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
房子是给家人住的,简单就好
我又要搬家了,这已经是我在这座城市的第七次搬家。我将城里的房子卖了,并用一样的价格在三环路外买了二手房,这意味着以后将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在上班的路上。这里没有小区书店和音像店,去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也要开车,比以往更加远离了朋友们的生活圈——但这一切失去,换来的是一个七十平方米的、真正属于我的一楼花园,我觉得值。
我总是一退再退,从一环路到二环路,再到如今的三环路外,城市正在离我远去。
第一次搬家,是大学毕业从寝室搬到城中心的出租房。那天傍晚,我在校门口叫了一辆三轮车,把全部家当装在车上,我坐不上去,骑了自行车跟在后面。看着那一大堆杂物的背影在人群和车流中穿梭,越走越远,我使劲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那天,成都有少见的夕阳,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兴奋得像只飞蛾,奔向火一样的新生活。
后来的搬迁,我不会再有那种兴奋,因为渐渐明白,每搬一次都不是在融入什么,而是在逃离什么。搬家就要装修房子,关于装修房子,我总是上不了道。我以为,房子既然是给自己住的,就无所谓风格不风格。找了朋友的装修公司,我说:“你安排些工人来吧,我要装修房子。”他说:“得先设计啊,要不怎么施工?”设计师来了,问我想要装修成什么风格,我一时回答不上来,设计师提示我:“比如说田园、地中海、日式、简欧、现代、混搭等等。”我说:“哦,那就田园吧。”
我以为田园是最简单的一种设计风格,设计师的图纸出来了,不简单哪,又是打墙又是吊顶又是墙纸,每个房间都弄了巨大的复古吊灯,客厅还有一面带暗色花纹的电视墙。很好看,是不少偶像剧不少五星级度假酒店的样子,但不是我家的样子。我说:“墙纸不要了,吊顶不要了,电视墙不要了,电视我都不打算要,你帮我弄得干干净净的就是了,客厅我只要一面红色的墙挂我的画,餐厅请刷一面藏蓝色,其他的地方都不要动。”
设计师还是摆出一大堆道理希望说服我,尤其他们对客厅不放电视表示了强烈的不理解:“你是主持人怎么能不要电视?客人来了做什么?全家人吃完晚饭没电视看怎么其乐融融?”我回答:“我的工作既然是搞电视的,我就不想在工作之余还被电视‘搞;客人来了你让客人看电视那人家干吗来啊;全家人吃完饭待在客厅里应该多聊天交流感情,要看电视我会在每个卧室放一个小电视。”我一退再退,这次,是不会再退了。
像河水静静地流
四年前的某一天,我妈在厨房里对帮她择菜的我说:“婚都结了,赶紧要一个吧。”我还没回答,她接着说,“你不要怕影响工作,孩子生下来什么都不要你管,我来带。”我听得出这句话里包含的郑重,郑重到她的手里必须做点什么事才可以显得轻松。
妈的话挺让人伤感,她那时就五十岁出头,从农村老家来到成都,一下子被城市的浪潮淹没了。我们交流得少,她整天待在房里,寂寞是一定有的。可能她想,我有了孩子,一切会不一样。
果然不一样的。自从我有了女儿,妈妈再也不吵着要回老家。她对孩子的情感依恋是那么强烈,担心错过女儿成长中的一点点变化。
如今,我喜欢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妈跟女儿待在一起。妈的音量变大了,音调变高了,身体也似乎比以前灵活了,她常常拉着我女儿的双手,面对面站着,玩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在游戏里,所有人的童真都被唤醒,我的,我妈的。我经常问妈妈:“我小时候也这样吗?”她会讲出许多我小时候的故事。
“你小时候比她瘦多了,一样乖,爱表现,但又害羞。”“你头发也比她少好多,现在的娃儿,营养太好了。”……她分明是通过我的女儿回忆那个三十年前,她的女儿。
女儿两周岁时,妈妈、我、女儿坐在客厅的窗户前拍了照片。拍照时,我和妈妈都有些严肃。洗出照片后,我挂在墙上,再看的时候更生出感慨,我们都穿着白衬衣,逆光下看得见妈妈的白发,妈妈老了,表情有点僵硬。女儿呢,生命才刚刚开始,新鲜和灿烂,眼睛里满是好奇。而我坐在她们中间,努力地笑着。
午后,去河边散步,七十多岁的邻居老太太扶着她九十二岁的妈妈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她们的喘气声混合着河水的声音进入我的耳膜。再过几十年,我和妈妈也就是这样吧。再过更长的时间,我和女儿也是这样吧。
(选自《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出版:九州出版社,定价: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