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红
有的人一定要明窗净几才能阅读。把桌子抹干净,倒上香酩一杯,自己也整整齐齐的,端坐在桌前,读书。就差燃上一炷香了。焚香净手,真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这种阅读的意趣,我一直很欣赏。
有一种人喜欢躺在床上读书——我就是。我的人生理想从十二岁以后就没有动摇过:永远有时间躺在床上看小说。平躺,人的身体处于一种最怠惰、最缺乏行动力的时候,心灵却为飞翔腾出了一个最宽敝的空间。对我来说,阅读与睡眠就像一对孪生兄弟,精神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当我阅读时,我头脑中的一部分被关闭了,进入睡眠状态,那是白日里喧嚣嘈杂的一部分;与此同时,仿佛有另外一双耳朵在倾听,另外一双眼睛在注视,内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被放大了,内心的风景在黑夜的阅读中慢慢浮现出轮廓,越来越清晰……就是这样,我既睡着,又醒来;我希望它睡的那一部分沉睡,我希望它醒的那一部分清醒。有无数个夜晚,再也看不动一行字了,我是任手上的书无力地垂落,倒头便酣然进入梦乡。
夏天雷雨刚过的时候是最适于读书的,饱含湿气的空气透明清新,躺在草席上,干草的气息清晰可闻,一书在手,思想变得和身体一样轻盈优美。
冬天的夜晚,足不出户的日子,阅读就如一场可以无限延伸的旅行。外面狂风拍击着窗棂,室内有炉火、暖被,有书有茶,那种光景,基本可以用上“幸福”二字了。
阅读的过程,既是一次聆听,又是一场交谈,还是暗夜之中的一段自言自语。
语言包含了光、气味、质感,结构像一场舞蹈,而故事则泛着涟漪或者汹涌着波涛。
只有阅读,是我从来没有厌倦过的。
书与读它的人之间,也是存在着一条神秘的通道的,就算同一个人对同一本书,这条通道也未必时时敝开。
在找到这条通道之前,你是一个蒙昧的生命。你读书,却没有感应到那条通道的存在,那么这些书就是独立于你的生命体之外的,与你毫无瓜葛。而一旦找到那条通道,这本书就进入了你的生活,成为你的情感与头脑的一部分。
在漫长的、无止境的阅读中,通道一点点呈现。最开始,可能只是内心隐秘的一动,无人察觉,连你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慢慢的,它呈现出一点曲径通幽的面目;再往后,它更开阔了,它与你对人生的领悟是互动的,每多领悟到一点,就是精神上成长了一次。
就是这样,开始走上了一条漫长的阅读之路,和人生一样漫长。