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校
[摘 要]新样态史料之“新”凸显为信息时代的时代特征。借助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生成的新样态史料,与传统史料相比,不仅是外在形态的变革,扩大了史料的边界,也使历史书写者变成了信息消费者。伴随大数据时代的到来,新样态史料将会成为史料家族中的“新宠”。虽然新样态史料对传统史料的影响是颠覆性的,但绝不可能遮蔽传统史料的价值,历史书写者应使新样态史料与传统史料相得益彰,并借助新样态史料的便捷,推进历史书写。
[关键词]新样态史料;传统史料;信息时代;数字化
[中图分类号]K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4-0071-07
20世纪80年代,年鉴学派第三代大师雅克·勒高夫 “史料革命”之断言,在大数据时代得到进一步证实。数字化技术带来了信息生成与获取的前所未有的技术手段,使传统意义上的史料,从内涵到外延,正在发生革命性改变,催生了新样态史料的问世。新样态史料内容上凸显为前所未有的扩充,彰显信息时代、网络时代“知识爆炸”等特征,带给历史书写新的课题。依据个人的理解,所谓新样态史料指的是与传统史料存在方式、表现形式有巨大差异的、依赖现代化信息技术生成的,用于历史学研究的各种新型的、带有数字化特征的新型历史资料。与以纸质文本为主体的传统史料相比,新样态史料外在形式呈现出“新”的样态,内容则以多元化、多样化的“新”呈现给历史书写者。具体而言,新样态史料包括网络时代、自媒体时代、社会网络时代,借助各种现代信息技术手段生成的,以电子文本为主体种可用于历史书写的资料。这些资料以新的样态展示自己的价值,广大历史书写者以新的思路、新的手段,将各种新样态史料运用于历史书写。
一、新样态史料生成线索之简单梳理
新样态史料是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的产物。就发展线索而言,新样态史料的出现,与以电子计算机为代表的现代信息技术及其普及相辅相成。早在20世纪70年代,欧美国家即已将档案,以及各种数据的存储与计算机联系在一起,开始使用计算机传输某些数据资料[1]。这些资料今天看来不免有些粗糙,但作为历史书写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没有人产生过怀疑。历史资料第一次与纸质文本发生分离,影响一定是革命性的。到了20世纪80—90年代,计算机及其技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迅猛发展,计算机不仅成为PC机,而且容量大增,运行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此间,对新样态史料产生决定性影响的技术革命有三项:一是计算机多媒体技术逐步成熟,新样态史料由此进入了成熟期,达到多样化、普及化程度;二是网络无孔不入,逐步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数量可观的新样态史料借助互联网得以快速传播;三是在前两项技术革命的基础之上,各种数据库、专业性学术网站的诞生。可以认为,真正意义的新样态史料是在20世纪80—90年代走进历史书写者视野的。进入21世纪,信息技术发展速度前所未有,新样态史料则借助信息技术,由走向成熟,到全面发展,尤其是电子出版物的大规模发展,新样态史料成为历史书写的重要资料,逐步得到历史书写者的认可。与20世纪相比,21世纪的新样态史料在多样化、多元化基础上,注意到了专门化,往往突出表达问题意识,此即人们经常接触的专业性数据库。“大数据时代”的到来,昭示出历史学研究必定要和各种经过计算机处理的数据联系在一起。数字化技术的发达,改变、拓展了数字化自身的意义,数据不再是狭义上的数量值,而是对应各种信息客体的数字比特的结构化集合,传统意义的史料概念由此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简单回顾新样态史料生成线索,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以电子文本为主打的新样态史料,会成为历史书写的“当家史料”。电子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对历史书写产生了重要影响,一些新的学科领域将应运而生,比如,自媒体史料及其相关研究等等。
本文所论历史书写,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历史学家、专业史学工作者所从事的专业研究活动,对人物、事件的来龙去脉的考察研究等;二是历史学的专业研究活动,这些专业研究活动,往往最终形成物化的研究成果——专业论文、著作、报告等为书写历史的主要内容。历史学的这两项活动均依赖对历史资料的占有,因此,在网络时代、信息时代,历史书写者必然会游走于新样态史料和传统史料之间:既要关注传统史料,也要关注新样态史料的价值和作用,某种意义上讲,当下的历史书写已经须臾离不开新样态史料;新样态史料会使历史书写效率大大提升,并促进历史书写的进步。
二、新样态史料一般特征
所谓传统史料,主要指以纸质文本为载体的,以文字叙事为主的历史资料。与传统史料相比,新样态史料之“新”使传统意义的史料外在形态“面目全非”。 “新”是考察新样态史料的起点。
第一,生成路径新。新样态史料借助数字化、现代化信息技术、电子技术生成,无论是音像资料、各种微博、微信和视频,还是以PDF为代表的各种原始史料复制品,彻底摆脱了传统纸质文本依赖印刷术的生成路径,呈现出多元化与多样化势头:可以是大众传媒的官方录制,也可以是各类人群的自拍等等,与传统悠久,依靠印刷术生成的纸质文本资料大相径庭。尤其重要的是,许多新样态史料与网络息息相关,新样态史料借助网络等信息技术日新月异。网络强大的链接功能,集声音、文字、影像于一体的多面性、立体性信息传递模式,使传统的平面化史料生成乃至生产样式发生了改变。数字化、信息技术、网络等为史料生成开辟了新的路径,使史料有了全新的外在形态。
第二,存在与表现形式新。新样态史料的具体存在、表现形式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通过数字化和信息技术手段复制的各类纸质文本,即所谓电子副本,“电子再版物”的概念及現实,已经在事实上标注了新样态史料的存在;另一类则是利用各种数字化和信息技术手段“原创”的各种信息资料,既可以是语音、影像,也可以是文字文本,凸显的是信息时代、大数据时代、自媒体时代的技术物化成果的优势。借助现代化信息技术,新样态史料呈现出与传统史料迥然不同的外在形态。由于新样态史料“加盟”,传统意义的史料在“扩容”的同时,结构上的变化印证了新样态史料“新”的价值意义。凭借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和网络,以及不好预知的未来的新媒体技术,新样态史料不仅有原创,还通过复制,使原有的传统文本改变存在状态,成为新型技术包装的新样态史料——新瓶装老酒。令人欣慰的是,新样态史料有时并非是简单的原始资料的副本,许多电子文本对传统纸质文本资料进行了整合、汇编,并通过专题形式突出问题意识,为历史书写者创造了便利。最为重要的是,相当多的新样态史料存在于超现实空间内,如网络、多媒体等,史料的存在空间发生了改变。至于以视频、微博、微信,以及自媒体时代生成的各种史料,则在多层面表现出新样态史料的创新之处。
第三,凸显数字化技术特征。新样态史料的生成过程,主要是各种史料的数字化过程,涉及数字的转换、存取、处理、传输、控制和压缩等一系列高新技术。离开了数字化技术,谈不上信息技术及其革命,样态史料也无从谈起。俄罗斯当代学者把这种新样态史料称之为“数字化史料”“电子史料”“计算机史料”[1]。具有现代意义的历史书写已经建立在现代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的基础上,历史书写者正在自觉运用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从事历史书写。今天,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均可用0和1之间的数字表达,真正的简单化原则使史料的外在样态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2]。
第四,新内容的增长趋势。新样态史料借助现代化信息技术不仅改变传统史料的外在形态,而且也扩大了史料的边界,充实了史料的内涵——各种信息,或通过信息技术转换为信息的各种资料、文本等,都成为新样态史料的组成部分。历史学书写所采用史料一直伴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边界逐步扩大,内容日渐扩充。图像、音像、影视等相继进入史料范畴,打破了史料的纸质文本和文字表述的界限,大数据时代在提升数据地位的同时,也使新样态史料在内容上体现“数据”的特征。今天的新样态史料,来源宽泛,内容结构多重,“海量”的信息、数据特征同样适用于新样态史料,内容上的增长趋势毋庸置疑。因此,新样态史料在内容增长的同时,“新”不仅是外在形态,也一定是内容结构之“新”。
第五,电子文本异军突起。新样态史料依赖数字化、信息化技术生成发展,电子文本由此成为新样态史料的核心文本。和“前电子文本时代”生成的各种传统史料相比,电子文本异军突起,已经得到历史书写者的认同:既注重电子阅读,也实践电子书写。史料本身是信息载体,传统史料载体的纸质文本地位不曾动摇,呈现的是纸质文本时代特征。借助信息技术、数字化生成的电子文本,成为新样态史料的核心内容,电子文本不仅承载文字,还承载着纸质文本无法承载的声像、影音等信息,因此,作为新样态史料,在历史书写过程中,电子文本将发挥更多的作用。
历史学书写总会面临不断呈现的各种新资料、新材料,且一定带有时代特征。王国维先生有云:“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3](p. 2)王国维把地下出土文献称为新材料,反映的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当下借助数字化技术诞生的各种新样态史料,折射出信息时代的特征。社会不断进步,时代一定会奉献给历史书写者有别昔日的新样态史料。
三、新样态史料与传统史料之差异
新样态史料之“新”,突出表现为借助信息化、数字化技术得以生成。与传统史料相比,新样态史料有如下不同之处:
第一,数字化技术的决定作用。传统史料要么出自造诣深厚史学家之手,要么出自政府档案,抑或出自谱牒方志、私人笔记等等。传统史料林林总总,共性特征不外乎两个:一是作者受过专门训练,从事历史書写的史家即使不是史官,也是学养天分深厚的知识分子;二是以纸质书写为主,是书写者蹲书斋,“读书破万卷”的结晶。新样态史料则一改传统,疏离了笔墨纸张:可以是数字化压缩文本,可以是影像、视频、微博、微信等信息资料,可以是当事人现场录制,也可以通过网络截取;有原创,也有非原创。传统纸质文本资料的书写者绝大多数为专业工作者,新样态史料创作者却不一定受过严格、专业的历史学训练。比如,自媒体时代,某人手机不经意之间、纯属偶然的一次抓拍,很有可能是重大事件结点;某人利用微信、微博发布了一条信息,揭示了某个事件的真相,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不足为奇。因此,新样态史料在生成方式和路径方面,与传统纸质文本史料大相径庭,是对传统史料的离经叛道。新样态史料和信息时代其他诸多文化样态一样,体现了技术与文化的结合,彰显的是数字化特征,一种声音,一个场景,一段视频,一个微信,一段微博,均可通过数字化技术变成数据,可以储藏、输送,还可以随时复制,最后还可以改造。如此一来,声音和影像、思想和行动,全部数字化,并成为新样态史料的主要来源。
第二,保存方式不同。传统纸质文本史料的保存方式毋庸细述,“家藏万卷书”形象地说明了传统纸质文本的保存方式——书本的收藏与保存,“书”与“本”的外在形态不可动摇。依赖现代信息技术生成的新样态史料,保存方式的变化可谓判若两厢。新样态史料储存更加容易:移动硬盘、各种压缩光盘、云储存、数据库、信息库等,乃至今天无法预知的、新的数字化保存方式或手段,并在诸多层面呈现大数据时代信息的“海量”特征。此外,还包括了一种极其特殊的、前所未有的“保存”方式:在线阅读。这些储存方式,对于传统史料是不可思议的。今天,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大容量移动硬盘,储存信息量之大,实难一言以蔽之。通过快捷、便利、经济实惠的网络资源,一个人拥有一家小型专业图书馆、专业性的资料室轻而易举。比如,“二十四史”、四库全书的光盘,体积小、造价低,方便快捷。传统的纸质文本则不具备这种优势和便利。可以预见,大数据时代,各种信息容量巨大的数据库、信息库,日益发达的数字化出版物,必将成为新样态史料的“新宠”。在数据库和信息库中,传统的文本文献电子副本不可或缺,大量的音像、影像信息也会充斥其中,立体化的资料结构,既让历史书写者应接不暇,也会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第三,史料搜集手段、方式的改变。传统纸质史料当家的时代,史料的搜集基本以阅读、抄录为主,“埋头故纸堆”,形象地描绘了历代历史书写者搜集史料的艰辛劳作。诚然,今天的历史书写者首要工作依然是搜集、占有各种史料,但史料样态发生了根本变化,文字资料“抄录”已不再是原始的手工劳动,对影像、影音资料的占有,必须采用新的技术手段。比如,对某个重要历史事件影像资料的搜集、使用,原始的“抄录”手段显然于事无补,必须采用新的技术手段,如扫描、拍照(手机拍照)等——传统史料时代不曾想象的“抄录”手段。史料搜集手段的变化与技术化,昭示了新样态史料价值表现方式与传统史料千差万别。当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确立一种实用的、大多数人认同的援引范式。
第四,阅读方式不同。借助现代化信息技术诞生的新样态史料,给历史书写者带来的第一个革命性变化是阅读方式的变革。从内容上看,新样态史料既有传统文本文献的电子版本,也有原创的影音、影像资料、各种微博、视频;既可以在线阅读,也可以下载后随时阅读。总之,新样态史料阅读是伴随新的、数字化技术产生的一种新的阅读方式,颠覆了传统的“手捧书本”的阅读模式;在阅读史料的时间与空间层面,真正实现了全天候、零距离。和“前电子时代”阅读方式相比,文本存在、表现形式的改变,令电子阅读异军突起。电子阅读、读图、影视、影音、视频等,成为历史书写者必备的基本功,多样化、多元化已成为现实。人类阅读史上,纸和印刷术的发明与使用堪称里程碑。纸和印刷术发明和普及后,十几个世纪的时间里,阅读、读书指的是阅读纸质文本,凸显“书”与“本”的地位和作用。进入新世纪后,电子阅读迅速崛起,对纸质文本阅读产生的冲击令人始料未及。到底怎样评价这种革命性、颠覆性的新的阅读方式?今天下结论为时尚早。“前信息时代”,历史书写者搜集史料过程主要是“人—书(本)”之间的关系;信息时代,历史书写的史料搜集,则是一个多样化的存在,传统纸质文本的阅读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人—(软件、硬件)设备”、“人—机”之间互动式阅读,一定会与传统阅读方式共存。
第五,传播载体不同。与传统史料的传播途径、载体相比,新样态史料的传播载体凸显多样化特征:大众传播媒介(如电视、广播等)、网络、手机,以及其他数字化传播媒介等。其中,以网络传播为最。借助现代化数字技术,可以称之为史料的各种文本、资料,差不多均可通过数字技术,转变成为电子文本,通过网络快速传播。我们把史料搜集者视为“受众”,但网络时代的“受众”概念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各种形式新样态史料的搜集者、占有者一方面是“受众”;另一方面。则充当着“传播者”——“信息提供者”和制造者的角色,可以把自己占有的资料,经过数字化加工,借助网络传播,进而跻身信息“传播者”行列。传播载体的变化,使历史书写者具备了非同以往的双重身份——数字化时代信息的使用者、制造者。
第六,多元化、多样性。新样态史料的问世,使传统纸质文本史料一家独大的局面成为过去。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纸质文本为载体的传统史料一统天下的局面几乎不可撼动,即使各种实物资料、电影资料、影音资料等史料的加盟,也未曾改变纸质文本的“霸主”地位。新样态史料问世后,除了对某些纸质文本资料电子化之外,还包括了形式多样的影视、影音、视频等信息资料,以及自媒体时代、社会媒体时代的各种作品、官方和私人微博等等,可谓五花八门,不胜枚举。如同信息时代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信息一样,新样态史料从形式,到内容异彩纷呈,令人应接不暇,传统史料的“霸主”地位发生动摇。因此,历史书写伴随着新样态史料的多样化、多样性,步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新样态史料与传统史料诸多差异,揭示了新样态史料的外在形式之新,促使歷史书写者重新认识史料的存在方式,并依据新的外在形式,改变搜集、引征资料的手段。
四、优劣并存的新样态史料
如同电脑、网络在人们不知不觉间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一样,新样态史料也伴随“社会媒体”、“数据”等“热词”走进历史书写者的视野。然而,如同网络正负效应并存一样,新样态史料绝非完美无瑕,相应价值评判是必要的。
第一,新样态史料的优势:一是客观性强。借助数字化技术、信息技,绝大原创多数新样态史料——影像、影音、各种视频资料等“声情并茂”,生动形象,许多现场实录性质的资料,史学研究追求的“客观性”获得了直观性路径。比如,研究当代史,多么细致的文字描绘,和现代化的影视技术相比,都会逊色许多。此外,在历史场景的表达、表述方面,新样态史料的各种记述既联系宏观,也直接关注微观,例如,战争场面、社会生活、饮食男女等等,足以让传统史料自叹弗如。尤其是对当代史的研究,各种纸质文本资料诚然不可或缺,各种解密档案的重要性毋庸讳言,但借助现代化信息技术生成的宝贵资料,第一手性、原始性、直观性、客观性等,也为从事历史书写、历史研究提供了无可替代的资料。此外,如果说,纸质文本承载的信息具有平面化特点,那么,许多新样态史料的表现形式则是立体的、多维度的、直观的、丰富的。当然,信息时代、数字化时代之前,各种影像资料、音响资料也是存在的,但质量、数量却无法与当下新样态史料相提并论。
二是后工业化时代文化产品的复制性。新样态史料中的某些元素本质上属于后工业化时代的文化产品,如影视、视频、电子出版物等。后工业化时代的文化产品以快速复制、快速传播为要义,批量次复制,使各种文化产品得以大规模传播。传统史料也具有可复制性,但与信息时代的新样态史料相比,难以同日而语。新样态史料中许多内容,既可以简单复制,也可以批量次复制,甚至无限制地复制。当代法国后现代思想家本雅明有一个著名的论点,即当代艺术品可以像生产线一样机械性复制。新样态史料的复制与传播印证了本雅明的论断。
三是广泛的参与性。传统的纸质文本资料主要依靠训练有素的历代史家,皓首穷经,或埋头故纸堆,或亲身踏查研究后完成。新样态史料生成路径和表现形式则凸显了广泛的参与性:“作者”(抑或“制作者”)学养天分已不是决定性因素,只需掌握一般技术即可;“生产者”——“书写者”(确切地说,应是信息制造者)身份各异,可以是专业技术人员(如摄影师、记者等),也可以是覆盖全社会的“天眼工程”,有心或用心的“草根”一族,经意或不经意之间拍摄的某个场景、画面,不仅是历史的画面,很有可能是社会发展的“拐点”,这一切在传统纸质文本当家的时代不可想象。至于各种名目的电子文本,则是通过数字化技术,将传统纸质文本史料压缩成为电子文本,以网络为主渠道进行传播。在此过程中,参与者需要掌握的是数字化技术,没有必要是受过历史学专业训练专业人员。网络为更多的人提供了广阔的平台,为各种信息制造者提供了平等的机遇。不唯如此,历史书写者在搜集史料过程中,还可以通过互动的形式,参与新样态史料的传播。这种互动式参与,传统史料时代望尘莫及。
四是对时间和空间的超越。新样态史料对时间和空间的超越,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新样态史料的提供者、制作者制作各种史料的过程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除部分电子副本的制作外,其他各种属于新样态史料范畴的资料:视频、音频、影视、微博、微信等,生成的时间与空间既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且以偶然性居多。也就是说,对各种制作者而言,制作新样态史料并无时间与空间的规定。二是历史书写者搜集、整理各种新样态史料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和搜集传统史料蹲书斋、进图书馆、档案馆不同,可以利用网络、电脑,随时随地搜集各种新样态史料,绝无时间和空间上的特殊限定。此外,网络是新样态史料的重要传播路径,历史书写者往往在网络这一虚拟空间内获得新样态史料,堪称史料搜集的“空間革命”。
第二,新样态史料的劣势:一是局部性、碎片化。除复制、纸质文本电子化之外,绝大多数原创性新样态史料属局部实录,不可能是历史与社会变迁的整体展示,许多时候是碎片化记录,局部多于整体。这是新样态史料制作者所在时间、空间的局限性决定的,一个人阅历的有限性,不可能把社会变迁的整体过程一览无遗。另外,即使是客观记录,历史写作过程中,筛选、甄别仍不可或缺,探究社会变迁背后的推动力量,依然是历史书写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探寻流变社会背后不变的本质”,各种新样态史料的“制作者”无法完成。与传统史料相比,一些新样态史料缺少了史料本身应有的厚重,失去了耐人寻味的咀嚼。对历史学家所热衷的“历史规律”“社会动因”等抽象概念的表述,某些新样态史料注意力无多。因此,历史书写者运用新样态史料过程中,对表象终极原因的追问,必须超越新样态史料的局限。
二是精彩的瞬间与经典的片段并不等于一般意义上的经典。包括各种影像资料、音像资料在内的诸多有别于纸质文本资料的新样态史料,的确给人们留下了精彩的瞬间与经典的片段,令历史书写增色许多,但要使某个、某种原创新样态史料成为《史记》《资治通鉴》、希罗多德《历史》这样千古传诵的经典史籍,至少短时间内难以办到。比如,伊拉克战争,历史书写者可能会整合成纪录片,但此时的“完整作品”,早已与“现场实录”别若天渊,即使称为经典,也只是若干经典片段的重组与重构。至于电子副本、复制文本,不属于原创,充其量是经典的新样态形式。
三是降解了人们必要的想象能力。各类影像资料、影音资料是新样态史料中最有生命力的组成部分,颇能体现新样态史料的新鲜特色。影像资料、影音资料具有独特的珍贵性,但也因其直观、直白、简单、明了,降解了应有的思考、追问、咀嚼。尤其是和阅读诘屈聱牙、典故叠加、意义深沉的古籍相比,作为史料的影像、音像资料,绝大多数时候似乎不需要沉思式的、复杂的脑力劳动,有意无意中降解了人的想象力。影像、影音资料大行其道,首先是现代化传媒技术发达的产物,其次是对读图时代的回应。人们对“读图时代”褒贬不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读图时代”带来的是阅读轻松,失去的却是回味与联想,以及无以复减的静观与沉思。因此,绝对地依靠影音、影像资料,无法真正完成历史书写。
四是新样态史料的保存、使用的技术条件保证。电脑、云储存、光盘、移动硬盘、数据库等,是新样态史料存在的物质条件,历史书写者在运用新样态史料时,必须掌握一般普及性技术外,还必须依赖相应的技术设备,一些压缩文档离不开相应的解压软件。否则,即使占有了丰富的史料,无法读取,任何史料都会一文不名。如果阅读、储存设备出现故障,历史书写者的阅读会随之终结。不仅如此,阅读以电子文本为主的各类新样态史料,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对电——能源的依赖。当然,一些大容量蓄电池,可解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人设想用太阳能驱动电子设备,而太阳能设备同样不是万能的。这种对电子计算机及其相关设置的依赖性,既是新样态史料的“短板”和最大缺陷,也是无法与传统纸质文本资料比拟之处。
五是新样态史料的“双刃剑”效应。前文已述,新样态史料是信息时代、网络时代科学技术的产物,任何科学技术的物化成果,对于人类而言都是“双刃剑”。这样的例证比比皆是:化学工业、核能等。当历史书写者对各种新样态史料表现出欣喜时,殊不知新样态史料也存在难以克服的种种缺陷:历史书写者对新样态史料产生某种依赖时,殊不知新样态史料并非是史料的全部;新样态史料中某些内容,明显带有后工业化时代的特征,比如,迎合大众消费口味的、带有猎奇性质的影视作品等,但历史书写无论如何不会以大众消费口味为圭臬。凡此种种,作为现代科学技术产物的新样态史料,“双刃剑”属性与生俱来,只有充分认识到这柄“双刃剑”的优和劣,才能顺利完成历史书写。人类似乎永远走不出因科学技术产生的悖论性怪圈。至于网络黑客、病毒等,新样态史料使用者也不得不防。
新样态史料无疑是史料家族中的“新成员”。作为伴随高科技诞生的新生事物,新样态史料优与劣同在,不足与特长共存,正确认知劣势与不足,将成为历史书写者在信息时代、大数据时代的必修课。
五、新样态史料一般认识
史料是建构历史、书写历史的基础材料。新样态史料为历史书写提供了新的资料,对历史书写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契机。
第一,新样态史料丰富了传统史料的内容,扩大了原有史料的边界,必将与传统史料相得益彰,相辅相成。尤其属于影像、影视、视频等借助现代化传媒技术、信息技术生成的各种新样态史料,与传统史料相比,“新”的优势正在为更多历史书写者所接受。这些前所未有的新史料,为历史书写提供了更多、更新的资料。新样态史料中的某些要素弥补了传统史料的不足,特别是影视、影音和视频资料,传统纸质文本望尘莫及。
第二,历史书写过程中某些最基本的方法、技术并未过时。历史学研究方法之于新样态史料,最基本的方法是辨伪。即使是“现场录制”的影像、音像资料,使用过程中必要的辨伪仍不可或缺。各种现代化技术、“PS”技术等,往往以假乱真,扰乱视听,影响极为消极。还比如,即使是某一次战争现场录制或实况直播,也会因录制者的政治倾向、个人好恶,发生某些偏差。因此,新世纪的历史书写,在面对层出不穷的新样态史料时,传统的治史方法没有被遮蔽,传统的治史方法同样适用于新样态史料的运用。
第三,史料学视野内的新样态史料。既然称之为新样态史料,那么史料属性必然为历史书写者所看重。历史书写者将根据自己的需要,搜集整理这些史料,付诸历史书写。与传统史料不同的是,新样态史料往往“身兼多种职能”,只是在历史书写者的视野内,才充当史料角色。比如,影视史料、影像资料等,许多时候是作为新闻素材为大众传播媒体所看重。正是这种新闻性、真实性及其生动形象,弥补了传统纸质文本资料的不足。还比如,自媒体时代的自拍、微信等,常人眼中仅仅是手机功能的延伸,多半属于“娱乐”。但其中承载、传达的信息,对历史书写者有时是难能可贵的。新样态史料这些内容和属性是传统史料所不具备的。之所以称其为“新”,原因盖出于此。其实,传统史料中,纯而又纯的史料属性也是少见的。比如,《史记》,史学家眼中是珍贵的史料,在文学家心目中,却是不可多得的文学作品。
第四,新样态史料对传统史料仅仅是充实,并不可能完全取代、遮蔽传统史料及其存在的价值意义。如同电脑永远不可能取代人脑一样,也如同数字化读物永远不可能取代纸质读物一样,依赖数字化技术生成的各种新样态史料永远不可能取代传统史料,或者说永远也不可能取代传统样态的史料。比如,网络的确具备了海量信息的承载与传播,但一个尽人皆知的现实是,并不什么信息或历史书写资料在网络上都可以找到。姑且不说那些属于孤本、善本之类的珍贵史籍;姑且不说各级政府的保密文档、文件,就是一般的普及性史籍,也不可能全部依赖网络和电子出版物。新樣态史料的确对传统史料产生了颠覆性影响,但并不意味着颠覆了传统史料。如同信息时代计算机不是万能的一样,新样态史料也不可能完美无缺。传统史料与新样态史料势必会长期并存,历史书写者也注定会长期在两种史料中爬梳,关键是如何使二者相得益彰。
第五,作为信息消费者的历史书写者。新样态史料为历史书写创造了便捷,但也使历史书写者身份定位发生了变化,由一般意义的史料搜集者,变成信息消费者。许多新样态史料本身是电子产品,具备商品属性,历史书写者占有这些资料,许多情况下需要支付相应费用,某些电子出版物也价格不菲。凡此种种,对于历史书写者而言,占有、使用新样态史料,还直观地表现为信息消费过程,历史书写者因信息消费成为信息消费者。
第六,借助网络信息技术,新样态史料必将呈现出信息海量的特征。由于传统纸质文本之外诸多资料成为历史学书写的资料,容易拓宽历史研究者、书写者的视野,激发创造热情。新样态史料优长之处由此得以显现。
六、小结
历史学是依靠证据生存的科学,并在信息时代、数字化时代表现出信息和数字技术的优势。当然,更重要的是,新样态史料使传统史料变成了“历史信息科学”。了解、掌握“历史信息科学”的基础知识,是必要的。学术界一直主张历史学研究应彰显时代特征,笔者以为,对历史信息科学的认知即可视为历史学时代特征的重要表现之一。雅克·勒高夫曾专门指出,图像材料、一张照片、一部电影史料价值,强调这些资料都属于“第一层次”的资料。雅克·勒高夫“史料革命”的提法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产生的。几十年过去了,“史料革命”在信息时代、网络时代、“大数据时代”变成了现实,或者说,信息技术、数字化技术使历史学真真正正经历了“史料革命”,不仅史料生成、生存样态的革命,也是表达方式的革命。这场革命也是人类社会正在经历的数字化革命的组成部分。数字化对人类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和思维方式发生了革命性的影响,必将对历史学书写也产生革命性影响。
借助数字化、信息化等技术手段,历史学不仅方法论丰富多彩,而且史料生成、存在样态也异彩纷呈。历史学似乎有这样一种发展趋势:总在议论方法论的革命与创新,其实有了史料革命,所有创新难题定会迎刃而解。因此,史学的革命与革新最大动力之一是“史料革命”。这种革命的意义不仅在于量的积累,还有质的飞跃。新样态史料也印证了陈寅恪先生曾经有过的论述:“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取用此材料,以研究问题,则为此时代之新潮流。”[4](p.266)作为研究新问题的新样态史料,不仅表征着历史书写资料的丰富与增多,更昭示着史料革命的真正发生。
大数据时代,新样态史料将在历史学书写中发挥更多、更大的作用,新样态史料正在成为历史学书写的“当家史料”,而且一定会和电脑一样,走进历史书写的日常生活,成为“新常态”。因此,历史书写者自觉与不自觉中,必将对新样态史料给予更多的关注。此外,借助新样态史料,历史书写者会引领新的学术风范。关键之处是对新技术背景下新事物的认知。
[参 考 文 献]
[1][俄]И. М.佳尔斯科娃.历史信息学的史料学问题[J].张广翔译.北方论丛,2015(2).
[2]季国清.人类永生与死亡焦虑——大数据时代的人文结论[J].北方论丛,2015(3).
[3]王国维.古史新证——王国维最后的讲义[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
[4]陈寅恪集·金明馆丛稿二编[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作者系哈尔滨师范大学教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 吴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