR发简历。对他而言，招不到优秀员工不要怨HR，主要是部门经理人的责任。

他同样毫不避讳地说，如果企业在现阶段不对IP投入，你应该离开；如果企业的最高管理者不重视IP，你也不必留恋。但是总体来说，现在是IP经理人最好的年代，走过不要错过。不要刻意为了当经理而当经理，如果喜欢，就应该全心投入，自然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同时要接地气和有干货，特别是要熟知自己企业和竞争对手的产品和技术。不仅要参加IP行业的会议，更要参加科技学术会议和展会。制造企业要对只会满口洋文和法律条文的人士敬而远之。

对自己的未来，他希望能享受每天工作的乐趣，每天发现新的事物。培养优秀的接班人，好让自己去做更有趣事情，他这样的调侃道。但他也对年轻一代充满期待，他认为，起码今后10年，知识产权肯定是朝阳行业，如果能有所成就，首先应该感恩这个时代和这块热土。与其谈论个人的能力和智商，不如说是国家和市场的需求把大家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上，如果敢于弄潮，敢于抓住机遇，就会有所成就，这就是时势造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