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勇
走进中年,回首年轻的我,那时,嘴里天天说着尊重,但对尊重的理解,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厚重。那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塑造或者雕琢学生的热情和做法首先基于对别人生命的一种傲慢。
充满热情、自信满满是那时的我最好的写照。学生评价老师,我总是好评得票最多的,那时学生作文大多以感恩为主题。语文老师们说,我是出現次数最多的人,我还嘴上说“老师高高,孩子矮矮,老师要蹲下来跟孩子说话”。那时,自我感觉一直很好。
和学生小源之间发生的故事,在那时我还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得意的事呢,现在把它写出来,是因为慢慢感悟到自己的局限,也愿大家以之为鉴。
小源爸爸年轻时,长相英俊,家境很好,在私家车不多见的时候,就开上了桑塔纳。小源出生不久,他爸爸就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去世,当时车里还有他的情人。
小源爸爸是独子,爷爷给了他妈妈两个选择:改嫁,孩子留下,只能分部分财产。留下,可以再找个丈夫入赘,他还可以多帮衬些,当然孩子还是姓宋。小源妈妈选择了后者,但一直是母子二人生活。
小源的妈妈非常通情达理,有一次,几个孩子闹着玩,其中一个孩子受了一点小伤,她没像其他孩子家长那样计较和推诿,一直以孩子为重,送医院、检查、交医药费,没半句怨言。
进入初二下学期,那个帅帅的、腼腆的小源突然开始叛逆了起来,学习不像以前那样用心,有时候跟老师犯拧,同学也反映他成天一副恶狠狠的架势。之前,我担心成长中父亲的缺位会对他造成一定影响,所以每当老师们打篮球、踢足球,我都会叫上他和其他几个男孩子,以此培养他的男性气质。有老师戏言:“功夫不负有心人哪!”
暑假前就听说小源的妈妈想结婚,但他不同意。开学后,我刚好读了一篇文章《孝子索》。大意是:山谷这边,住着一位寡妇和她的儿子,山谷另一边,有座庙。儿子经常看见妈妈担心地看着峭壁处,原来是山那面的和尚攀岩过来,送过来一些吃的和用的。后来,儿子科举高中做了官,回来接母亲,结果母亲坚决不离开,儿子恳求母亲的过程,发现母亲的眼神又转向峭壁处,和尚仍在攀岩,只是须发开始变白。再次回来,儿子领来工匠,在两山之家拉出一道铁索桥,也不再提接走母亲的话,只是尽可能多回家看看。
那是晚自习前的一段时间,我约小源来到我的小办公室。我们面对面坐着,我跟小源说我们要进行的是一场大人之间的对话,也是不需要让第三人知道的对话。这场对话可能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我认为他应该准备好了,他一脸的郑重。我先给他讲了《孝子索》的故事,讲得动情。最后我跟他说:“同样作为一个女人,我非常敬佩你妈妈,因为你现在还小,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你会了解你妈妈在心理和生活各方面的各种不易。儿子虽然是她的全部,但有时候她是多么需要另外一个成年男子的呵护和关爱。”当听他说他妈妈已经准备结婚时,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说:“仅仅是因为同是女人,我替妈妈谢谢你!我也为你感到自豪,你不再只考虑自己,你长大了,祝贺你!”
小源的初三基本上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毕业后听说他打算去当兵。我还一度被自己感动,为小源情绪的平复和我们之间的这个小秘密。
时光穿行,有一天走在街道上,突然,心里一个声音告诉我:对小源做的这件事,我错了。从最根本上来说,我对他的生命就没有足够的敬畏。他当时的心理感受是什么,我知道吗?不知道!我给了他任何情绪情感支持了吗?没有!我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指手画脚,“你不应该……你应该……”是我的潜台词。那是他需要的吗?绝对不是!最最可怕的是,以后小源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会忽略自己的感受。感受和情绪如果被隔离的话,即使他在事业方面是成功的,也不一定是幸福的。
我都做了什么呀?记得我还煞有介事地说:“对于一粒麦子来说,努力奋斗是不可避免的,风雨是必要的,烈日是必要的,蝗虫是必要的。”我为什么不会闭上嘴,静静地陪伴,即使他不愿倾诉,也让他从内心感受到:“不用害怕,有老师在!老师和我在一起!”我对他的“关爱”,是他必须的吗?
对不起,小源。如果再遇到你,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对不起,孩子。我错了!同样的错误,不会发生了。”
承认自己的不足,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会用一颗谦卑的心,更好地守护我身边的孩子们。他们在生命的这一段,遇到了我,我会努力修炼,成为他们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