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白银与太平洋贸易

2015-05-30 08:24:39贾政
南北桥 2015年4期
关键词:长崎马尼拉白银

贾政

【摘 要】澳门,被葡萄牙占领,成为葡萄牙在远东殖民的桥头堡之一,当时的澳门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渔村,但不经意间,澳门成为中国与世界经济贸易联系的大门。澳门——长崎航线与澳门——马尼拉航线的开辟,使中国与亚洲,与美洲,间接与欧洲联系在一起,成为世界经济的一部分。

【关键词】澳门 白银 太平洋贸易 长崎 马尼拉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5.04.076

明代中后期,随着传统农业经济的发达,在中国个别地区出现了零星的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有所发展,对货币的需求增加。加上明政府抛弃了铸纸币的政策,完全使用银锭与铜钱。以及一条鞭法的实施,导致了中国对白银巨大的需求。

而中国却是一个十足的贫银国,自洪武开始至万历朝终结,明政府共开采白银2300万两。这些白银显然不够用。当明宣宗最后一次送走三宝太监郑和远下西洋的船队时,他一定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西南季风送来的不是西下的宝船和朝贡国的臣服,而是从欧洲之角远道而来的葡萄牙帆船。而郑和也不会想到自己无数次路过珠江口歇脚的濠镜澳,日后竟然成为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中国的大门。

葡萄牙与澳门——日本航线

古代东亚地区的众多民族,曾经花费了大约两千年的时间,在太平洋的西端,构筑起了一个古代西太平洋半环贸易网,北起日本朝鲜中经中国南达东南亚,由于疆土广袤,国力雄厚,文化辉煌,古代中国自然成为这一半环形海洋贸易网的中心。

15,16世纪是葡萄牙扩张的黄金时期,先后占领了东非城邦马林迪,曼巴萨,在印度经略果阿,卡里库特,科钦,在印度洋与奥斯曼帝国展开竞争。1511年葡萄牙人占领印度洋西端的马六甲,这是葡萄牙“插手太平洋海上贸易的肇始”。自此葡萄牙可以东望太平洋了。

1517年,葡萄牙文明与中华文明在广州有了首次撞击,但双方的首次撞击却着实擦出了火花。中国官吏仍抱着华夷秩序的观念,将葡萄牙看作一个新来的“夷”想要将他纳入中国的朝贡体系中,“海外佛朗机,前次未通中国,近岁吞并满加,逐其国王,遣使入贡,因请封,诏许来京。”

而葡萄牙此行正是为打破这一旧时贸易网,重建一个新的近代性贸易网而来。葡萄牙此行就是冲中国而来,这在1508年葡王曼努埃尔给迪亚哥·洛佩兹那份著名的赦令中就可以看出。

随后主张禁绝葡萄牙者与主张交通葡萄牙者展开激烈的冲突,最终“海禁复驰,佛郎机遂纵横海上无所忌”葡萄牙趁机扩张,选中了澳门作为自己在东亚地区活动的新支点。

葡萄牙人通过行贿的方式买通大明官员王柏,明朝廷在珠江口划出一块地给葡萄牙人,允许葡人在此建造仓库和教堂,除年费外,朝廷还向葡人征收贸易税,所得收入由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分享。

《广东通志》记载:“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夷舶趋濠镜澳者托言触风涛,缝裂,水湿贡物,愿借地晾晒。海道副使汪柏狥贿许之……后工商牟利者始渐运砖瓦木石为屋,若骤落然。自是诸澳俱废,濠镜为舶首矣”。

从混在“诸番”之中靠行贿借地晒晾船货,到“筑室建城,雄踞海畔,若一国然”。葡萄牙迅速崛起,将澳门建成拥众万人的殖民据点,葡萄牙人聚集于此,出印度的果阿外,没有一处可以匹敌的。澳门的地位,半是殖民掠夺的结果,半似外“夷”藩属的状况,葡萄牙当局对中国缴租纳税,中国仍无视佛郎机这个新夷,却被稀里糊涂弄走了澳门。

在与中国的早期贸易中,葡萄牙人在来华途中装载印度洋各地的土特产,行销中国。据当时一位意大利商人安德里安·科萨利报道说:“将香料运往中国同与运往葡萄牙可获得一样大的利润”。

大约从16世纪下半叶开始,每年在广州都要举办一次为时两三个月的商品博览会。从1580年起,每年更举行两次。每年一月开始的冬季“广交会”,澳门的外商涌到广州,购买他们运往马尼拉,印度和欧洲的货物;而每年六月开始的夏季“广交会”上,澳门的外商又来到广州,购买货物,运往日本。两次广州商品博览交易会的时间,正与西南季风与东北季风相吻合。

有了澳门这个桥头堡,葡萄牙在西太平洋加紧编制贸易网络。在打通了果阿——澳门航线后,葡萄牙又打通了澳门——日本航线。

日本应任元年(公元1467年),因为室町幕府第八代将军的继嗣问题,爆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大混战,史称“应仁之乱”,自此之后,日本历史进入了著名的“战国时期”。守护大名彼此混战。导致了日本庄园体制的衰落,从庄园中解脱出来的农民成为自由劳动力,推动了手工业商业城市的发展,工商业的繁荣激发了日本对商品的需要。另一方面,战乱引起的社会动荡中,许多武士农民沦为破产者,具有很强的破坏力,他们从海上劫掠中国沿海地区,被称为“倭寇”,于是明政府采取严禁对日本贸易的方针,“前抚徐泽民议开番船,许其告给文引于东西诸番贸易,惟日本不许私赴。”

日本对中国商品有需求,而中国断绝同日本的贸易,葡萄牙这时的到来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缺。

当时,日本大名们千方百计地希望能同中国的贸易中获得更大的经济利益,增强自己的实力,他们对葡萄牙的到来非常欢迎,葡萄牙人“不仅可以在这个国家到处周游,而且受到岛上那些大名的良好关照,并被这些大名主动邀请,在他们的领地上居留。”

日本强烈渴求中国的丝绸,而中国为了铸币,对日本大量开采的银矿的需求也很高。

以澳门为中心的葡日贸易,便顺利开展起来,出口日本的货物中,以纺织品为主,每百斤值银五、六十两。还有丝绵,每百斤价银至二百两。还有瓷器,锦绣,中药材,日本药材“诸味俱有,唯无川,常价一百斤价银六七十两……其次为甘草,每百斤二十斤以为常。”

从日本进口最获利的,非贵金属莫属。近代以前,不同地区的白银比价是不同的,16世纪,金银比价在日本为1:12|13,及一两黄金兑换12或13两白银,而在广州或在果阿这些并不出产白银的地方,分别为1:5.5|7,1:9。即使葡萄牙人不做别的生意,只需要将黄金运到日本,换成白银,再将白银从日本出口,到中国和印度市场上堆成黄金,就可谋取一倍之利。

从日本输出可观的白银,其中大部分进入了中国大陆市场,购买生丝等船货,成为流动资金,不断周转,葡萄牙史学家迪奥哥·库托在17世纪初的估计数字:“我们的大商帆每年从日本输出的白银其价值超过100万金币。”

中国学者全汉升、李龙华也估计说,16世纪最后25年间,日本生产的白银有半数外流……每年数量达50—60万两,到17世纪前30年,每年运出额达到100万两,有时甚至高达200—300万两。

借助大自然的馈赠——季风与洋流,以及先进的航海技术,葡萄牙人主宰了果阿——澳门——长崎的航道,每年4、5月,大商帆满载印度光布,棉布,向东航行,停靠马六甲,将货物换成香料,檀木,谢落鲨鱼皮,借助西南季风来到澳门,在澳门停至10到12个月,组织装载中国丝货,第二年6至8月,乘西南季风行至日本,在日本停至10月底,卸船交易,装载金银,漆器,等日本货物返航,抵达澳门再卸下日本的贵金属,装上丝织品,瓷器经马六甲前往果阿。这条航线的商贸活动获益颇丰,一次性可达15—20万达卡,相当于5—6万英镑。葡萄牙人曾向西班牙人吹嘘,这条航线的贸易“是迄今为止所见到的规模最大、利润也最为丰厚的贸易。”

这桩大生意的精妙之处就在于,除了要负担航行中很高的风险之外,葡萄牙人自己所投入的物质产品为零,船只造于印度,船员大体上是亚洲人和非洲人,而用于贸易的商品全部产于亚洲。

澳门在16世纪80年代至17世纪30年代迎来了黄金时期,葡萄牙人以澳门为对华贸易基地,以及果阿——澳门——长崎的中转站,使澳门这个滨海弹丸之地“筑室建城,雄踞海畔,若一国然”。资料记载,每年从澳门运出的生丝,总计5300箱,另外还有2500根金条,每根重10两,还有800磅香料,以及珍珠、宝石、瓷器、糖等。澳门逐渐发展成为东亚地区最大的国际性贸易中心,仅每年驶向日本的商船的税额,就高达30万克朗。

好景不长,日本德川幕府在17世纪30年代实施了“闭关锁国”政策,严格限制与西方的往来,只在长崎外的一个小岛上与荷兰人保持一定的贸易来往。这无疑沉重打击了澳门——日本贸易。

但此时当时另一个海上帝国——西班牙却从大洋的另一边漂洋过海而来,跨越半个地球带来南美洲的白银,在地球上连起一条银线,将世界初步连成一体。

西班牙与澳门——马尼拉航线

1542年,西班牙殖民者向王子菲利普二世致敬,将刚刚占领的太平洋岛屿命名为“菲律宾”,1571年,西班牙人在伊斯兰教徒手中得到马尼拉。

1580年,葡萄牙为西班牙所兼并,葡萄牙人承认西班牙国王是自己的君主,两国签订的《八项和平条款》中规定:“在海外贸易方面,原葡萄牙各属地可以自由地同西班牙各属地进行贸易”。而西班牙并未获得与葡萄牙属地贸易的权力。这样西班牙虽然占领了菲律宾,但是因为中国闭关锁国,无法与除澳门以外中国其他地方贸易,澳门——马尼拉航线反而被葡萄牙控制。1630年,西班牙官员称:“于中国贸易正在萎缩,主要是葡萄牙占去了不少”。

西班牙人发现马尼拉的价值,即用美洲殖民地的白银,以“低廉到好像不花钱”的价格,在马尼拉转口贸易中换取中国的丝绸及其他精美手工艺品,这些商品在欧洲美洲都很有市场。将这些货品运往美洲,可获十倍的暴利,而用来交换这些货物的白银,又是他们在美洲几乎完全用暴力掠夺而来的。

张荫恒《三周日记》写道:“查墨国(墨西哥)记载,明万历三年,即西历一千五百七十五年,曾通中国。岁有飘船数艘,贩运中国丝绸、漆器等物,至太平洋之亚冀巴路(阿卡普尔)商路”。这就是澳门——马尼拉——阿卡普尔航线的建立。

澳门运往马尼拉的货物多为丝织品,绸缎,棉布,麻织品,珠宝,火药,食品,种类繁多,甚至还有耶稣钉死十字架的雕像。其中,中国的丝织品和棉织品是最大量的货物,费尔南多·席尔瓦在1626年指出:“如果没有从澳门运来的这些东西,新西班牙的船只就无货可运。”中国的丝织品是最大宗的贸易,也是最赚钱,利润最高的贸易,利润高达400%~1000%。1630年,从澳门输入马尼拉的货物价值就高达150万比索。

从西班牙殖民地回流马尼拉和中国的,主要是大量的白银。数额巨大,贸易初期,每年约为100万比索,后来达到200万—300万比索,有时甚至达到400万比索。1619—1631年,即澳门——马尼拉贸易的鼎盛时期,每年从马尼拉流入澳门的白银,价值135万比索。另一项统计指出,1631年,由菲律宾输往澳门的白银达1400万两,这个数字大约相当于自永乐年元年至宣德九年(1403—1434年),即大明帝国鼎盛时期30年,中国官银产量的2.1倍,相当于万历年间明朝国库岁入的3.8倍。西班牙人记载自1571年到1821年间,拉丁美洲白银运抵马尼拉共4亿比索之多。

马尼拉西班牙商人说:“中国商人几乎把自新西班牙运来的白银全部运走了”。“中国国王能用来自秘鲁的银条修建一座宫殿。”

在与西班牙的交易中,中国还引进了很多来自南美洲的农作物,如原产于南美的花生,玉米,甘薯等。据记载“上海附近的沙质土壤中就如火如荼地种上了花生;中国南方的田地里则种这绿油油的玉米;而甘薯正日益成为福建穷人的主食。”

马尼拉成为了澳门,甚至亚洲面向美洲贸易的桥头堡,也是美洲白银流向亚洲的必经之路,通过马尼拉,亚洲,美洲,甚至欧洲市场,逐步连在了一起。

大商帆贸易已经不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延伸,也已经打破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古代西太平洋半环贸易网,因为这一贸易已经不再由中国控制,而是由西方殖民者所控制,中国政府的参与程度很低。而且,这个贸易圈不再像朝贡贸易那样,为中国的政治利益服务,不再为旧有的华夷世界秩序服务,而是为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的利益服务,被纳入了近代殖民主义,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的经济体系,中国也被纳入正在形成中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了。

以亚洲为中转站,欧洲亚洲美洲的生产者都开始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市场,商品,金银像旋转木马一样得以流通,催化了世界市场的形成。

乍看之下,闭关锁国的中国似乎离世界很远,其实,早在世界市场真正形成之前,在欧洲航海者还在寻找印度的时候,中国已经被深深地卷入世界贸易的大潮,在世界市场的形成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参考文献

[1]《白银帝国》李连利著,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武汉,2012年5月第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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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武宗实录》正德十五年已丑.

[4]《明史佛郎机传》.

[5]《明代中叶后澳门的海外贸易》,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5卷第1期.

[6]全汉升,李龙华:《明中叶后太仓岁入银两研究》,载于《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5卷第1期.

[7]《17世纪上半叶欧洲殖民者与东南亚的海上贸易》,赵文红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

[8]《明史欧洲四国传译注》张维华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64、65页.

[9]《中国和拉丁美洲关系简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0页。沙丁,杨典求著.

[10]《强权与富足》罗那德·芬德利、凯文·奥罗克著,华建光译中信出版社2012年6月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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